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书名:透过酒杯看见你 作者:夜雨菩提 ☆、(1)图书城   又是一个在台湖图书城消磨掉的周日。      我伸个懒腰,抬眼环顾四周。      已经是下午4点半的功夫,图书城5点关门,原本不多的购书者现在只剩小猫三两只。      几近傍晚的阳光温暖和煦,从开放式的玻璃屋顶照射下来,能看见光线中跃动的金色尘埃。      差不多该走了。我收拾好东西,背上包,沿着四楼一溜儿的书架往前,准备从那里搭乘下行电梯结账去。      台湖图书城位处京郊,规模大得吓人,据说是亚洲最大的图书城。几乎所有你想得出来的出版社在这里都有专设,图书种类和数量都极其丰富。      虽然大,可是知道的人并不多。也许是因为地处偏僻,也许是宣传力度不够,或者是现代人缺失了阅读书本的习惯,总之这里更像一个图书大仓库。据说这里也是中国北方的最大书籍批发市场,不过从来看不到倒买倒卖的繁荣景象,只有少量市民把这里当成了免费图书馆。      我就是这帮人中的一个,经常没事坐上十几站公交从东五环跑到这里来看书,揣着水和干粮,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整天。      扶手电梯右侧有一片专卖进口图书,我习惯在下楼之前最后在这里逗留一下。这里的书很不错,什么语言的都有,印刷精美全是原版进口,就是价格死贵。      我照例走进去转悠一圈,发现除了有一个人站在一排书架前,连看场子的都没有一个。      我拿起这本又拿起那本,看看又放下。我可买不起。      正暗自打算下星期继续来这里蹭书看就省得买了,突然好大一声“嘭!”然后一个声音吃痛的低喊:“啊!”      我吓了一大跳。回首一看,就是刚才站在书架前的那个人,这会儿一手蹭着地板,半边膝盖跪在地上,不远处的地面还躺着一本厚大得不可思议的书。      我抬眼一看书原来搁着的位置,那么高,一定是这个倒霉鬼抽书的时候没把住,中招了。      这么惊雷似的响声响过都没见人过来管一下。那人估计还没被砸得回过神儿来,趴那儿一动不动。我只好走过去,小声说:“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他轻呼口气立起上身,右手扶着左手腕,眉间紧蹙,带点隐痛的表情。模样长得很顺眼,欧式的高鼻梁上戴副墨镜,很标准的型男范儿。没想到来趟图书城还能有这样附带的福利。      他膝盖仍然半跪在地上,手一时找不着支点,用了下力,但却没站起来。我想他膝盖估计也磕着了。      “需要我拉您起来吗?”      “不必了。”他摇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把地上那本书捡给我。”      我有点疑惑。      那本闯祸的书就静静的躺在他脚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为什么还要我拿?      尽管这样,我还是把书捡了起来。      说话间他已经攀扶着书架隔板站了起来。我才发现他个子很高,身材挺拔,身上穿着一件样子很考究的大衣。      我把书递给他,“给您。”      他向着我站的方向伸手探了探,那本近在眼前的书他居然没拿到。      我惊讶极了。看看手里那本死沉的书,居然尽是凸点,曲曲扭扭的外国书名也看不懂。      我看看他戴着墨镜的脸,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明白过来,他是个盲人。      怔愣的时间说起来很长,其实大概也就一秒。我已经发现他用右手扶住的左手渗着殷虹的血迹,想来是刚才摔倒时蹭在地上擦破的。      “额……你受伤了。”我提醒他。      他右手在伤口上触摸了一下,痛得直皱眉。      我看见他手掌大小鱼际都蹭破了,有个部分口子还比较深。      图书城铺的是最普通的水泥地板,表面有很多小而尖锐的突起,扎在鞋底子上没感觉,手掌在上面结结实实蹭上几道口子还是可以疼得很要命的。      我有点看不下去,只好把手中的书先往旁边一放,伸手拉过他的衣袖,将受伤的左手掌心朝上翻转过来。      他感觉到我托住他的手,有点不自在的往回抽了抽。我拽住他,喝道:“别动,流着血呢。”      随即从包里掏出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心说这就不错了,亏得我还剩了点,先凑合着清洁一下吧。      我在大学里参加过红十字会的志愿者活动,学过点急救。平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没想到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抽出一张纸巾,沾了点矿泉水,我对他说:“现在给你清洗下伤口,没有酒精就用矿泉水代替了,你不要乱动。”      “不必麻烦了。”他还要推辞。      “伤口很深地板也很脏,等你撑到市里说不定就感染了。”我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强硬,心里对他的死要面子很不以为然。      “我学过护理您不必担心。” 怕他乱动,又补一句:“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我尽量麻利的给他淋洗伤处,再用纸巾轻轻沾干水迹。他虽然吃痛,倒是一声不吭。      “好了。”我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回去用酒精消下毒,上点药,不用去医院。”      “谢谢您。”      “别客气。”      这时广播里正传送着关门赶人的通知。我拿起那本书,问:“书还要吗?”      他微愣,反应过来。“嗯。”      “那就得赶紧了。”我想想,唉,干脆好人做到底。“我也正好要买几本书,咱们一块去结账吧。”      估计他也觉得只能这样了,点点头。      “我该怎么做你觉得方便点?”领路这事儿我不大会。      “我拉着你衣袖就行。”      我们结伴往收银台走去,收钱的大姐拿过书扫一下:“1250.”      我和这位大姐都同时吓一跳。天价哦。      他很平静的从兜里掏出钱包,往前一伸手:“您拿吧。”      我看见大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难道他平时都是这么付钱的?有钱银啊,就是不一样。      大姐不敢接,他的手就这么举在那儿。      我没办法,只好拿过钱包,看看现金够,就掏现金把帐结了。再给他把钱包放回口袋里。不过那安全性我可真的很怀疑。      我接过书,用买的袋子拎着,问他:“我们一起出去吧,你怎么回去?”      “有人接。”      “哦。”      出了大门,我问:“接你的人在哪儿?”心里惦记着赶公交。图书城这片是用郊区开发区的地皮建的,公交车少得可怜,我可不想错过了在寒风里等一小时。虽然现在是二月底,北京的天气还是相当冷的。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我识相的站到一边。      “乐儿?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不是说了5点在门口接我吗?”      “……”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顺风飘来几句话正好都被我听到了。这位帅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被人放鸽子,还真够悲催的。      他又拨了一个电话。      “……”      “什么时候下飞机?”      “那太晚了。”      “不知道,我试试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我想估计也没戏了。      “小姐?”他脸朝着我的方向,我赶快出声表示我还存在:“嗯?”      “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打个车?”      我环顾四周,出租车应该是这块地方最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我看没戏,我从没在这里见过出租车。”      “那您平时怎么回家的?”      “我坐公交。”      他脸色平静:“那您带我乘公交好吗,我朋友来不了了。”    ☆、(2)回家   我们在最末排混到两个位置,首发站还是有好处的。开动以后过了几站进入通州区了,人开始渐渐多起来。我发现他脸一直朝我这边偏,顺着他那一侧望去,原来有个样子挺邋遢的人挤在他座位一侧,估计把他熏着了。      我们两个本来就挨的很紧,他这一偏头,鼻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脸和头发。      虽然我平日里一副无所谓的派头,被帅哥贴这么近,还是不禁心猿意马。还好他看不见我脸上的红晕,真是庆幸。      “您看我在哪里能打到车我就可以下了。”      “哦。”我反应过来。想想他的难受劲儿,好吧,送佛送到西,我看看窗外,通州市区应该能打到车,赶紧拨开人缝,领着他下去。      安顿他在安全区域站好了,我开始招手打车。只能说,我对打车的经验太少了,这会儿属于狼多肉少的阶段,抢半天也抢不过人家。      如此几番,我有点怒了。我们已经在冷空气中站了半个小时,虽然帅哥表情平静,但难保心里不会觉得,这女的也太笨了。所以当我好不容易看见远处有一小红灯闪过,我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刹车声,我一把打开车门,司机大叔怒吼的唾沫差点喷到我脸上:“我说你打车不要命啊!”      顾不得说什么,我先把自己的包甩进去占住地儿然后赶紧往回跑。      “师傅您等等啊……”      我冲回去拉住帅哥。他踉踉跄跄的跟着我,狼狈万分。      安顿他坐住了,我把自己的包拿回来,师傅急得大喊:“他要去哪儿啊,你不跟着去啊!”      估计是从动作上看出他眼睛不方便了,我只好说:“师傅我朋友眼睛不太好,麻烦您把他送到他要去的地儿,车钱他会多付给您的。”      我估计他不会介意,也就大胆的替他做这个主了。      谁知道司机大叔死活不愿意:“不行不行,这我拉不了,负不起这责任!“居然作势要开门把他拉出去。      我只好抢先一步坐进了车里。      “我去,我跟着去还不行吗?”      师傅嘟囔了两句,不情不愿的把车发动了。      “去哪儿?”      他报了个地址,我是路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反正是上贼船了,下也下不去,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北京号称“首堵”,车行驶得极其缓慢。窗外暮色降临,我又养成了上公交就睡觉的习惯,居然就在这停停走走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窗外大街上斑斓的夜灯,第二秒就发现自己歪在人家肩上。      真丢人!我赶快竖起身子。      “不好意思。”      “没事。”他友善的笑笑,侧面的阴影浮现好看的轮廓。      我问师傅:“还没到吗?”      “快了。”师傅这会儿语气很愉快,大概是觉得拉了一单好活儿。我看看打表器,好家伙,已经二百多了。      车子七拐八绕,在一个装修非常华丽的小区大门前停下。      北京的高档房子不少,不过我还从没遇见过住得起这样房子的人。他是第一个。看来我的层次还是不够啊!      “行了下车吧,”师傅开始掉头:“小区不让出租车进。”      他又掏出钱包付钱。我怕他把别人吓着,只好再次接过钱包。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有心想再搭师傅的车回去,但看看这车费,估计还得二百。不坐吧,又不知道怎么回去。唉,这年头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看来还是自己找找公交车慢慢倒回去吧。      我引着他下车,他个子比我高一个头,我只好仰着脑袋:“您自己能从小区门口走到家吗?”      从车里出来有点冷,我的声音有些哆嗦。      这都晚上8点多了,加上坐公交的时间,回家估计得半夜了。      “麻烦您送我回家可以吗?”他说。      我皱皱眉头,但不知怎么,推辞的话却说不出口,还是任由他拉住了衣袖。      走到了楼门里,电梯到了。我正准备礼貌的告辞,他挡住电梯门:“上来吧。”      这个人话不多,可是气势太强大,让人没办法拒绝。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卡片,一只手摸索到电梯控制面板的上方,然后把卡刷了一下。电梯开动了。      电梯门打开后,我才发现,我已经直接来到了他家里。      原来是一梯一户。      屋里很温暖,我感觉舒服多了。      很明显,到了自己家,他非常自在。在门厅里换了鞋,脱了大衣,很随意的说:“进来坐坐。”   我只好把大衣也脱了,进到屋里去。      客厅非常大,采光的那面墙做成一面极其巨大的的落地窗,视野好得让人恨不得跳下去。      家里陈设很简单,沙发,茶几和地毯,没有太多家具。虽然我不懂,但看得出应该价格不菲。      最让我惊异的是,通常作为电视墙的那一面,居然做成了一整条的酒柜。一个一个的格子里都是卧放着的葡萄酒瓶。      “想喝点什么?茶,咖啡,牛奶,还是……葡萄酒?”      我回头看他,他穿着一件立领的羊毛衫,手插在口袋里,说不出的随意。      “葡萄酒吧。”      我猜他一定有很不错的藏品。      他的惊讶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嘴角一个上扬的弧度:“你喜欢喝葡萄酒吗?”      “完全不懂。”我笑笑,“不过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      他脸上的弧度加深了,带点欣赏的意味。“你坐。我去拿点东西。”      回来的时候,他一手倒拎着两只高脚酒杯,另一手端着一个大盘子。      他很熟练的找到茶几,先把盘子放下,然后摆好酒杯。      我看见盘子里是切成小块三角形的面包片,有的上面抹了黄油,有的放了烟熏三文鱼片,还有几颗橄榄和几片干酪。      我这才感觉真的很饿。      食材很新鲜,应该是现做的,他也就花了几分钟的功夫。      我对会做美食的男人向来很欣赏。      他走到酒柜最前端,伸手触到第一个格子,然后竖着往下,再往左,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来。      我想这倒真是个好办法,数格子就行了。      “来尝尝。”他熟练的起开瓶盖:“昨天开的,现在喝正好。”      瓶身上一堆法文,不懂是什么意思。我端起杯子小啜一口,入口微涩,酸后回甜,有很浓郁的果香。      “挺好喝的。”      “这种单宁较少,甜味和香味都比较重,女性一般都爱喝。”他很满意我的反应。“别忘了吃点面包。家里没有别的东西,随便吃点垫垫肚子。空腹喝酒容易醉。”      我不再客气,真的很饿了。反正他也看不见,我就直接把面包块塞嘴里。      一口面包一口酒,这种生活真叫享受。      他很随意的坐到我旁边,伸手拿面包。“您贵姓?”      “免贵姓林。我叫林木木。”      “林木木?”      “嗯,就是四根木头。”      他禁不住笑出声来。他笑起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随即自我介绍:“我是韩力。”      他伸手摸到茶几下面一个抽屉,打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名片很特别,“韩力”两个字大大的印在右边,左边密密麻麻印着各种公司和协会名称以及头衔,深深浅浅,字体各异,排列得也很杂乱,可是整体看上去却很协调,很有味道。      那些个公司和协会我一个也不认识,只是看出来都和葡萄酒有关。      原来是做这个行业的,难怪家里那么多酒。      我端详着名片,发现这个叫韩力的人还有品酒师的头衔。一个盲人,失去了视觉,那么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更加敏锐。做个品酒师倒是不错的职业      而名片的设计是不是想表达,无论他有多少头衔和身份,他还是他自己?      韩力坐在我旁边,手里捻着块面包打电话。      “嗯,已经回来了。”      “有人送我回来的。”      “你还有多久到?”      “一会儿见。”      看来不是他还有客人就是要出门。看看手机已经九点了,我得赶紧走了。      我向他抬眼望去。他已经吃完了手里的面包,左手手指不自在的动了动。我忽然想起他手上的伤来。      “您家有没有药箱什么的?我替您再把伤口处理一下。”      他沉吟一秒,没有再说客气的话。      “药箱就在抽屉里。”他停一秒:“不过我忘了在哪个抽屉了。”他指指茶几。      现在的茶几兼具储物功能,抽屉多一点也不奇怪。      我开了第二次就找到了药箱,打开酒精瓶子,用药棉蘸了点,把他受伤的左手托在我的左手心上握住,然后开始轻轻擦拭。      大概被刺激的疼,他皱着眉头。我只好放轻力度,边擦边对着他的手心轻轻吹气。“疼吗?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他脸上没有表情,脸却好像有点红。      我也有点紧张,暗骂自己,林木木啊林木木,不要表现得太暧昧,让人以为你是个花痴。      我尽量简洁迅速的结束战斗,给他撒上点云南白药,用纱布略包了一下。      “好了。”我放开他的手,“谢谢你的招待,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不要急,再坐一会儿。”      我以为他是客气,正要推辞,门口却响起悠扬的铃声。      他走到门边去,从我的角度看不大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有了交谈声,应该是有人来了。      那人走进客厅,一眼看见我,愣住了。      我心说,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让我一次遇见两个个帅哥。      帅哥怔住的功夫,韩力也走了过来,两个男人往那儿一站,俨然一道风景。      “这位是林木木小姐,是她把我送回来的。”他介绍:“这位是陆天宇。”      我站起来跟迎面向我走来的陆天宇握手。“你好。”      陆天宇漂亮的脸上全是笑,握着我的手,语气殷勤:“林小姐,幸会。今天谢谢你。”      这个男人有一双会放电的眼睛,嘴角笑起来很勾魂,却也带着点坏坏的邪气。      我直视他的眼睛淡然一笑:“小事情。”林木木我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就是很大方。      陆天宇冲我笑笑,伸手到盘子里捻块面包,转头对着韩力问:“怎么着?把我叫来有什么指示?”      “不早了,你帮我送林小姐回家吧。” 韩力的语气平静。      又侧过头对我说:“林小姐,今天谢谢你。我还有点公事要处理,不能送你了。请留个电话,改天我请你吃饭。”      陆天宇一嘴面包:“合着大老远把我叫过来就是帮你当司机的啊。”      “怎么,不乐意?”      我很尴尬,陆天宇却狡黠的瞥我一眼,笑笑的说:“乐意,乐意至极。”      “记得把人给安全送到家再走。”      我跟韩力告别,上了陆天宇的车,已经是九点半了。      车行在北京的夜色中,我才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出来过过夜生活,连北京的夜晚什么样儿都忘了。眼睛定定的看着窗外,一眼不发。      “你是做什么的?”陆天宇突然发问。      “出境旅游。”      “哦?都做哪些国家?”      “哪儿都做,主要是欧洲。”      “是吗?我做建筑工程的,说不定能跟你有合作的机会。你的电话是1XXXXXXXX,没记错吧?”      我有点惊讶,刚才和韩力推辞客气一番,最后还是把电话留给了他,却被陆天宇听见而且记住了。      “别崇拜我,美女的电话,我听一遍就能记住。”他用右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这是一种本能。”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个人自夸的本事一流。      “诶,问你个问题行吗?”      “你问。”      “你用的是什么香水?”他把鼻子往我这边一凑,夸张的吸气,“这么好闻,赶明儿我也买了去讨好我女朋友。”      我一乐,“我哪有用什么香水啊?”随即转念一想,“你说我身上这个味儿啊?是我自己做的手工皂味儿,杏仁油牛奶和蜂蜜,还有点香草。”      “你还有这本事?”他惊讶,“我说呢,这味儿闻着怎么让我这么饿呢。”      “要不你卖两块给我吧?”      我笑了:“送给你好了,不过现在没新的,要等我有空做的时候。”      “不急,我会打电话跟你要的。”陆天宇脸皮厚得赛过城墙。      到了门口,他坚持送我上楼,一直送到门口。“韩力千叮咛万嘱咐,我可不敢阳奉阴违,要是你出什么事儿他得掐死我。”      “你太夸张了,就这么几步,能有什么事儿啊。”      “那可不好说。”他摆摆手。“诶,你男朋友不会发现你夜归还有男人送,跳出来打我吧?”      我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说话间到了门口,我也不掏钥匙开门,面对着陆天宇:“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笑笑的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下次吧。”他给自己找台阶下。“别忘了要给我的东西啊。”      “嗯,记住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饭局   转眼又到周五。      周五的办公室,气氛和平时几日是完全不同的。      上了一星期的班,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从早上打卡的那一瞬起就开始等待下班了。      隔了一张桌子的办公室那头,一大早,机票部的何美丽就已经开始在打一系列电话组织照例的联谊活动,这边几个未婚男同事在商量吃晚饭唱K的事情,总之都很悠闲。      只有我趴在电脑前作策划,应付一个极其龟毛的富婆客户,为她和她宝贝儿子设计暑假的欧洲游学之旅。      “领导!”我对着前座哀嚎。      被我唤作“领导”的是我的部门主管,出境部的头儿张邈。      张邈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大我三届。大学时追我未果,我们成了朋友。等我毕业那年,他已经在XX国旅混到了部门主管的位置。因为想留在北京发展,我就理所当然的投靠了他。这家伙上大学的时候瘦的像只猴儿,上班几年居然吹气儿似的胖起来,俨然一副猪头小队长的架势。人前他是“领导”,人后我只管他叫“张胖子”。      张胖子在办公室地位独特。挂着领导的头衔却一点没有领导的样子,平日里一毛不拔尖酸刻薄还外加琐碎絮叨,因为在大学期间就一直做导游,嘴皮子很好使,被尊称为“单口相声演员。”办公室里有了他就没有安静的时候,要是他偶尔不在,大家都会觉得日月无光生活乏味。      “又怎么了这是?”张胖子贼笑着回头。      “这case我做不了,我快疯了。”      “王女士要求每到一个大学都要安排一位教授单独跟她儿子面谈,这让我上哪儿给她找人去?国外的教授可不是钟点工,打个电话就能预定。”      “那就找几个老外冒充一下。”      我气得踢他一脚。“一点建设性也没有,滚蛋。”      何美丽越过几张办公桌走到我面前:“美女,今晚有安排没,给个面子凑下数吧,全是单身精英男士。”她晃晃手里的电话。      如果说在办公室我还能和谁聊上几句,那就应该算是何美丽了。她喜欢我毫不留情的一针见血,我喜欢她毫不掩饰的精明世故。何美丽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找一个金龟婿把自己嫁了,为此历经战役无数,多次想拉我下水,却从没得逞。她却屡败屡战乐此不疲,每回组织联谊都不忘邀请我一番。      我正酝酿怎么拒绝她,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我向何美丽做个“稍等”的手势,“喂,你好。”      “你好,我是韩力。”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我心里涌出一闪而过的惊喜。      “韩先生你好。”      “林小姐,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不必客气了。”      “要的,请不要推辞。”他语气非常坚持,“你几点下班?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想想与其被何美丽拉去参加被人品头论足的相亲大会,不如欣赏一下帅哥,我也就不再推让。      何美丽听见我念地址的时候,不高兴的撅起嘴。等我电话挂了,埋怨道:“林木木你真没劲。”      我安慰她:“下次吧。”      倒是张胖子一直跟在她身后:“诶我说怎么就不请我呢,我跟你去啊……”      转眼五点半到了。写字楼里的上班族鱼贯而出。我走出大楼的转门,一眼看见门口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奔驰前站着两个玉树临风的型男。      是韩力和陆天宇。      面对经过的女士们毫不掩饰的兴奋眼神与窃窃私语,两个人表情都异常淡定,估计早就习惯了。      看见我出来,陆天宇一扬手:“hi,木木。”      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已经自说自话的叫起我的名字来了,就好像我们几百年前就认识一样。      无视过往的美女们羡慕嫉妒恨的杀人眼光,我向着奔驰迎面走去。“hi,你们好。”      陆天宇笑得异常灿烂,韩力的眉头却几不可见的微蹙着。      “等很久了吗?”      “等待美女是我们的荣幸。”陆天宇殷勤的拉开车门请我上去。      我笑笑,眼角的余光扫过韩力,他的扑克牌脸上看不出表情。      “诶韩总,我们今天去哪儿吃?”陆天宇拍打着方向盘。      “龙宫吧。”韩力说。“林小姐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龙宫是什么地方,客随主便,我回答:“好。”      等站在龙宫门口,我才感觉真是来错地方了。      龙宫,名副其实,装修得和宫殿毫无二致。低垂的夜幕下,大堂里的水晶灯放射出耀目的光彩,到处金碧辉煌。进出的人们男则正装女则礼服,衣香鬓影。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休闲包和运动鞋,感觉有点无地自容。      陆天宇凑到我耳边,用几如蚊蚋的声音说:“想知道京城的衣冠禽兽都长什么样儿吗?看看这儿就知道。”      我“扑哧”一乐,不禁向他投过感激的一瞥。      他对我眨眨眼,站回韩力身边,随即已经有迎宾小姐上前,将我们引进包房。      巨大的包间和巨大的圆桌,却只有我们三个人,真是严重的资源浪费。      “林小姐爱吃点什么?”韩力示意服务员把菜谱递给我。      我赶紧推辞。“您对这儿熟悉,还是您点吧。”      陆天宇对点菜也不感兴趣。“诶,木木,你答应给我的手工皂呢?”      我笑笑:“还没做。最近太忙。”      “你可不能忽悠我啊。”      我笑笑。听见服务员问:“韩总,您之前订餐时点的雷司令已经醒好了,您看现在上吗?”      “上吧。”      服务员给每人倒上半高脚杯白葡萄酒,陆天宇端起杯子牛饮一大口。      “诶老韩,这是德国Riesling吧?味道不错啊。”      “长进了。”韩力笑笑。“别尽顾着自己喝,招呼一下林小姐。”      “知道知道,我今天就是来替你招待木木的。”陆天宇对我眯眼一笑,“木木你尝尝,这酒怎么样?不好喝就换,千万不要跟老韩客气。”      我把酒杯端起来,凑到鼻前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郁的葡萄果香扑面而来,非常好闻。金黄色的酒液在水晶灯的照射下呈现出琥珀般的光泽。喝上一口,感觉入口微涩,回味甜中带点微酸,清爽不腻。      “真好喝,”我由衷的赞叹,“我好像喝出了蜂蜜和梨子的味道,好像还有点气泡。”      陆天宇惊叹:“喂老韩,听见没有。木木的舌头很厉害啊。”      我看看韩力,他脸上带着抹淡淡的微笑,难掩赞许和欣赏。      “这是德国的莫萨尔河地区出产的珍品级Riesling,是放在大型橡木桶里发酵酿造的。你再喝喝,除了你说的蜂蜜和梨子味儿,还应该能品出点李子的味道。”      我再抿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真的,有李子味儿!”      韩力上扬的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要是喜欢品酒,下次我带你去公司开的酒廊喝。”      我那么一秒钟的迷惑,这是普通的客套呢还是真心的邀约呢?      我唯有说:“谢谢。”      “听者有份啊,记得把我叫上。”陆天宇转过脸对着我,压低声音语气暧昧,“可不许单独行动。”      我哑然失笑。      包间里自带的配餐室打开了,菜一道道陆续端了上来。首先是每人一盅美国野米炖辽参,撤下去之后上了条东星斑,随后是花胶浓汁扒鲍鱼,碳烤生蚝和广东菜心,餐后一道水果拼盘。   最后是给我一个人的椰汁炖官燕。      韩力表达谢意的方式真是慷慨。看着这一桌轻易吃不到的美食,被外卖盒饭虐待已久的肠胃开始咕咕作响。我这个人对好吃的东西向来没有免疫力,我开始专注的品尝起面前的美食来。      “林小姐是做出境旅游的?”      “嗯,我在xx国旅。”      “我们公司经常有出境需要,到时候找你帮忙可以吗?”      “当然。”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突然,我发现身边坐着的陆天宇歪头很认真的打量我。      难道是鲍鱼汁溅到脸上了?我拿起湿毛巾擦擦脸。      陆天宇看着我一直怪笑。      “怎么了?”      这个人自己好好的饭菜不吃老盯着别人看干嘛?      “嗯……我还从没见过女孩子吃东西像你这么——”陆天宇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投入。”      我脸上写满了问号。“有什么不对吗?这么多菜不吃掉会浪费的。”      陆天宇大笑起来。“木木,你真可爱。”      他的大笑让我莫名其妙。我扫了一眼韩力,发现他也在笑,不过含蓄多了。      我咬着牙小声说:“陆天宇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看到我要杀人的眼神,陆天宇摆摆手:“好了好了,不笑了。“他憋着笑:“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吃饭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嘴缝起来,只有你是个例外。龙宫的厨子要是看见你吃饭的样子一定会心花怒放的。”      “我想,那些女孩子更想吃的不是菜,是另有其人吧。”我轻描淡写的撇撇嘴。      陆天宇和韩力都一怔,随后会心微笑了起来。      我却放下毛巾正色道,“现在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你问。”陆天宇答。      “你们确定这顿饭吃完不需要我付钱?”      “哈哈……,当然不用。”      “好极了,那我继续了啊。”      我切开一片鲍鱼送进嘴里,然后抿上一口Riesling。美食当前,我才不要和自己的口福作对。      “木木,下次有饭局,我一定还要找你,看着你吃饭,我的胃口都好起来了。”      我心说,去你的下次吧。       ☆、(4)天上掉馅饼   星期一,我刚刚甩下包坐在自己的座位前,何美丽已经端着杯咖啡飘了过来。      “嗳木木,你什么时候钓到的帅哥?还一来就是两个?”      我还没从痛苦的早起床里清醒过来,没好气的说:“捡的!”      “捡的?”何美丽夸张的大叫,“哪儿捡的,运气这么好。”      我起身泡咖啡。“运气好?傻丫头。花花公子是最让女人倒霉的东西。”      “诶,木木这话就对了。”张邈从前面冒出个头来。“找老公还是得找我这样的,忠厚老实有安全感。”      “死胖子闭嘴!”我和美丽一起踹他。      “这年头有钱就有安全感。”何美丽还在对我谆谆教诲。“你要是不要的话介绍给我得了。”      我抿口咖啡,暖暖的热流从舌尖一直延伸到胃,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我想起韩力似笑非笑的那张脸和永远微蹙的眉,让人有禁不住想伸手替他抚平的冲动。      赶紧打住吧,我对自己说,还是想点实际的。      龙宫那顿饭,估计要花掉我一个月工资。,我帮了他一个忙,他请我吃一顿饭,不亏不欠大家扯平,算一算我还占便宜了。哪儿有什么以后?现实世界里没那么多童话。      想明白的我讪笑一声,“美丽,可惜没这机会了,帅哥们是不会再出现了。你就本着看过即拥有的原则,好好回味吧。”      何美丽“哼”了一声,扭动水蛇腰走了。我打开电脑继续为一日三餐奋斗。      也不知道埋头工作了多久,手机嗡嗡的响了起来。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林木木小姐吗?”      “是的您哪位?”      “我是宏利酒业,韩总的秘书,我姓于。”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      宏利酒业?韩总?沉吟一秒我终于有了点概念。      “哦,您好于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几个月后有个项目需要去法国考察,韩总向我推荐了您。”      我有一秒钟的惊异。我从没想过韩力那些“有需要找你”的话是真的。      “您有时间来我们公司一趟吗?我们有些具体要求需要跟您沟通一下。”      “当然。您什么时候方便?”      “明天上午可以吗,十点。”      “好的,明天见。”      宏利酒业位于北京市写字楼林立的CBD繁华地段,我到的时候,于秘已经在大堂等候了。      于秘年纪大概在三四十左右,个子不高,看上去沉稳干练。他向我介绍,宏利酒业隶属法国的BTG集团,专营世界各国原装名酒在中国的销售,主要面对国内的中高端市场。其实集团公司在中国还有很多其他投资,比如房地产,建筑等等,不过那些与宏利的业务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韩力是宏利的总裁,所有宏利的事情都由他说了算。这栋大楼共30层,产权属于宏利,楼下的部分都出租给其他公司了,只有最顶上的三层是宏利的办公区域。      看着装修豪华的大楼,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韩力的工作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高,眼睛看不见也能做到这么大公司的总裁。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28层。于秘先带我参观了一下。      前台接待处摆着一只巨大的橡木桶,桶上锯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里面种满说不上名字的小花,很有些田园气息。左转进入办公区域,我才发现这一层设计成了一个展示大厅,陈列着各种宏利代理的进口酒类,而葡萄酒占了绝大部分,按照产地摆放,主要来自法国,德国,意大利,澳洲,智利,阿根廷等地。每一种酒下面都有对等级,酒庄和口感的详细介绍。墙上挂着许多照片,从葡萄的种植栽培,收割压榨到酿造和灌装的过程都一一展示,这个大厅就有如一个小型的葡萄酒博物馆。      大厅两侧有扶手楼梯连接上面的两层,宏利酒业的员工既可以从一楼搭直梯到达自己工作的楼层,也可以从这里上到写字间去。因为在顶层,再加上开放式的高天窗设计,整个空间采光极好,到处摆放着错落有致的花木,所有的细节貌似漫不经心,却又处处能体现出设计者的匠心独具。这里的工作环境比起我们公司来好了何止百倍。我不由得羡慕起宏利的员工来。      “我们这里29层是员工办公的空间,30层是韩总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于秘带着我上到30层,我看到楼梯右侧有一个巨大的套间。“这是韩总的办公室,我通常就在外间工作。”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于秘领我进入他的办公间。我扫了一眼套间内室紧闭的大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进去主动和韩力打个招呼。正在犹豫间,于秘书已经开口解释道:“韩总今天不在,我来跟你说一下情况吧。”      我松了口气。不在正好,这些客套可以免了。倒是于秘书,观人于微,的确是职场高手,坐在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秘给我倒了杯水请我坐下,然后开始给我讲述要求和基本情况。宏利集团6月有几个非常重要的客户需要到法国去考察酒庄,由韩力作陪,由于考察的后续很可能是金额庞大的收购案,所以需要提供给他们的必须是顶级的服务。考察的酒庄仅限法国一地,路线涵盖波尔多和普罗旺斯两个产酒大区。行程需要与游览相结合,自由活动的时间和有组织的集体活动各占一半。时间大约延续十几天,全程五星级酒店或地方特色住宿,每对客人都要配备一个法语翻译兼导游和一辆专车。      我在心里咋舌。富豪的消费阶层果然不一样。      于秘说:“这样的考察我们公司每年也有不少,不过这次客人的级别高一些,否则韩总也不会作陪了。虽说我们希望客户能有下一步的收购计划,但是这次是体验游,也就是以玩儿和品酒为主,推销酒庄为辅,具体收购事项不会牵涉其中。两位客户都会携眷,所以安排景点和购物也是不能少的。我们希望您来负责一下签证,机票,酒店,行程等等整体的安排,力求尽善尽美。”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于秘已经拨通了内线:“苏敏你来一下。”      一会儿工夫,一位身着灰色套装的女士出现在我们眼前。她年纪三十来岁左右,样子非常干练,黑框眼镜下,一双眼睛精明锐利。      不知道为什么,当那双犹如X光一样的眼睛扫到我的时候,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于秘书。”      “苏敏,你来了。这位是XX国旅的林木木小姐,你带她到楼下交接一下资料吧。”      “好的。”      于秘向我伸出手:“林小姐,一会儿您跟苏经理去拿一些资料,对你的工作会有帮助。有什么问题可以问苏经理,我相信她会耐心解答的。”他瞥了苏敏一眼,“接下来的几个月,团组出行以前,我们还会有很多要一起处理的事项,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第一步先尽快拿出一个行程和报价来吧。”      我跟于秘握手道别,随着苏敏下了楼。      苏敏的工作台有点乱,堆放着不少东西。她自己很随意的坐下,却并不招呼我,随手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这些都是你这个团组的资料。”我接过了,道声谢,她却毫无反应。看着她的工作台上贴着的“VIP专员”几个字,我突然意识到,她在宏利应该是一直负责这一类客户的,而我的出现一定让她极其反感。谁会喜欢一个抢了自己工作的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同性?虽然这并不是出于我的主观意愿,我还是觉得非常尴尬。      “你是韩总的朋友?”苏敏冷不丁的发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跟韩力算朋友吗?好像不是。      于是,我摇头。“我们认识。”      对,就是认识而已。      苏敏盯着我的眼神犀利又冷酷,看得出她对我的回答一点也不相信。      旁边座位一个年纪与苏敏相仿的女员工探出头来:“唉苏姐,这是你的新助理吗?”      “不是。”苏敏冷冷的回答。“我哪儿有那个福气。这是韩总的朋友。6月份的案子要交给人家做的。”      “哦……”那位女员工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打量我一眼,一脸“了解“的表情。      我感觉自己的脸烧红了,却又无从辩驳。      “林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吧。”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声谢,拿着她给我的文件夹,转头走出了宏利的大门。       ☆、(5)林小姐还是木木   我捧着杯咖啡盘腿坐在沙发前的雪尼尔地毯上,面对着茶几上打开的文件夹出神。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租住的单间公寓里,落地灯照射出一地昏黄的光晕。      这本文件夹里的内容我已经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让我惊叹。      专业,太tm专业了。      我只能佩服,苏敏准备的资料真的很丰富,文件从目录到分页,从对法国的整体概述到酒业介绍,从风土人情到购物推荐,甚至四季气候和行李准备,因有尽有,简直堪比一本制作精良的旅游宝典。面对着这样一本东西,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往里加点什么,加什么都是多余。      对于苏敏的怨毒眼光,我早已经不再介怀,换做我在她的角度,会不会向对方泼硫酸?把自己的工作成果拱手让人,相信谁都难免恨意丛生。      林木木,你靠着和韩力莫名其妙的关系得到这笔业务,是不是有点太不光彩了?我问自己。   没错,韩力是一番好意,变着方儿要报答你一送之恩,可是这份大礼你真的就好意思收下吗?即使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和工作机会也在所不惜?      不行,如果我真的接受这笔业务,我一定会瞧不起自己的。      我林木木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做小人。      第二天一早,刚到9点,我就给于秘书去了个电话。      “于秘书,我想这个项目我做不了。”      “哦?有什么困难吗?没关系的林小姐,我说过你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我不说话,于秘书那边也停顿了半晌。      正在冷场的当儿,于秘书再次开口:“这个团组看上去复杂,其实没有那么难,要不你再来一趟,我跟你讲讲?”      也好,既然决定拒绝,也要当面致歉一下。我一口答应了。      当天下午,我如约来到了宏利。      “于秘书……”我红着脸开口。      “林小姐。”于秘书做个手势制止我要说的话,“韩总在里面等您。”      我没想到这事儿居然惊动了韩力。可是人已经来了,横竖这些话都是要说的,或许跟韩力当面道歉会更有诚意些。于是我硬着头皮跟随于秘书进了韩力的办公室。      “韩总,林小姐来了。”      “韩总您好。”我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心里酝酿着要解释的话,想让自己尽量不要显得太不知好歹。      韩力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平静。“我听于秘书说,你不想做这个case?为什么?”      我很想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却觉得他墨镜后面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好像有穿透我内心的力量,让我的那些小心思无法遁形。      好吧死就死吧。我轻呼一口气。“韩总,其实不是我不想做这个case,而是我觉得,这个case根本就不需要我。”      “哦?怎么说?”      “据我所知,您公司已经有负责处理这类事情的VIP专员,我手上的计划书也是从她手上拿的。那些资料非常丰富,简直无懈可击,我看不出我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而且——”,我犹豫了一秒,还是把心里的话倒了出来,“我不希望您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所以找机会回报我什么。这样对您的员工不公平,我也感觉受之有愧。”      憋在心里的话一说完,我如释重负。我抬眼打量他,心里祈祷他不要被我激怒才好。      韩力却居然很爽朗的笑了。他的笑容真是要命的好看,我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就为这个吗?”韩力收敛了笑意,换了副认真的表情。“我想我有必要针对你刚才所说的解释一下。”      我屏息静听。      “首先,苏敏的确是我们公司的VIP专员。从公司进驻国内起,她就已经负责这方面的业务。但是有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前一段时间我们刚刚发现,苏敏把我们公司这类业务外包给其他旅行社操作,从中谋取私利。而她这么做居然已经有好几年了。情节很严重,已经到了我们没有办法忽视的地步。所以她现在正在办理离职交接手续。为了维护公司和她个人的形象,同时也不希望把事情弄得太僵,我们在公司内部并没有声张。但是正在进行的事情还是得有人做,我想你可以理解?”      我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不由得点点头,完全忘了他是看不见的。      韩力对我的没有反应并不以为忤。“苏敏在公司做这类事情时间很长,所以,她在业务上可以说是非常专业的。我并不否认她曾经做出的成绩,但是,林小姐,你说她的计划书做得无懈可击,我倒觉得这个结论下得未免早了一点。苏敏在这几年的操作中,早已经准备了一整套资料。客户要去哪儿,这套资料都适用。我想她能提供给你的,也就是这套东西把?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次的行程不是要去法国,而是去德国,她一定会给你一套德国模板,格式跟这个一模一样。”      我恍然大悟,翻看一眼手里的东西。经韩力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这套资料虽然包罗万象,但也的确空泛。      韩力嘴角带着点轻笑。“以我对苏经理的了解,她应该不会nice到把这趟出游的行程安排都给你做好。也就是说,所有的具体工作,都要你自己来完成。”      我沮丧的在心里点了点头,轻哼一声:“没错。”      “至于你说,我是借这个机会回报你——,”他顿了顿,“我向来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如果你做得不够好,我一样会请你出局。不知道你对这个解释还满意吗?”      我脸一下子红透了。韩力的话句句都那么有道理,我开始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和狭隘武断感到羞愧起来。      “对不起韩总,我没想到……”      韩力挥挥手打断我。“为什么?”      我愣住。“您说什么?”      他眉头又皱了。“为什么你叫我韩总却直接称呼陆天宇的名字?我们先认识的不是吗?”      “有吗?”我拼命回想。      “我听见他叫你木木,你叫他陆天宇。”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居然有股醋味。      “以后叫我韩力。”他霸道的命令。      我只好说。“是的……,韩力。”      没想到他紧接着问:“那我也可以叫你木木了?”      “当然可以。”我尴尬的回答,我们不是前一秒还在谈工作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么,木木,你现在准备怎么答复我?这个case还接不接?”    ☆、(6)欢迎来到我的小世界   自从接下宏利酒业的业务,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机票要询,酒店要询,路线要设计,导游和翻译也要找。另外考虑到这趟出行的特殊性,我购买了不少介绍法国旅游和葡萄酒知识的刊物充电。一时间忙得天昏地暗。      对于我的拼命,张胖子非常满意。“没想到没想到,刚出来干半年就能接到这么高级别的业务,好好干,以后提拔你做高级客户专员。”      对于他的利诱我没有功夫搭理,倒是何美丽插嘴了:“你就别在驴子头上挂胡萝卜了,还是来点实际的。” 何美丽用手指点点我的桌子,“木木,管他要提成。”      我笑笑。升职和提成固然很好,不过这对我都是次要的。这一次我是从内心深处想把这件事做好。这种动力或许来自苏敏的鄙视,又或者源于韩力的期望,也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一个星期以后,我终于倒腾出了一个大致的方案。酒店机票等等的价格也询得差不多了。感谢于秘书对我电话轰炸的耐心,这个星期我没少麻烦他。周四这天晚上,刚回到家,我就拨了于秘书的手机号码,准备跟他约着明天见个面,先把行程和报价交了。没想到手机那头却传来一个甜美而机械的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是怎么回事?看看墙上的挂钟,7点。也许于秘书会在公司也说不定。转念间,我拨通了他公司的固话。“嘟——嘟——嘟——”,三个长音过后,电话通了。      “喂,你好。”      “你好,于秘书吗?我是林木木。”      电话那头停了一秒。“木木?我是韩力。于秘书出差了,你有事儿吗?”      我有点意外。“没什么。我的行程和报价做完了,想约于秘书先帮我看看。既然他出差了,那就等他回来吧。”      我以为这就可以挂电话了,没想到韩力却说:“于秘书这次出差要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明天……明天我也有事儿,不如这样,我今晚跟你碰个面,把行程对一下,怎么样?”      想到行程越快落实就可以越快进行下一步操作,我好像找不出什么理由推脱。“嗯,这样也好,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你?”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你还在公司吗?我去接你。”      “嗯……其实我已经回家了。”      “哦?”他大概有点犹豫。      “或者就在我家谈吧?你觉得呢?”我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大胆,邀请的话脱口而出。我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却由衷的不希望他拒绝。      “也好。那就一会儿见。”他语气很轻松,似乎这邀约再正常不过了。“是碧园小区X栋XXX吗?”      我想起上次从龙宫吃完饭,他和陆天宇一起送我回家的事儿。没想到他一直记着我的地址。      我心里不知怎么有点窃喜。“嗯,是的。一会儿见。”      电话挂了以后,我吃了几口小点心,再看看挂钟,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就径直进了洗手间洗澡。作为一个南方人,对于每日洗澡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坚持。尽管北京房租如此之高,我还是找了一个带盆浴的小单间。洗澡前我要放点轻音乐,点点儿小蜡烛,用的还得是自己做的手工皂。按我妈的说法,念书不怎么用心,做这些琐事儿还挺有天赋。而何美丽等人则对我的小资情调嗤之以鼻,一言蔽之:“穷讲究。”      不过今天一切流程从简了。我快快的洗完澡,穿着浴袍擦头发,心里想着,按北京这交通,还得半个小时吧。或者去厨房做点吃的?      正思忖间,门口却传来敲门声。不会吧,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扔下毛巾,冲到门口,对着猫眼一看,门外站着的不是韩力是谁?      我只好硬着头皮打开门,心里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就算我什么都没穿,他也看不见。      “hi,请进。”      韩力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手从背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束粉色百合,“初次登门,不知道送点什么。”      “谢谢!”我非常惊喜。送花这事儿虽然俗套,不过我敢说,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我接过鲜花,握住他的右手,把他引进门,在门廊前站定了,又替他把外套和围巾脱下,挂在鞋柜上方。他已经脱下皮鞋,我却尴尬的说:“我家里没有男用拖鞋,怎么办?”      “没关系。”他伸脚在地板上探了探,“不是铺了地毯吗,一点也不凉。”      我笑笑,没想到当初为了隔音铺的薄绒地毯,被所有人骂做“小资”和“烧钱”的举动,今天却有这样的便利。      “Well……欢迎来到我的小世界。”      他笑笑,探头在空气中深吸口气。“什么味道这么香?”      我羞红了脸。“我刚洗完澡,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今天很难得,不堵车。”他脸上露出点赞许的表情,似乎非常享受。      “你先在沙发上坐坐好吗,我换件衣服。”      他点点头。我伸出手去碰碰他的右手,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拉住我的衣袖,可是他却握住我的手顺势将前臂靠在我的左手臂上。我有点疑惑,但转念一想,或许人家觉得这样更方便吧,于是也就释然了。      大概因为身材高大的关系,他的手掌也很宽阔,触感柔和而温暖,握住我的力度恰到好处,我的小手躺在他的掌心里,感觉非常舒服。      “进门右边是厨房,然后是洗手间,这个小厅有沙发。小心,沙发前面有个玻璃茶几,嗯,绕过来,好,请坐吧。”我边领着他走边解说。      短短几米的路程,我们走得很慢。我注意到,因为我们两手紧握着的关系,我的左臂和他的右臂都紧紧的贴在一起。想想上次和一个异性这么握着手,好像还是大学和前任男友谈恋爱时候的事儿。尽管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完全没有可比性,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你想喝点什么?我家里有茶,牛奶和橙汁,可惜没有葡萄酒。”      “热牛奶可以吗?”      我打开冰箱取牛奶,灵光一闪间,我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还没有。”      我一笑。果然。“我也没吃呢,要不我做点咖喱饭好吗?”      他笑笑。“你还会做饭?”      “呵呵,煮白米饭,加上超市买的鸡腿咖喱酱料包,最多再加一个炒鸡蛋。多的不会。”我往他手上塞盒点心,“你先吃点这个,饭马上就好。”      我换上居家服,开始淘米煮饭,煎鸡蛋。烧水加热酱料包的功夫,我探出身子瞄他一眼,正好看见他站起来,伸手在屋里摸索。认识他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摸索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发紧,酸酸的。      我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沙发这边我做了一个雕花隔断,”我引他摸了摸,“这里是我种的盆栽,这里是落地灯,”我带着他绕过隔断,“这边是床,这样房间就被分成两部分了。床前面是落地窗,外面有阳台。”我尽量解释得详尽。      “是不是觉得很小?”      他脸上却露出很温暖的微笑。“很小,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很精致。”      我笑了。“你知道吗?当初我装修这套小房子的时候,花掉了我爸妈给我压箱底的钱,大家都说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花那么大代价装修租来的房子。”我顿一顿,“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你知道北京带户外阳台的小公寓有多难找吗?我找了足足三个月,在同学家里蹭了3个月的地板。等我找到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就是它了。” 我轻呼一口气,“天气好的时候,搬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喝杯咖啡看看书,晚上,把窗帘一拉,就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抬眼对他俏皮的笑笑。“不过到今天为止,也就你说这里精致,其他人都骂我烧包。”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用力,我感觉自己步子往前一倾,我们之间忽然贴得很近,大概只有一拳之隔。一时间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他缓缓抬起左手,摸摸我还有点湿湿的头发,很温柔的说:“你很会生活。”      我的心在他抬手的那一刹那跳得太剧烈,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突然,厨房里发出了“扑哧扑哧”的声音,把我从这无边的暧昧里拯救出来。“锅开了!”我从他怀里跳开,顾不上看他的反应,逃也似的向厨房奔去。      我尽量专心的准备晚餐,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倚在了厨房门边。我抬眼看他,他脸朝着我的方向,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一刹那,我似乎觉得那双墨镜下真的有一双专注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尽管理智告诉我那不可能是真的,我还是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嗯……饭好了,对了,咖喱有点辣哦,你没问题吧?”我尽量让我们的对话向闲话家常的方向发展。      “你很能吃辣吗?”他问。      “嗯,还好吧,我是湖南人。”      我端着两盘咖喱饭来到客厅,放在茶几上。“我家没有餐桌,怎么办?”      “你平时在哪儿吃?”      “放在茶几上,坐在地上吃。”我很不好意思。这个玻璃茶几在我家就是多功能应用的典范,有时候是烛台,有时候是花架,有时候是餐桌,往上面丢台笔记本,就成了办公桌了。我在茶几下面铺了一块非常舒服的雪尼尔地毯,导致即使小沙发近在咫尺,使用率也很低。      “那我们就坐地上吃得了。”他不以为意,弯下腰去摸索茶几边。      虽然家里没有餐桌挺丢脸,不过看到他这么随意的样子,我还是感到很开心。我拿下沙发上的一个腰靠放在地毯上,引着他在茶几这头坐下。他很舒服的盘起腿,“嗯,不错,有点日本餐馆的意思。”      小茶几的高度正好合适,我们两个一人坐一头,放上盘子,宽度刚刚够用。我把勺子递到他手里,他用左手扶住盘子边,在盘中探了几下,很快就掌握了米饭和酱料的位置,吃得很得心应手。      “味道不错,很过瘾。”他辣得直吸溜。      我赶紧给他倒杯水,“看你的样子,吃辣根本不行嘛。不要逞强,赶快喝水。”。      他却不管不顾舀上一勺饭继续往嘴里送。我不禁笑出声来。      “在湖南,三岁小孩也比你能吃辣。”      “我不是不能吃辣,是缺乏锻炼,多吃几次就会进步的。”他一口接一口,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你吃饱了吗?锅里还有,要不要再来点?”      “够了,今天吃得很饱。”韩力抚着肚子一脸满足。      我看看他的盘子已经见底了,不像是跟我客气,于是收拾收拾,开始工作。      一进入工作状态,两个人都认真起来。他端着杯咖啡靠在小沙发的一角,我则盘着腿坐在他身边,把笔记本架在腿上。不过刚刚的欢快仍然余韵未消的弥漫在空气中,我能感觉到,我们对待彼此的言行举止,比起从前竟在不经意间多了一份亲昵的默契。      “嗯,你先讲讲是怎么安排的。”      我翻开文件夹。“这次团组的人数一共是6个,你,于秘书,顾总,顾太太,鲁总和鲁太太。6月25号上午出发,乘法航头等舱,6月26号下午两点多到巴黎。随后有有总公司的车来接机,入住酒店休息。按照要求,在巴黎的两晚都要入住丽兹的豪华套房。26号晚上,宏利法国总部将在丽兹内设的餐厅举行一个小型的自助餐酒会,还会邀请法国葡萄酒协会的几位嘉宾出席。”      韩力微微颌首表示赞同。我继续念:“27号在酒店用完早餐后,导游会在酒店前台和客人会合,陪同客人游览巴黎——”      “为什么是27号?”韩力打断我。“导游不能客人一到就上岗吗?”      “哦,其实也可以的,不过正式游览是从27号开始,所以才这么安排。”      “而且这样可以节约费用。”我补充一句。心想,丽兹酒店的房间一晚得多少银子,多两个个导游就得多定一间房。这不也是为您韩总省钱吗?      我听于秘书说过,韩力会法语,不需要配翻译,要不然再多找一个翻译,费用就更高了。      “可是26号晚上的欢迎会需要用到翻译,所以这笔钱是不能省的。”他还是很坚持。      我心思一转,“这样吧,我尽量找两个住在巴黎的导游,这样26号那晚,客人欢迎会完毕后,他们可以回家去住。”      看到他点头首肯,我在文件上做好标注,继续道: “27号在巴黎游览一天……”      念到这里,我不禁微微叹口气,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算了不说它了。”      他却一副打破砂锅的劲头。“到底怎么了?”      我皱着眉头,语气郁闷:“我只是觉得,巴黎才游览一天,实在是时间太少了。”      “哦,”他脸上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那是因为顾先生一家和鲁先生都是去过巴黎的,对于我们来说,巴黎就是中转站而已。如果不是因为鲁太太是第一次去,可能连这一天也会取消的。”      “那鲁太太一定会很遗憾了吧。”我又情不自禁的犯起了老毛病,替他人担忧起来,“巴黎有那么多值得去的地方,身临其境却不能一一到访,太可惜了。如果是我的话,一定很郁闷。”      韩力呵呵一笑。“那如果是你到了巴黎,会去哪儿呢?”      我咬着笔杆想一想,掰着指头数起来:“我要去卢浮宫,埃菲尔铁塔,亚历山大桥,巴黎圣母院,蓬皮杜艺术中心,奥赛博物馆……”我报出一堆名称。      “呵呵,按你这个计划,一个星期都不够。“他笑得更灿烂了。“就给你一天,你去哪儿?”      我考虑了一下,认真的说:“卢浮宫和蒙马特高地。”      “哦?”他收敛了笑容。“卢浮宫我可以理解,不过为什么是蒙马特高地呢?”      “蒙马特高地是巴黎的制高点吧?如果我不能一一拜访巴黎的景致,至少可以一次欣赏它的全貌,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你登上埃菲尔铁塔,也有俯瞰全城的效果。”他还是不依不饶。      “埃菲尔铁塔上有圣心大教堂吗?有街头画家和咖啡馆吗?”我不肯示弱的反驳。      韩力不再说话,似乎若有所思。      “嗯,那我继续念了。”我开始阐述之后的行程,从巴黎,到普罗旺斯,到波尔多……   在沟通的过程中,我发现韩力对我们要去的地方很熟悉,路线,地理位置,沿途经过的村镇和酒庄等等,仿佛他脑子里有一副地图。遇到我有拼写错误的地方,他还耐心的一一纠正。我们在这个过程里产生了许多灵感,最后差不多是把原来的计划推翻,重新做出了一套非常富有特色的行程。而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我对韩力同志的专业素养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到我们一一确认完毕,看看钟,居然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呼,总算完了。”我伸伸胳膊。      看一眼韩力,他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杯子里的咖啡早就不冒汽儿,估计是凉透了。      “需要再续点咖啡吗?”      “哦,不必了。”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也不便再挽留他,扶着他来到玄关前。      “对了,你的司机还在下面等你吗?不会走了吧?”我给他整理一下外套,又帮他系上围巾。      “哦,他会等我的。”他开始穿鞋。      “你等等我。”我在家居服外面套上大衣。”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太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他的客套话我全当没听见,穿戴好了,握住他的手,打开门走出去。      下了电梯走到楼门外,才发现居然下雨了。      三月初的北京,空气依然冷冽,却因着这初春的第一场雨,添了些许温柔的诗意。      天街小雨润如酥。      我们止步在楼前的路灯下。两个人都笼罩在细密的雨丝里。雨太轻,甚至不能打湿头发。安静的夜里,所有的轮廓都变得朦胧起来,梦幻得有点不真实。只有路灯的那一点昏黄,像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      我们谁都不说告别的话,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时间唯有呼吸声相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的某棵树下,有车灯亮了。想是司机看见了我们。一会儿车门打开,司机师傅撑着把大伞迎过来。      听见声响,他如梦初醒,“快回去吧,外面太冷。”      我点点头,不说话。      司机已经来到我们身前,“韩总。”随后很快的把伞罩在他头上。      我想放开他的手,他却紧紧的握住我,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我回应。然后看着他消失在雨里。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直至天边泛白。       ☆、(7)美丽的未婚妻   日子还是日复一日的忙碌着。因为确定的新行程涉及到很多信息和询价,我每天都孜孜不倦的查阅资料,打电话,发电邮。于秘书已经回到北京,我有问题不便直接联系韩力,便经常电话轰炸他。遇上电话说不明白的,还得三天两头往宏利跑。宏利的总部在法国,很多事情安排起来比我们在国内的旅行社方便。      碰巧的是,每次我去宏利,几乎都能遇见韩力。我们会简单闲聊几句,有时他也会关心一下工作的进展。这样的感觉既随意又轻松,让人心情愉快。我甚至觉得生活都充实起来。      这天近中午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      “hi,木木,是我。”手机那头传来陆天宇没心没肺的痞子腔。      “你谁啊?”我调侃他。      “不会吧,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陆天宇装得很沮丧,“木木你太没良心了。”      我哈哈大笑。“陆大少爷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中午想请你吃个饭,赏脸吗?”      “我下午还得出去办事儿呢。”      “再忙也得吃饭不是。你下午去哪儿,吃完饭我拉你去,更省时间。”      我想想这样也不错。“那好,12点楼下见吧。”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在楼下见到了陆天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型男风范,颀长的身材,斜斜靠在车门前,全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引来门前白领女职员们的频频注视。      我在心里赞叹,这家伙还真是挺人模狗样的。      “hi。”      “你可算下来了,我都等半个小时了。”他抱怨。      “大少爷,你倒是在中午休饭的时候挤挤电梯试试。我这都是从步行梯走下来的。”      他坏坏的一笑。“这么久不见是不是特想我?”      我白他一眼。“没睡醒啊?大白天的说梦话。”      陆天宇对于我毫不留情的打击一脸享受不以为忤。“走吧,去黑松白鹿吃自助。”      “自助时间太长了,还是套餐吧。”      “这也太惨点儿了吧?”陆天宇哀嚎。“我可是刚从西北出差回来,就不允许我吃点好的么?”      “不吃套餐也行,前面开了家新疆大盘鸡,要不要去试试?”我坏笑。      “那还是算了吧。”陆天宇摊开手一副认栽的表情。      到了黑松白鹿,他点了鳗鱼饭我点了拉面。等餐的功夫我们闲聊。      “你最近忙什么呢连吃饭都这么赶?”      “有个团组要操作。”我回答。 随后又轻描淡写的补一句,“是韩力公司给的。”      “哦?”陆天宇似乎有点吃惊。      “干嘛这个表情,上次不是说过有机会合作的嘛?倒是你,一点消息也没有,忽悠我呢吧。”      “冤枉,我们公司要是有需要一定第一个找你。”陆天宇赶快解释。      “有再说吧。”我埋头开始吃刚上的面条。面汤是我一如既往的口味,飘着火红的辣油。我满足的用大勺子喝上一口,感觉爽极了。      陆天宇看着我吃面条的样子都傻了。“哇木木,你好能吃辣。”      “当然了,我可是湖南人。”我得意的笑笑。“你快点吃你的饭,待会儿还得去宏利呢,我约了于秘书两点见。”      陆天宇看看自己甜腻腻的鳗鱼饭,贼贼的把勺子伸过来。“我也要试试。”      他从我碗里舀勺汤喝下去,顿时辣得舌头冒火,一连串的喊:“水,水——”      我笑得差点没背过去。“我说你跟韩力怎么一个毛病,都爱抢着吃辣呢?偏偏水平还那么次……”      “你说什么?”陆天宇含在嘴里的水咕咚一口咽下去。“韩力吃辣?”      有什么不对吗?我疑惑的望着他。      陆天宇却有点认真了。“你什么时候跟韩力单独吃饭了啊?”一副审问的架势。      “工作餐而已。”我尽量显得轻描淡写。“偶尔吃点辣,不算什么国际新闻吧?”      “对别人或许不算什么,不过韩力……“陆天宇慢慢的说,看着我的眼神也多了点探究的意味。“他眼睛不好,吃辣的会上火发炎。”      我被他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不由得低下头去,装出专心吃面的样子,心里却冒出一个个纠结的问号,韩力啊韩力,你不能吃辣逞什么能啊?上次到现在有一个星期了吧?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有没有怎么样?      脑子这么想着,心里就开始期望快点见到他。尽管知道隔着墨镜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种冲动的想念却没有办法克制。      我三口两口吃完面条,“陆天宇你快点行吗?”      “好了,马上完。”他慢条斯理的再吃上几口,站起来拿上外套,“不用那么着急吧?”      感觉到他话里有话,我一时语塞。这个家伙比看上去要锐利多了。他会察觉到我的心思吗?      到达宏利的时间刚刚好。陆天宇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下车替我接过电脑包,“我跟你一起上去吧,跟老韩打个招呼。”      到了顶层,于秘书远远看见陆天宇过来,赶紧站起来。“陆总,来找韩总吗?他在里面。”      “老于,好久不见了。”从打招呼的口气来看,陆天宇和于秘也挺熟。他回过头对我扬扬下巴,”我先进去跟韩力聊聊,你们忙。”随即推门进了韩力的办公室。我则和于秘开始商讨团组事项。      正商量着呢,突然就感觉眼前一团火红的影子闪过,一只白嫩的手“砰“的一声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震得杯子都”咣当”一响。      我和于秘都吓了一跳。同时抬起头来。一张暴怒却仍然美丽的脸映入我的眼帘。      面前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身上穿着火红的紧身皮衣,黑色亮面的紧身皮裤,挂着许多流苏和金属链子,身材相当惹火。小小的巴掌脸上顶着棕红色的爆炸头,化着很浓的烟熏妆。耳朵上挂着一溜儿的耳钉,闪闪生辉。平心而论,这女孩相当漂亮。如果她出现在夜店,一定会让全场瞩目。      并不容我多想,女孩已经瞪着于秘恨恨的开口:“韩力呢?”伴随着又是怒击桌面的一掌。      于秘书比起我来镇定多了。“徐小姐,韩总在开会。”      “少跟我打马虎眼!”女孩恶狠狠的说道,寒刀似的眼光也连带着从我身上扫过,一边毫不犹疑的冲过去推内室的门。      “徐小姐——“于秘还想阻拦。      内室的门开了,陆天宇站在门口。“哟,乐儿来了,好久不见了啊。怎么也不跟陆哥哥打个招呼……”      那个叫乐儿的女孩不为所动的直闯进去。我看见陆天宇对于秘使了个眼色,随即带上了门。      然后屋里就听见女孩子的高声喊叫和稀里哗啦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      房子的隔音很好,听不清楚里面到底在说什么,我也无意探究别人的隐私。看看于秘难掩的焦虑,我马上开口:“于秘书,今天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有什么咱们电话再联系。”      “嗯,这样也好。”于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倒是很能体会他的心情,对于于秘书和韩力来说,这就是宏利的家务事了,有我这个外人在,的确是很不方便。      我收拾好资料和电脑包,和于秘道别,随即向电梯的方向走去。正等着电梯往上爬呢,听见身后有人喊:“木木,等等。”      我回头一看,陆天宇追上来了。他身后并没有其他人。“我送你回去吧。”      我冲他点点头,表情平静。      两个人一路下到停车场,又一路开到大马路上。      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痴痴的沉默着。倒是陆天宇突然发问了:“怎么不说话?”      “嗯?”我冲着他一愣,“说什么?”      陆天宇打量我一眼,脸上露出微笑。“你倒是不好奇。”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却故意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呵呵,有什么好好奇的。你想说,我偏不问,憋死你。”      陆天宇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呵呵,求求你了,就让我告诉你吧。”      我撇撇嘴:“你爱说不说。”      “刚才你看见的那个女孩子叫做徐乐儿,“陆天宇似乎变得有点认真起来,“是韩力的未婚妻。”      仿佛是隐藏在内心的预感突然得到印证,又像是什么东西被从心里掏走了,一时间我只感到无边无际的空虚,右手紧紧的抓住了车门上的扶手。      “哦,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的回应,“很漂亮啊。”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陆天宇边扳着方向盘边扫我一眼, “别嫉妒,我觉得你漂亮多了。”      我白他一眼。“我有这么小心眼儿吗?”      “呀,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陆天宇赶快赔小心。“咱们不跟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比啊。”      合着还是说我嫉妒人家。我顺手拿起纸巾盒就往他脑袋上砸。      “哎哎,别,开车呢!”陆天宇大叫。      我心情好多了。收回纸巾盒,装作不经意的问,“这女孩看上去好年轻啊。”      “可不是,乐儿才19岁。”陆天宇笑笑。“我就说韩力是老牛吃嫩草。”      陆天宇眼睛盯着前面的红灯,继续八卦:“老韩也够惨的,早早就被捆住了。乐儿脾气特爆,三天两头跟老韩闹事儿,在外面惹一堆麻烦。这样的老婆我可不敢要。”      完了又补一句,“不过徐乐儿可是BTG总裁的独生女儿,将来要继承大把家业的,韩力这个婚倒也结的不吃亏。”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想想又有点自嘲。林木木同学,人家已经名草有主了,你是不是自作多情了点?韩力双目失明,平时和外人交往难免会有点肢体接触什么的,在人家心里也许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如果非要解读成“好感”,那就只能怪自己感情太泛滥了。      晚上临睡前,随手从书柜抽一本书出来,翻开一页,竟是前人的句子:“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我心里暗暗概叹,古人所言诚不虚也。其实又有什么可以介怀的呢,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是吗?全当一场梦,睡醒了就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于是我蒙上被子,倒头沉沉睡去。       ☆、(8)请你跟我去巴黎   不管怎么样,工作还得继续。      自从那天的事儿以后,我就很少去韩力的公司,去了看见他,也就是淡淡的打个招呼。他几次邀请我吃饭,我都婉言谢绝了。      对于韩力来说,他也许就是一种友好的客气,如果我足够大气的话,吃个饭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我心里知道,我对他有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野草,烧都还来不及呢,再给它阳光雨露,还不知道要疯长成什么样子。      既然我们只能止步于做朋友,所以,能避免的暧昧和误会还是尽量避免吧。我也不希望他觉得我对他有什么企图。      于是,把最终报价交给于秘书以后,我就请了几天假,回了趟老家看我爸妈。      不得不承认,家里就是舒服。我每天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体重居然长了3斤。唯一心烦的是我妈老给我安排相亲对象。她一直打着如意算盘要把我嫁回老家来,好实现一辈子把我拴在裤腰带上的伟大理想,可惜直到今天还没有如愿。      星期一刚回到公司,张邈就郑重通知我,宏利那边已经认可了我们的报价,请我们尽快去签约。      “这事儿一直都是你负责,我自己一个人跑去也不合适。再说了,宏利那边说,签约的事儿希望你也在场。”      我点点头表示了然。“那我给于秘书打个电话,咱们下午就去?”      张胖子笑眯眯的点点头,打开我从老家带的零食。“木木,你到底加了多少利润?”      “刨去机票,百分之十吧。而且,机票也是从咱们公司出的。”自从想明白了我和韩力的关系,我对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心慈手软。      张邈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木木,有你的啊。”      我把纸巾往他的胖脸上一拍:“擦擦吧财迷,口水都流下来了。”      于秘书那边听到我回来的消息好像很高兴,一口答应我们下午签约。等下午我们赶到的时候,有点惊讶的是,于秘书竟然推开韩力办公室的门,请我们进去谈。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心里直打小鼓。虽说这么久没见,可到底对于见了他是不是能做到谈笑风生潇洒自如,还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你们好,请坐。”韩力站起来指了指他面前的两张椅子。      张胖子伸手凑过去,“韩总你好。”      韩力自然看不见张胖子的手,只道一句:“你好。”便自己坐下了。      我轻轻拽拽张胖子的袖子,他总算是把僵在那儿的手缩回来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显伤自尊了。不过我知道,对于张邈这样久经沙场的老鸟来说,看在钱的份上,什么都能消化掉。      韩力已经开始说话:“你们做出的计划书和报价我们都已经商议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原则上可以签约。”      张邈赶快道:“我们今天把合同和公章都带来了。”      韩力淡淡一笑。“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小变化。”      哦?什么变化?我可是一点也没听说。我和张邈两人对望一眼,全都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原定行程里,于秘书作为我的助理也会一起去,但是现在预计,到时候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他处理,必须留在北京,所以,我就缺了一个助理。”      “哦,您的意思是,要换一个人吗。这个没问题,反正签证什么的还没做。”张胖子回答。      从进屋起我就低着头不看韩力,也不说话。但我隐隐的有种要倒霉的预感。      “呵呵。”韩力口吻非常愉快,“我们经过仔细研究,觉得有一个人选非常合适。她不但全程参与了这个计划的制定,而且可以很好的协调每个环节,所以,如果她可以代替于秘书的工作,那我相信这次的行程将会非常完美。”      我感觉手心又冷又湿,紧张得透不过气了。      “哦?那当然好极了。”张胖子问,“那您赶快确认人选,方便我们操作。”      “张经理说的没错。其实这件事我也需要问问您的意见。我希望林木木小姐能做我的助理,协助我们完成这次行程,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砰!”心里的炸弹还是爆了。      张邈还在发愣,我已经大喊出声:“不行!”      “哦,为什么?”韩力的表情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我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我随口答道:“我不合适.”      “哦?这个行程是你设计的,酒店是你订的,导游是你找的,我真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呢。”      我脑子飞快的转动,脱口而出:“我不会法语。”      “我们找了好几个法语导游,这些事情让他们做好了。再说你英语也不错。”韩力坐在大班椅上一脸惬意。“张经理,我想这样级别的团组,如果配备一个领队的话,算是正当要求吧?”      张邈试探的瞄了我一眼,我狠狠的瞪回去表示抗议。他只好说:“真不巧啊,7月公司还有其他团组交给木木,怕是顾不过来……”      “哦?”韩力两条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霎时间升腾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张经理的意思是说,宏利这单生意对于贵公司来说,不算是最重要的,是吗?”      我有一刹那的恍神。眼前的韩力霸气外露,和我平时熟悉的儒雅清贵气质完全不同。难道这就是他作为商场精英的另一面?      张邈顿时蔫儿了。“哦,韩总,别误会别误会。”也算他脑子转得快,“我们公司人手少,木木要是走了,她的工作就得找人接替,再说这各方面费用也得增加,还有……”      韩力挥挥手打断他,“如果林小姐随团的话,我给你们在这个报价的基础上再加百分之五。”      我看见张邈手都哆嗦了。这个没出息的!为了多赚几万块就要把我给卖了!      无视张胖子没完没了的使眼色,我硬邦邦的说:“我不想去。”      韩力冲着我咧嘴一笑,却转过脸来对着张邈的方向,”张经理,您介不介意让我和林小姐单独谈谈?”      “哦,你们随意。”张胖子忙不迭的站起身来,一边对我挤眉弄眼一边往外走。      该死的胖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我一边在心里问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一边狠狠的咬着刚做的指甲。      听到门合拢的声音,韩力从大班椅上站起来,摸着桌子边站到我身边,随意的半靠在办公桌上。凭良心说,他这个姿势帅气极了,如果不是现在气氛诡异,我可能要掏出手机偷拍一下,好好花痴一把。可是,现在——      我强迫自己别过脸去看地板。      “木木,”我听见韩力悠悠的开口,语气又温柔又和缓。“我们算是朋友吗?”      他语气那么真挚,声音又那么好听,我的心也就情不自禁的那么一软。“嗯。”      听到我的回答,他好像很满意。      “我想你知道我的情况。如果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我脑子嗡嗡乱响。他在说他的眼睛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说到自己最痛最弱的地方,我的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很好的朋友。”韩力继续悠悠的说。“这次我只希望,你作为一个朋友,帮帮我,可以吗?”      朋友,他在说朋友。这两个字就像暮鼓晨钟一样振聋发聩。没错,我们是朋友,也只是朋友。如果我因为自己那点羞于言明的小心思而拒绝他,是不是有点太不仗义了?      我自认为还算个善良和有爱心的人。平时上班挤公交,不管多累也会把座位让给老人和孕妇。看到汶川大地震的报导,会哭的死去活来,现在却连朋友的一个小忙也不肯帮吗?      林木木你真虚伪。      想明白了这一层,我咬咬牙,“好吧,我答应了。”      瞄一眼韩力,正看见他露出整齐的白牙,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阳光灿烂。      我立马有种被带进沟儿里的感觉。      可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来不及收回,他已经毫不犹疑的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于秘书,麻烦你和张经理进来一下。”      后面的签合同什么的我都没心情搭理,就看见张胖子脸上的肉笑得都要掉下来了。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张胖子犹自不停的说:“这单生意可大了,咱们的利润得有二十万吧?”      我不理他,自己冲在前面。      “诶,木木,你倒是等等我呀。”张胖子气喘吁吁的跟在我身后。“你说你也是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韩力是个瞎子呢?弄得我还跟人家握手,多丢面子啊。亏得我机灵,反应过来了。也是,不是瞎子谁大白天的在办公室里戴墨镜啊……”      我“噔”的一下停住脚步往后一转身,手指顶住张胖子刹不住车直冲过来的鼻子,“张邈我警告你,韩力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你的客户,你要是再敢说人家‘瞎子’,就别怪我翻脸!”      张胖子被我的气势汹汹吓了一大跳。“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至于那么大火儿么?”      我转过身走自己的路,不再理他。       ☆、(9)素心莲   没几天,我要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免费法国游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公司。一时间羡慕的嫉妒的说风凉话害红眼病的,什么都有。概括起来大家的基本结论是,林木木已被富豪包养云云。还好张胖子在我的威胁之下没敢再提“瞎子”的事儿,否则估计还要掀起轩然大波。      其实我这水性杨花的名声担得实在是冤。自从签约以后,我跟韩力根本就没见过面。对这一点我也很释然,我一直记着他说过的话,我们是朋友。所以,能够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结局。等到这个行程结束,我们或许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这天下班前十分钟,突然手机响了。我看看,居然是韩力。这让我有点意外。      “喂,你好。”      “木木,下班了吗?”      “快了,有事儿吗?”      “我在你楼下,下班以后吃个饭可以吗?”      我觉得这个邀请突兀又奇怪,和韩力的风格一点也不像。我本能的推托:“不必了吧,有事儿在电话里说也一样。”      他在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许久才说:“我明天要去美国,可能要呆一段时间,就算是替我践行可以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恳求和无奈,我不由得心头一软。“好,我一会儿就下来。”      我拎着包包来到楼下。韩力站在那辆熟悉的奔驰前,依旧丰神俊朗。我们相互道声“hi”,他陪我坐到了后座上。      “想吃什么?麻辣火锅好吗?”      我有点意外,他居然记得我爱吃辣。但是想到他的眼睛,我还是很坚决的道:“吃点清淡的吧。”      他听见我的回答,微微笑了一笑。对司机说:“去素心莲。”      车开了一会儿,慢慢的楼宇渐渐稀少,视野越来越开阔,似乎是到近郊了。司机在一片绿林里转了几个圈,一个设计精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花木扶疏假山流水,非常雅致。庭中盖着一间简朴的竹屋,屋顶上覆着灰黑色的瓦片,屋门两侧摆着两尊石像,双手向上各承接着一个石盆。走近一看,那石盆里乘着半盆水,水面上飘着几朵淡紫色的莲花。      我们刚走近,已经有侍者迎上前来,男的穿着似僧似道的袍子,女的腰间穿着筒裙,倒有点泰国女子的风情。韩力像以前一样握着我的手,我们随着侍者走近竹屋里。      屋里光线转暗,只见轻纱幔帐隔出一个个小空间,屋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香。      我们被引进一个小间,发现桌子很矮,木质地板上摆着蒲团。侍者引着我们席地坐在蒲团上,递给我一支刚才在石盆里见过的莲花,随后把纱帐放下,走了出去。      “这里好雅致。”我由衷的赞叹。      韩力淡淡一笑。“素菜馆。喜欢吗?”      “嗯。”我抬眼看看四周。把手中的莲花凑到鼻前闻上一闻,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这花真漂亮。”      “这是水莲的一种,来这里的女士都会送。”韩力笑笑。      侍者已经送上了菜单,我翻看一下,道道菜品都那么精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点。“还是你来吧,我最怕点菜了。”      “这里的菜以清淡为主,不过你要是想吃辣的,我可以让厨房做。”韩力还惦记着。      我气结,语气也硬起来:“吃辣你眼睛受得了吗?”      他愣住,随后幽幽的说:“你怎么知道了。陆天宇说的吧?”      他的问题我全当没听见。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上次回去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哦,没有。”他嘴角上扬,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切都很好,别担心。”      我松了一口气。“下次不许再吃辣了。”      “嗯,好。”他郑重的点头。      似乎谁也没发觉,我们的谈话一不留神又该死的亲密起来。      旁边的侍者轻咳一声,把我一下拉回现实。“哦,对了,你点菜。”      韩力飞快的报了几道菜名:“金刚如意卷,荷塘月色,佛跳墙,五谷羹。”      侍者记下菜名,退了出去。我们又陷入沉默。气氛太尴尬,我只好没话找话:“你明天去美国出差吗?”      他怔住一秒,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表情,随后点点头:“嗯。”      “要去多久?”我随口问。      他眉头蹙了蹙:“顺利的话,一个月吧。”又很小声的说:“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可能两三个月也不一定。”      我有点吃惊,“那你六月底能赶回来吗?”      “嗯,一定会回来的。”他笑笑,“我们还要一起去法国呢。”      想到上次被他花言巧语绕进去的事儿,我又开始郁闷了。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专心玩弄起手中的花儿来。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这里素菜的味道做得相当好,摆盘也很讲究。可我却发现,韩力好像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      “怎么不吃?不舒服吗?”      “哦,没有。”他摸索着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赶快丢下筷子。      “傻丫头,哪有女孩儿跟男人一起去厕所的。”他呵呵一笑,“我自己去,这里我很熟。”      看看他好像真的没什么问题,我也就不再坚持。一会儿的功夫,他回来了,我们继续吃饭。      结完帐,我们刚起身穿好鞋子,一个穿黑衣的侍者抱着一捧水莲花迎上来:“小姐,送您的。”      新鲜的水莲还滴着露珠,幽香四溢。没想到在这里用餐临走还有这么好的赠品。我美滋滋的说声“谢谢”,一把接了过来。      走到门口,一对男女正一起出门。那女孩手里孤孤单单的一支莲花,和我手上的一捧形成鲜明的对比。只见她脸色一暗,对着身边的男友撇着嘴嘟囔了几句。我这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离开的客人都有“赠品”收的。      我捏了捏韩力的手掌,小声问:“花是你送的?”      他笑眯眯的点点头。电光火石间我想到,准是刚才他自己去洗手间的时候安排好的。      一时间我心里五味杂陈。      韩力啊韩力,君若有情,老天怎么不让我们相逢得早一点?君若无心,你又何必一再对我表现得那么体贴温存?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们一路沉默。      到了我家楼下,韩力把我送下车来。我定定心神,反握住他的手臂。“别送了,我自己上去吧。”      他沉默几秒。“好。”      “一路平安。”我准备抽出手。      他却突然往前一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揽住我的腰,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脑子一片空白,鼻尖传来他身上混合着古龙水和体味的男性气息,一时间晕眩的迷醉,几乎是全身瘫软的躺在他怀里。      他的嘴唇靠在我耳边,很轻很轻的说:“木木,等我回来。”      再一次,在我来不及反应的一瞬,他放开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奔驰发出一阵轰鸣,绝尘而去。只留下我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道今夕何夕。       ☆、(10)我想追你   韩力就这么走了。去如黄鹤杳无音讯。回想他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打电话给于秘书,以工作为名探听消息,却什么也打探不到。唯一可疑的是,于秘书居然并没有和韩力一起去美国。      我经常会在对着电脑屏幕处理工作的空隙想到他,会在翻开一本书看着的时候想到他,还有坐公交时,开会时,甚至聊天时……他临走前那张有点哀伤的脸和转身而去决绝的背影一直萦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想到他说的那句话:“顺利的话,一个月就回来。”可是一个多月都过去了,快两个月了,他还是没有消息。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事情办得很不顺利?      我除了疯狂工作,没有其他排遣自己的办法。还好,准备签证确认酒店这些事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眼看着6月将至,我开始有些着急起来。      我忽然想到了陆天宇,也许从他嘴里能听到关于韩力的消息。      “陆天宇,你明天下午有空来我公司一趟吗?答应你的手工皂做好了。”我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啊,晚上我请你吃饭,补上次的黑松白鹿。”听得出来,陆天宇对于我主动的邀约非常高兴。      挂了电话,我对自己说,我现在对韩力的种种,都只是作为朋友的关心而已。而对于那个拥抱,我则决定把它从脑子里抹去,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这么麻痹自己,我真怕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情感地狱里去。      下午将近下班,我从财务办公室出来,正捧着一堆文件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着,就听见靠窗的格子间那边,何美丽一声招呼:“木木,这儿!”      一个高高的人影站起来,脸上还是挂着很臭屁的坏笑。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陆天宇。      “你怎么跑我公司来了?”我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问。      “别生气嘛,我照顾你们公司业务呢。”陆天宇接过我手里的文件,冲着何美丽努努嘴。何美丽非常配合的点头:“嗯,从我这儿出了八张机票。”      我气顺了点,主要是也拿他没辙。“来很久了吗?”      他跟在我身后走到我的办公桌前,把文件都放下。“我看着你进的财务室,没叫你。”      那也就是说,起码已经来了二十分钟了。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大家纷纷打卡走人。      我拿起包,“走吧,吃饭去。”      到了黑松白鹿,我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自助边吃边聊。      以我对何美丽的了解,如果陆天宇有心问点关于我的事儿,那她一定会把我彻底卖了。这家伙向来对帅哥没有任何免疫力。      果然,陆天宇的下一句就是——      “听说你要跟韩力一块儿去法国?”      我夹片三文鱼蘸上芥末和清酱油,装作一脸平静。“是啊,出差嘛。”      我听见陆天宇坐在那儿吸了一口气。“干嘛非得你去啊?”      “我的团组,当然得我去了。”      陆天宇想了半天,慢悠悠的说:“嗯……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韩力可能对你……有意思……”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做出一副愤愤的样子。“人家可是有未婚妻的。”接着白他一眼。“我林木木又不是傻子。”      我表现出来的轻松随意果然把陆天宇给迷惑了。痞痞的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你知道就好。要找就要找个像我这样,身家清白纯洁无暇的。”      我差点喷出来。“小陆同学,你今天好像是来拿我的手工皂去哄女朋友的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当时那么说,是找一个接近你的借口。”      我掏出手工皂放在桌上:“怎么,这还没严刑拷问就自己交代了啊。那你这手工皂还要不要了?”      “要,当然要。”他一把抢过去。“给我了,就是我的。”      我们继续聊天。可是却再没找到好的契机把话题引到韩力身上。      吃完饭天色已经黑了。陆天宇把我送到楼门前。我知道这时候要是不问今天又没机会了,终于还是没有克制住:“对了,韩力去美国出差了吧,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他去美国了吗?我们很久没联系了。”陆天宇皱着眉头看着我。“干嘛老问他的事儿?”      我佯装轻松:“有点团组的事儿要找他。”      原本走在我前面的陆天宇转过脸来站住了,表情很阴沉。我忽然打了个寒噤。这样严肃的陆天宇我还从没见过。      “木木,我想追你。”      我愣住了。“嗯?”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了好久。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呆呆的看着他。      陆天宇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揽住我的肩膀,低下头来粗暴的吻我。我终于反应过来,本能的挣扎,扭动着头,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一边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      耳光非常响亮。陆天宇像是被施了咒语,呆呆的立在那里。      我深吸了口气,用一种很冷漠,很镇静的声音轻蔑的说:“陆大少,霸王硬上弓就是你追女孩的方式?”      他看着我,表情阴晴不定。      “你这套对别人可以,对我林木木可行不通。”我对他嫣然一笑。“想追我,拜托你拿出点诚意来。”      我看见他带着掌印的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那个我熟悉的陆天宇又回来了。“林木木,我陆天宇宣布,从现在起正式开始追你。”   ———————————————————————————————————————   接下来,我悲催的日子开始了。      陆天宇果然没有食言。他发动的追求攻势又快又猛。第二天我走到公司的时候,一捧巨大无比的玫瑰花已经摆在办公桌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我来之前,插在花上的卡片已经被公司一干人等挨个审查过了。我什么都不说,把花扔到楼梯间的巨大号垃圾桶里,回到座位上继续办公。      等到一连一个星期都这样,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都闪着无比激动的亮光。每天早上到了公司总会有人隔着桌子问:“唉,木木,你的桃花怎么这么猛,分点给我呗。”      “对啊,有用不了的介绍一下,资源共享嘛。”      跑到洗手间去,刚进了格子间,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聊:“你说这个林木木,长相也就一般吧,怎么就那么会勾引男人呢?”      另一个马上附和:“就是啊,我还以为她是宅女,没想到看走眼了。”      “这还不好理解,在公司当然要装清纯装淑女,其实骨子里就是个骚货。”      我在马桶上气得差点便秘。掏出手机拨了陆天宇的号。      “喂,木木,我送的花还喜欢吗?是不是特感动?”      “感动你个大头鬼!”我大叫。“你是不是想打着追我的旗号把我工作给搅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被女同事八卦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想干嘛!”      “我就是想追你啊。”陆天宇的口气一副公子哥儿的气定神闲。”你不是要我拿出诚意来吗?”      “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别送了。”      “那你答应了没。”      “呃?”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做我女朋友啊。”      “滚蛋!”我恶狠狠的挂了电话。      隔天来到办公室,我意外的发现,玫瑰花消失了。哦也!看来陆天宇被我骂回去了!我心里那叫一个轻松,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一盒“Lindt”牌瑞士巧克力端放在桌前,粉红色桃心卡片上赫然写着:“献给我的Sweet Heart,天天甜蜜。陆天宇。”      转头再看看同事们,几乎人人都在捧着巧克力大嚼。      “唉,木木,谢谢你男朋友了。”      “托你的福,也让我们提前过回情人节。”      我哀嚎一声趴在桌面上。林木木,你想从人家嘴里套话没套着,倒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你亏不亏啊——    ☆、(11)你快回来   这边厢陆天宇继续表达着他的“诚意”,我却脑子里没完没了的想着那个人。      人生真是讽刺是不是?      对于单相思这件事,我林木木不算是一个有经验的人。平心而论,我虽然长得说不上国色天香如花似玉,但论起模样身材皮肤的综合素质,那也是百步以内难有pk对手的。从小到大被人追的经历倒是不少,也练就了秒毙猪头男折磨多情种的能力,但就像那句话说的,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现在也算是报应来了,一边的陆天宇秒毙未遂,一边自己倒成了多情种,被刻骨的相思折磨得夜夜失眠,早上起来眼睛总跟熊猫一样。      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八分,我躺在黑暗中睁着眼数羊,已经数到一万两千三百六十四只羊,还是没有一点困意。      手机铃声就在这暗夜里毫无预警的响了起来。      我“腾”的从床上坐起,一把拿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很长的陌生号码。      凭着我做出境旅游的专业素养,我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国际长途。      我心里怦怦直跳,一把按住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那头的人不说话,只有很缓慢的呼吸声。      “喂,是谁,说话好吗?”我声音轻柔得自己都不敢相信,生怕稍大点会把对方吓跑。      他还是沉默。      我轻轻的问:“是韩力吗?”心里充满了期待和不确定。      我听见那边那边一声沉沉的叹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木木,吵醒你了吧?”      那一刻我眼泪都要下来了。      忍了半响终于遏制了哽咽。“韩力你还好吗?”      他沉默,半天才说:“嗯。”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我知道他不会回答。所以,根本不等他继续沉默,我已经急急地说:“韩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要你好好的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他克制而深沉的呼吸声。半晌,他轻轻的说:“好。”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点点发白,起床的时候蹭到枕头触手微凉,才发现上面的两摊泪印。      五天以后,我突然接到于秘书的电话,让我下午四点去宏利一下。      我如约而至。于秘书和我简单商量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又闲聊了几句,随后轻描淡写的说:“韩总今天回来,林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接他?”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说:“好。”      我们在国际抵达的出口站了半个小时,眼看着这个航班的人都几乎走完了,这才看见一个穿着黑灰色休闲西服的颀长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韩力的行李走在他身边,韩力则手里拿着一根盲杖。      我这才发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用盲杖。      于秘书推推我,然后径直迎了上去,跟韩力打声招呼,却接过了工作人员的手推车。      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走近前去,说了声:”Hi.”然后像往常一样挽住了他。      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好像我的出现即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于秘书已经非常机敏的接过他的盲杖,折叠几下收了起来。于是他也就更加自然的握紧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依然宽阔温暖,但我发现他瘦了很多,神情很憔悴。      我什么也不问,他也什么都不说,我们一路相依着走到停车场。      即使上车的时候,他也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开,于是,我们就全程都紧紧的挨在一起。      到了他的公寓楼下,于秘书说:“你们先上,我搬行李。”      韩力刷了门卡,随后把卡交给于秘书,我们两个上了楼。进到客厅里,我正想问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他已经回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我。      他身上带着我久违的气息,是多少次午夜梦回难以克制的思念。      我用手臂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上,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凝固。      半晌,他抬起右手缓缓从我耳际滑向发间,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我的面颊,把我的头微微托起。      映入我眼帘的,是他棱角分明渐渐靠近的嘴唇。      一霎间,我紧张得连心脏都忘记了跳动。      “叮!”门口传来电梯到站的声音。我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还差一厘米就可以完成的吻,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我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不知道怎么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于秘书把行李搬进屋,对我的大红脸视而不见。“韩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韩力摇摇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你送林小姐回家吧。”      我和于秘书下了电梯,走到车旁。身后突然传来马达非常猛烈的轰鸣,一辆大功率的摩托车越过我身侧,擦着我的衣角掠了过去。      于秘书大惊失色,急急的拽了我一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居然忘了害怕,只是本能的朝那差点闯祸的摩托车看去。      摩托的主人并没有走远,正相反,车子在我们前面一点来了个急刹车,生生就此停住。一个女人很潇洒的从后座上跨腿下车,伸手把脑袋上的头盔一摘,一张漂亮的脸蛋和红发全露了出来。      竟是徐乐儿。      她看看我和于秘书,随后冲着于秘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他回来了?”      于秘书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看见徐乐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前面的摩托车已经熄火,一个染着满头金发的年轻男子迎面走了过来,很随便的揽住徐乐儿的肩膀。“乐儿,要上去就快点。”他的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我看着他鼻子上挂的银环,还有耳朵上密密麻麻的金属耳钉,只感觉全身发冷。      “不想等就滚!”徐乐儿突然毫无预警的雷霆大发,一把将金毛狮王的手从她肩膀上甩下去。      那男子被吓了一跳,当即反应过来,气得指着徐乐儿的鼻子:“行,我滚,你tm有事儿别再找我!”      说完这句,他几步走到摩托车前,一扬长腿,骑着车子绝尘而去。      我看着远去的摩托车,心里涌现无数的疑惑。一旁的于秘书却依旧脸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徐乐儿盯着于秘书看了几秒,终于说:“我上去看看。”      于秘书点点头。徐乐儿抱着头盔越过我们,突然回头问:“手术怎么样?”      听见“手术”这两个字,我心里没来由的一抖。      于秘书很慢的摇了摇头。      徐乐儿低下头去,用鞋尖蹭了蹭脚下的草皮。我注意到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终于,她仰起头,也不看我们,径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我和于秘书一起上了车。开到半路,于秘书突然问:“刚才有没有受伤?”      “哦,没有。”我自己都差点忘了。      他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又问:“这个团组快要出发了吧?”      我说:“嗯。”      “林小姐,韩总这一路就请你照顾了。”于秘书声音很低沉。      我忽然忍不住,冲动的问:“韩总这次去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秘书意味深长的打量我一眼。“有些事,还是你自己问他的好。”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      我不再多问,陷入了无边的沉思之中。    ☆、(12)飞赴法兰西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我林木木要去法兰西的好日子。      作为一个最远只去过海南岛的业界新人,我很负责任的在行李箱里扛上了所有团组资料以备不测。还好天气很热,也不用带太多的衣服,想到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去干活的,扮靓的心思自然而然也就淡了。      临行前,作为领导的张邈语重心长的找我谈话,鼓励我认真工作,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其实我心里也只打小鼓,大学毕业到如今,我干旅游也就不到一年,不要说真正出国,连个领队证还没考过呢,忽然一下带一个重要团组,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张胖子说到最后,拍着胖胸脯对我说:“记得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我瞬时感动得稀里哗啦,有组织就是好啊!      临行前一晚,陆天宇的电话也来了。      “木木,你真的要抛下我自己去玩儿啊?”      “我那是去工作!”      “记得要给我打电话哦!”      “国际长途很贵的,打不起!”      “没关系,我给你报销。”陆天宇越说越来劲,“记得要想我哦,回来就做我女朋友!”      “滚蛋。”我一把掐断电话。      想到可以摆脱这家伙的巧克力加鲜花攻势,我松了一口气,感觉心情无比愉快。      一大早,韩力来接我。难得看见他穿得一身休闲,让我有一晃而过的错觉,就好像我们真是结伴去旅游的。      到了机场,顾先生和顾太太已经到了。      “hi,韩力,hi,林小姐。”      我和顾先生夫妇在办签证的过程中早就认识了。顾先生和顾太太都是四十来岁年纪,一个是儒商风度,一个是淑女气质,伉俪情深,堪称典范。虽然顾先生生意做得很大,顾太太却不甘在家赋闲,主修艺术专业的她在798开了一家画廊,经营得非常不错。我曾经受邀到她的画廊去看过油画展,几次交往下来,彼此都很有好感,竟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老公,你看看木木和韩力穿的,是不是像情侣装?”顾太太笑眯眯的看着我们,打趣道。      我看看自己穿的粉色马球衫和白色中裤,再看看韩力身上淡蓝色的Ralph Lauren,不由得羞红了脸。      韩力却一脸很受用的表情,完全忘了我的手还在他的大手下捏着,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打算。      我们在柜台办完了check in,鲁先生和鲁太太这才姗姗来迟。      鲁先生做食品生意,五十出头,个子矮矮胖胖,说起话来也是直通通的。他新娶的小太太却比我还小一岁。长得很高很漂亮,据说是模特出身。我见过鲁太太的护照,颁发地点是河南,但说话却不知道怎么带着股港台腔。      “不好意思来迟了。”鲁先生道着歉。“都怪我老婆,一早上换了七八套衣服。”      鲁太太闻言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跺了两下高跟鞋,正要开口说话,鲁先生只对着她瞪了一眼,她就闭上了嘴巴。      随同的司机拉着好几口大箱子迎上来,放到了办理登机的柜台前。顾太太不由得扑哧一笑,“呦,老鲁,你们这么多行李啊?”      “还不是她,非得带这么多箱子,说是要买东西。”鲁先生哼了一声,“我都跟你说了,国外难道还没有箱子买?”      “那人家的确有这么多东西要带嘛!”鲁太太的腰扭得像牵牛花。大概觉得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不知道怎么一眼瞄到我,马上转移话题。“呦,这不是旅行社的林小姐吗?你这次是我们的领队哦。”她从LV包包里取出两本护照往我面前一递:“麻烦你帮我们办一下手续吧。”      我没有多想,准备伸手去接,韩力却把我的手一攥,抢在我前面答道:“真不好意思,林小姐是我的私人助理,登机的事儿,还得请鲁太太您自己办一下了。”      鲁太太吃了瘪,气得腮帮子都鼓了。鲁先生却已经站到了柜台前冲她喊:“你倒是快点过来啊,护照呢!”      被老公这么一喊,她只好扭着水蛇腰蹬着高跟鞋走了过去。      顾太太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你看鲁太太那张脸,像不像只蛤蟆?”      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在头等舱休息室喝了杯咖啡,我们就被领着提前登机了。头等舱位置很宽敞,总共也就十个座位吧。大家一对对分头坐下,我自然和韩力坐在一起。我引着他坐到里面的座位,他却摇摇头。“你坐靠窗的位置吧,可以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美滋滋的坐下,对他的体贴感觉无比受用。      头等舱的座位非常舒服,环境也优雅。空姐频频送来拖鞋饮料和小点心。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有点小兴奋,一会儿伸伸腿看看头等舱到底有多宽,一会儿调调座位试试能放下多少,一会儿看看前面的屏幕里都有什么娱乐节目。      旁边的韩力无奈了。“还敢折腾呢,一会儿晕机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想想自己去海南的那次,感觉信心满满。“不就是在飞机上呆几个小时嘛,小意思。”      好景不长,报应终于来了。      飞机开始逐渐往云层上方飞去。每一次抬高机位,我都感觉心里一紧,耳朵眼儿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嗡嗡作响。我手里举着清洁袋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韩力一边轻轻拍我的背,一边举着另一个清洁袋以备不时之需。      我觉得自己丢脸死了。吐完最后一口,接过毛巾擦擦,解开安全带就要去洗手间。      “不许去。”韩力拽着我的手,“吐成这样还敢乱动。”      像是配合他的话,飞机很适时的抖了那么一下,我立马头晕目眩,一屁股栽倒在座位上。      韩力摸到自己面板上的水递过来,”喝口水漱一漱就好。”      我乖乖漱完嘴,坐在座椅上不敢乱动了。这才感觉自己全身发虚。看看窗外,飞机就像浮在云海上的白船,前方的太阳在云海之上,映得云层也闪耀着金光。      “睡吧,会舒服点。”他伸手摸到我这边窗户,把遮光板拉下来。      我点点头,阖上眼。耳畔的嗡嗡声依然没有消失,如同一首催眠曲。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身上暖暖的,一床毯子把我盖得严严实实,拉开遮光板一看,窗外依旧阳光明媚。顾太太已经起身在机舱里活动,估计也坐得全身发僵了。看见我醒了,笑眯眯的走过来。      “睡醒了?”      我点点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们现在是迎着太阳飞。所以在飞机上一定要多睡,这样到了法国就不用倒时差了。”顾太太这方面很有经验。      韩力则很温柔的问:“舒服点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好。”我突然感觉饥肠辘辘。      头等舱的餐饮很不错,我点了中式餐,上来了几道小炒,还有老火汤。比起经济舱锡纸包着的破饭菜,味道好很多。看来近三万块一张的机票,真不是白花的。      就这样在飞机上吃吃睡睡几轮,航班终于降落在了戴高乐机场。六月底的巴黎晴空万里,天气异常明媚。办理完入境手续,导游和司机早已经等候在外,三辆豪华轿车一字排开,引人侧目。      我和韩力上了最前面的一辆车。作为接待方,我和韩力没有给自己配备导游。这一行的车和司机也都是由宏利安排的。那位法国籍司机很熟稔的和韩力打了个招呼,帮着我们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里。韩力用法语和司机攀谈了几句,然后介绍我们认识。”这是皮埃尔。”      “Nice to meet you,Madame.”司机用生硬的英语和我打招呼,粉白的胖脸上全是友好的笑意。      “Nice to meet you, Pierre.” 我也客气的和他握握手。      轿车一路向巴黎市区驶去。窗外的景色也渐渐繁华热闹起来。      作为一个第一次跨出国门的菜鸟,我感觉一切都那么新鲜,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韩力,怎么到处都贴着足球的海报?”我好奇的问。      “应该是欧洲杯。”韩力回答,用法语问了问前面开车的皮埃尔。得到答复以后点点头,“嗯,明天晚上就决赛了,法国对意大利。”      “哦。”我是足球白痴,对这些比赛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韩力,我看见埃菲尔铁塔了。”我兴奋的喊。      “嗯”,他笑笑,“已经进市区了。”      轿车从凯旋门旁驶过,随后我看见香街上门脸巨大的LV旗舰店,协和广场……这个城市到处是漂亮的老式建筑,也随处可见各种时尚元素,古典韵味和现代气息那么完美的统一,放眼看去,每个角度都是风景。      车子渐行渐缓,驶入了一片不大的空地。一圈巴洛克式房子正中稳稳的立着根满是铜绿的圆形柱子,柱顶上是拿破仑的雕像。这个地方看上去似乎很平常,但我知道,我们已经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旺多姆广场。这个不起眼的小广场几乎涵盖了所有世界知名的珠宝店。我们要入住的丽兹酒店就静静隐匿在广场的一角。如果不是黑色铁艺门洞上方的白色遮阳棚顶上印着“Ritz”几个花体字母,你可能就要忽略掉它的存在。      车沿着广场绕了个圈,终于停在了丽兹酒店的门前。我走下车,望着这幢不过五层高的楼宇,不由得缓缓吐口气。      丽兹,这个曾让海明威灵感四射,令Chanel长驻香闺,令世界各国名流流连忘返的地方,是巴黎乃至世界的传奇。我脑海里出现一长串的名字:赫本,丘吉尔,英格丽褒曼,戴安娜王妃……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居然激动得有点发抖。      韩力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凑在我耳边小声说:“还能自己走吗?要不要我把你扛进去?”      我狠狠的捏他一把,他笑得更灿烂了。      迈步进入大堂,厚重的毛绒地毯长得没及脚面,覆盖了所有的脚步声。环顾四周,到处是仿照凡尔赛宫的装饰和设计,充满着贵族气质。      顾太太走近了,环顾一下扶手梯边的壁画,很赞赏的说:“真漂亮。”      我冲她点点头,两人四目相交,会心一笑。      Check in 办理得很快,门童拎上行李,带我们走进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到的铁艺镂空电梯,上了楼进入房间。      房间很大,依然是一派宫廷风,所有的家具都带着繁复的描金花边,极尽奢华。墙上错落有致的挂着几幅油画。      门童拿上韩力打赏的小费,满面笑容的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我走到正对着大门的落地窗边,打开窗门走到露台上。楼下原来是丽兹酒店的后花园。时值盛夏,庭院里绿草如茵,树木葱茏,阳伞下还有零星几个客人正在喝东西聊天,说不出的悠闲惬意。      再看看上下左右,每个窗口每个露台都盛放着火红的天竺葵,衬着翠绿的叶子,一片生机盎然。      “木木,你在哪儿?”      听见韩力的声音,我赶快回过头。真该死,我只顾着自己看风景,把他忘在了客厅里。房间里到处铺着地毯,他根本听不见我去了哪儿。      “抱歉,”我携住他的胳膊,“这里太漂亮,我忍不住到处看看。”      韩力好脾气的笑笑,只是握着我的手比平时紧了些。“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我可不想在房间里用盲杖。”      我心里酸酸的,自责得厉害。一边却不动声色,领着他把房间摸上一遍。“这里是沙发,这边是壁炉,这边是写字桌……”等走到左边的房间门口,我停了一下。      出于种种原因,我和韩力最后订在了一个套间里。这个套间有左右两个独立的房间,意味着我们可以互不打搅的共处一室。      虽然感觉上挺暧昧,但想想韩力的确需要更亲近的照顾,似乎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怎么了?”      “呃,没什么。这里有两个房间,你想住哪个?”      “哪个都行。”他很无所谓。      我打开小房间的门看看:”那你就住这间吧,我住在你对面那间。”      两个小房间布局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除了床以外,都带有独立的洗浴间。      我把韩力的行李安顿好,又领着他熟悉了一下房间里的设施。我意外的发现,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居然都做成银色白天鹅的形状,一开水龙头,透明的水柱就从天鹅嘴里喷泄而出。      这个地方真叫人赞叹。      我回头看看韩力,发现他神色疲惫。“累了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好像在飞机上就没怎么睡觉。      韩力却摆摆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是的,到了。”      “好,一会儿见。”      很简短的对话过后,韩力挂了机,扬起脸对我说:“我还有事儿,得出去一趟。你先休息,我很快回来。”      “好。”我想起行程上,今天晚上还有安排。“别忘了,宴会是晚上7点。”      “嗯,我记得的。”他点点头,又拨通了皮埃尔的电话。      一会儿的功夫,皮埃尔上来,把韩力给接走了。屋子里一下恢复了寂静。      我把自己的行李拎进房间,急不可待的冲进浴缸里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泡泡浴。丽兹供应的护肤和洗浴产品都是大牌,放着不用绝对是损失。      泡在70年代风格的四脚浴缸里,看着头顶上很有复古味道的大理石瓷砖,连岁月都好像凝固了。洗够本了以后,再穿上丽兹特有的桃子色浴袍,感觉自己和花都美人的距离又拉近不少。据说桃子色是最衬女人皮肤的颜色,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丽兹所有的毛巾都是这个颜色的。我美滋滋的蹦到自己床上,幸福的大喊:“Yeah——”      终于折腾够了。长途飞行和极度兴奋让我体力透支,我连爬进被窝的力气都没有,一倒头睡死在床罩上。       ☆、(13)晚宴(上)   “铃……”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好梦。      我睁开眼睛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床头的电话在响。      “喂——”      “喂,我是鲁太太。林小姐,我想问问你,我们房间的备用拖鞋放在哪里啊?”      “呃……”我一时半会儿还没醒过神儿来。“您问什么?拖鞋是吗?”      我前额冒出三条黑线,头顶上一只乌鸦“嘎嘎”飞过。这个女人找不到拖鞋不去问总台,却打电话来问我,真是很有创意。      “这样吧,我打电话给总台,让服务员给您送一双。”      “嗯,这还差不多。”鲁太太口气很大。“对了,晚上宴会是7点开始吗?”      “对,”涉及到工作,我不敢怠慢。“7点在后花园的露天酒吧,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早一点到。”      “哦,这个自然。我们是懂规矩的。”鲁太太语气傲慢。“倒是你,林小姐,你应该知道宴会是要穿晚礼服的吧?”      我脑子“轰”的一声,像被大棒子打了一棍。“晚礼服?”      鲁太太对我表现出的无知非常满意。“是啊,这样的场合当然要穿礼服的,难道林小姐准备穿着运动装去吗?”      我很想脱口问候一下她老娘,不过一想到“晚礼服“这几个字,残酷的现实立刻打击得我没有了战斗的力气。      我气若游丝无精打采的回应:“哦,谢谢您提醒,我知道了。”      “你要是没有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借你一条哦。”鲁太太轻笑。“呀,不行呢,我身高175,你好像才一米六几吧,穿不了啊……”      这个女人自从飞机场一役战败,就把我当成了假想敌,总是想抓住机会报复我一把。      挂了电话我愁肠百结,一股脑儿把自己带的衣服都倒在床上。郁闷啊,怎么件件都跟“正式”两个字挨不上边呢?      我低头看看被我甩在床边的运动鞋,天啊,你杀了我吧,我连高跟鞋也没有带!      我抓过床头的闹钟看一眼,已经六点了,现在出去买,肯定来不及。而且,就算来得及,我兜里也没那么多钱。要知道这里可是巴黎,哪个品牌旗舰店里的晚礼服都不会低于几千人民币的。      或许,我应该跟顾太太借一条裙子穿穿。我脑子转得飞快。      还来不及把思想转化为行动,门口传来“叮咚”一声响。      难道是韩力回来了?我光着脚跳下床去打开门。      “Bonjour,Madame Lin.” 一个穿着套装的中年法国女子站在门外,很客气的招呼。      她身后还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手里捧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      “Bonjour.”我回答。本人的法语水平仅限于“笨猪”“儍驴”和“笨丝袜”,于是只好改用英语,“Are you in a wrong room?”我想她们一定是找错房间了。      “non non,”法国女人摇摇手指,“We are looking for you.”她往我手里塞张纸片,然后不由分说,领着小姑娘就进了屋。      我被她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着手上的纸片定睛一看,那居然是张韩力的名片,只是背面写着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      这么说,是韩力让她们来的?      法国女人已经自说自话来到沙发前,指挥着小姑娘把那些盒子都一一打开。我走近前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那小姑娘从印着“Chanel“的纸盒里拿出来的,不是件礼服是什么?      法国女人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拿过那件香槟色的礼服往我身上比划了一下。随后另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也被打开了,一双香槟色的高跟鞋就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      我霎时间有种错觉,好像我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度瑞拉,而眼前站着的,就是我那历尽千辛万苦才盼来的仙女教母。      仙女教母——哦,不,是法国女士——指了指这两件东西,嘴里嘟囔着一串法语,大概是说:“你这傻姑娘还愣着干嘛,赶紧穿上啊!”      好吧,我承认我没听懂,不过意思也差不多。我拿起礼服和高跟鞋,准备到房间里去换上。法国女人却将我一把拦住,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板,脸上表情坚决。      看来仙女的旨意果然是不能违背的。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当着她俩的面脱下浴袍,红着脸把礼服穿上了。      教母在前胸和后背替我整了整,动作利索干脆。我在她的要求下穿着高跟鞋走了几步。品牌货就是不一样,这么细的跟儿穿着也不觉得累。      看见我脚步稳当,教母很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指着把凳子让我坐下。      现在轮到小姑娘上场了。我看见她打开一个手拎的银色小箱子,开始从里面掏出各种工具,在我脸上和头上施展起手艺来。      别看小女孩年纪不大,动作却很熟练,我闭着眼睛任她横描竖扫,舒服得几乎又要睡过去。      “Bien.”我听见法国女人的赞叹声。这就好了吗?她示意我到浴室的落地镜前看看。      我走进浴室往镜前一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镜子里的美人儿是谁?      那件香奈儿的小礼服面料滑腻柔顺,带着金属的光泽,贴合着我腰部的曲线和微微上翘的臀一泻而下,后腰处的几条小褶皱带出裙摆美好的弧度。细细的肩带,前胸深V交叉,显得胸前的双峰更加丰盈。后背半luo,露出粉嫩的肌肤。松松挽就的发髻自然的垂在颈间,配上同样是香槟色的高跟鞋,走起路来体态轻盈绰约生姿,一顾一盼都是十足的女人味。      教母用手指点了一下脑门,对着女孩儿说了句什么。女孩儿跑回客厅去,很快又跑回来,伸手往我眼前一递。      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金色晚装包。我接过那个小包握在手里,教母由衷的吁口气,嘴里念叨:“Parfait!”(法文“完美”)      于是屋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虚荣臭美的女人慢悠悠的在浴室的大理石地板上踱着步子,一个神情骄傲的教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还有一个小跟班时不时冲上去整理一下女人的鬓角和妆容。      “Monsieur.”随着教母的一声轻呼,我回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力已经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皮埃尔。      皮埃尔看到我,睁大了眼睛,惊呼一声:“Vous êtes très belle!”      我迷惑的微笑着看他一眼,向着迎面而来的韩力微微一抬手,轻轻携住了他的胳膊:“Pierre在说什么?”      韩力嘴角上翘:“他说你很美。”脸上尽是与有荣焉的得意之色。      我向皮埃尔投过感激的一瞥。这个可爱的家伙居然脸红了。      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喃喃道了句:“Au revoir”,转身离开了房间。      旁边的教母大人向着韩力说了一串法语,韩力回应了她几句,我只听懂了“merci”这个词。然后教母领着小姑娘走过我身边,用很肯定的表情非常神气的冲我点点头,随后骄傲的走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Lafayette夫人是旺多姆广场香奈儿店的店长,我拜托她替你选套衣服。尺寸是我大概估算的,怎么样,还合适吗?”      “嗯,很好。”我不知道怎么感觉很害羞。这个“大概估算”又是怎么估算的呢?我开始遐想连篇脸红心跳起来。      我打量一眼韩力。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薄款西装,里面套着件微微敞开的银灰色立领衬衣。西装剪裁得相当合体,腰部略收,越发显得他肩宽腿长。眼前的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男性的魅力,居然让我微微有点灵魂出窍的陶醉。平日里经常看到的男士们,不是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就是举止粗鲁言语乏味,和他们交往,你甚至很难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      想到这里,我心里微微一动,抬眼向镜中望去。      镜子里的我一袭长裙,风姿绰约,身边的韩力身姿挺拔气质出尘,我拉着他的手,重心微微靠在他的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我想,故事里的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心中一酸。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一幕,却只能是镜中之花呢?上天对我到底是眷顾还是残忍?      韩力对我的心思却是毫无察觉。“说说看,Lafayette夫人都给你穿什么了?”      我回过神来。“嗯,一件晚礼服,还有高跟鞋。“我一时兴起,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穿上细高跟鞋的我,身高直线上升,居然能达到他鼻子的位置。      我的掌缘甫一碰到他的鼻尖,自己就忍不住先“咯咯”笑了起来。高跟鞋的细跟一时失去平衡,我只感觉脚底一滑,不由得惊叫出声:“啊——”手本能的揪住他的衣袖。      也就是同一秒,韩力已经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托往我的小蛮腰往上一带,另一只手顺势揽住了我luo露的背部。好不容易站稳的我一下又跌入他的怀里。      这样的情节出现得太突然太狗血,我只能向各位看客保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韩力用下巴轻轻摩挲我的头顶,他的手贴着我背部的肌肤,没有任何逾越之举,但也久久不肯放开。      他胸膛里飘散着刚刚沐浴过的清新体味,那么干净纯粹,让我意乱神迷。      半晌,他终于梦醒似的轻轻推开我,然后微微一笑。“小美人,你还缺点东西。”      我疑惑。缺东西?却见他从手掌上变出个长条形盒子来。我看见盒子上印着的字母,“Van Cleef & Arpels”(梵克雅宝)。      韩力打开盒子,一条光芒四射的项链显现在我眼前。简约的肖邦链下方,一颗切割成水滴形的钻石吊坠波光流动熠熠生辉。      韩力温柔一笑。“喜欢吗?”      我却有些望而却步。“韩力,这太贵重了。”      对于我的推让,韩力选择避而不答。他轻轻扳转过我的身体,将项链放在手心里,两手摸索到项链的两端,环绕过我的脖子,然后俯下头来,很小心的替我把项链戴上。      他轻柔的呼吸一下下冲击着我的颈项,令我全身瘫软。如果不是紧紧扶住洗手台,我想我一定会马上晕倒在地。      “看看,美吗?”      韩力站在我身后,双手揽着我的肩。我对着镜子一照,那条项链精光四射,在我颈项间荡出无限风情。一时间整个人都散发着奕奕的神采。      我情不自禁的笑了。那是一种从心里满满往外溢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原来有一个小情节,是男主给女主送了一对梵克雅宝的钻石耳环。读者“11”对这个情节提出了疑议(具体请看评论),属于设计上的漏洞。菩提觉得非常有道理。同时考虑到送耳环需要两颗钻石,的确太贵,咱还是替男主省点银子吧,所以这个部分还是把耳环改成项链好了。这样也不会破坏其他章节的内容和连贯性。 对读者“11”的纠错在此表示诚挚的谢意。 文章原本是想写点东西给自己看,没有什么附属的想法。现在知道有人在看,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也多了一份责任。在这份责任的驱使下,我努力的码字,不敢懈怠,同时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辜负看文的人,也不能辜负我自己。我绝对不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写手,文章也称不上出类拔萃。每一个点进来看文的人,都是因为一份偶然。不管最后您看了多少,这份偶然对我而言,都已经足够美妙。 在此谢谢各位的宽容。 ☆、(14)晚宴(下)   晚宴就在那片从露台能看见的草地上举行。      这块地方其实是酒吧的一部分,只是天气好的时候,在室外开自助餐会比在室内更有气氛。加上丽兹酒店内设的L'espadon餐厅名声太大一座难求,整包给我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在宏利法国总部和法国酒业协会的几经协调之下,我们最终还是拿下了露天酒吧的一隅,作为今天欢迎宴的场地。      七点还差几分钟,与会的客人已经纷纷到场。来人有BTG集团的几位董事,还有法国酒业协会的副会长,两位理事和法国独立酿酒者联合会的几位代表。几乎有一半人都携了女眷。      我和韩力在7点准时来到餐会现场,其时绝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到了,看到我们出现,纷纷迎上来和韩力打招呼。      在北京的时候,于秘书就已经把客人名单和资料都订成一册交给我熟悉,里面包括客人的姓名和照片。这些细节都是为了照顾韩力在宴会上能毫无障碍的完成来往应酬。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去记住这些我压根不认识的脸和名字。还好我只需要充当韩力的眼睛,其他的交际他都可以自己完成,如果要我背出这些人都来自哪儿是干什么的,我一定会脑梗死而亡。      “11点钟方向,Dupons先生和太太。”      “两点钟方向,Golin先生。”      我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一边给韩力通风报信,一边向走近的人点头致意。又顺手拦住一位侍者,从他端着的盘子里取下两杯深红色的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韩力。      酒业协会办的晚宴,喝不喝都得端上,我们自然不能免俗。      我偷个空子微抿一口,问:“这是什么酒?”      他品了品,答道:“是波尔多地区的基本款红葡萄酒,很有可能是Chateau Bolzan的出品。”      我点点头,对于韩力这方面的专业素养,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韩力满脸笑容的和来往的人们应酬着,时不时顺带介绍我一下。一时间“bonsoir”(法语”晚上好“)之声此起彼伏。      “Je suis très content de faire votre connaissance,Madame.”(法语”很高兴认识您,女士。)      “Moi aussi.”(法语“我也是。”)      出国前临时抱佛脚学的几句法语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一抬眼正好扫到鲁太太惊讶的眼神,我不由得面带得色的多看她一眼。      鲁太太气得别过脸去,倒是顾太太和顾先生主动向我们走了过来。      “木木你好漂亮!”顾太太由衷的赞叹。看看韩力又看看自己的丈夫,“韩力你可要把木木看紧一点儿,不然在场的太太们都要管不住自己的老公了。”      顾先生对太太的打趣毫不介意:“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有韩力在,别人通通没戏。”      我羞红了脸埋下头去。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韩先生。”      回头望去,来人是一个不在名单内的中国男子。三四十岁年纪,个头不高,个子很瘦。我不知道他已经在我们身后站了多久,对我们的对话又听到了多少。      不知道为什么,韩力的脸色很不好看,只是冷冷的回应:“你也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完全没有把来人介绍给我们的打算,只是拿起手中的酒杯,自顾自的抿了起来。      来人对他的反应不以为忤,反而满脸笑容非常客气的跟我们挨个握起手来,一边自我介绍着:“我是BTG韩宏夫董事的助理,陈继。”      顾先生和顾太太听到他的话,好像即刻了解了他的身份,都客气的回应。只有我还一头雾水,韩宏夫董事?助理?为什么不在受邀名单里?      转念间他已经向我伸出手来,“林小姐,幸会。”      我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姓林?可是本能的,我还是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      他的手冰冷湿滑,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注意到他刀子似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甚至可以说,带着批判的意味。凭着女人敏锐的第六感我已经知道,这个人很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敌视我。      可今晚才不过是我们初次见面,他对我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就在我疑惑间,陈继已经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一开口,依旧是满含热情的友好口气:“韩先生去看过老爷子了吗?”      韩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悠悠的说:“我有没有去看老爷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他对这个叫陈继的人态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应该说我还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这样失礼过。我想韩力一定非常不喜欢这个人。      陈继一连碰了两个钉子,自己也觉得讪然无趣,随口客套了几句,终于告辞离去。只听见前面有人用小勺敲了几下高脚杯,发出“叮叮”的脆响,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酒业协会的副会长站到了场地的正中央。我知道这宣告着欢迎会最正式的部分就要开始了。人们此时都三三两两向着中心靠拢,在场地上围成了一个圈。我携着韩力走至副会长对面,大家都摒神静气,恭听副会长的发言。      副会长朗声用法语说了一段话。我猜大概是一个简短的致辞吧。随后,他举起了手里的杯子。我正准备着和大家一起干杯呢,没想到他长臂一伸,竟向着人群中的韩力一指,嘴里喊着韩力的法文名字:“Alex!”一时间响起掌声一片。      我有点焦虑的望向韩力。这个情况来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准备。韩力明显听懂了副会长的话,此时却神色自若,连右手上执着的酒杯都没有晃动一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没有退路,只得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把他送到人群中央,然后往后退一小步,悬着一颗心,默默地立在他身后。      韩力先用法语说了句什么,引来一片笑声。随即,他用中文,以一种非常轻松的口吻说道:      “今天,我很荣幸能在我的故乡巴黎,欢迎远道而来的好朋友:顾和鲁,以及他们美丽的太太。”他随意的举了举杯。于是全场也都随着韩力向顾鲁夫妇四人举杯致意。“我的朋友们来自遥远的中国,这个地方的人们和法国人民一样热爱酒,并且把饮酒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顿。“感谢上帝赐予人类这样美好的礼物。酒里有故事,有情感,有生命。世界上不存在最好的酒,关键在于,你是否能找到愿意和你共饮的人。希望在场的每一位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祝各位幸福!”      韩力说完,又用法语再次致辞,话音一落,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大家纷纷向身边的人举杯致意。      我上前一步携住韩力的手,感觉自己眼角有些湿湿的。      此时与会的众人开始三三两两的攀谈和自顾自的吃喝起来,气氛比起之前更加轻松随意。我和韩力应酬完几个来敬酒的客人,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走吧,咱们到别处去透透气。”      我点点头。笑了这么久,脸早僵了。看看身边没有人注意我们,我拉着他的手往庭院的树荫里走去。      一个侍者端着个装满酒杯的大盘子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侧身一躲,韩力顺势揽着我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一颗合欢树的树干上。      彼时正值花季,朵朵绒球似的粉色合欢花打着旋儿掉落在我们脚下,香气醉人心脾。      树下黑影曈曈,看不到彼此的脸,我只听见他在我耳畔带着笑意小声问:“刚才干嘛捏我一下?”      我眼珠一转,想起刚刚提心吊胆的一幕,不由得捏起粉拳对着他胸口一捶:“还敢说呢,吓死我了。”      “怎么?担心我当众出丑吗?”他的脸贴得更近了。“我怎么样也不能在你面前丢脸吧?”      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手掌架在我腰间,让我立刻心猿意马。我只好努力转换话题:“你刚才说你的故乡是巴黎?”      “嗯,”他的声音很模糊,脸一直没有离开我的颈项,“我7岁起就在这里生活。”      我被他的气息撩动得心襟荡漾,本能的扭过脸去躲避,无奈却被他钳制得太紧。“你是在中国出生的吗?”我断断续续的喘着气。      “不,我出生在波尔多的一个小镇。”他好像对我的反应非常享受,一点也没有放开我的打算。“7岁时我外祖父带着我来到巴黎读盲校,直到念大学以前,我都一直住在这里。”      “那你是法国人了?”我惊讶的轻呼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他对我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我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法国人。中国这边的祖籍是山东蓬莱。”      难怪他的五官看上去有几分欧式的轮廓。      “那——”      “好奇宝宝,你的问题太多了。”他轻轻顶顶我的额头。“这些问题就不能改天再问吗?”他忽然换了副认真的口吻,“你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对我说,‘你的女伴非常漂亮’吗?”      我的心“砰砰”乱跳,他温柔的语气里带着点缠绵悱恻的伤感,“我真的很羡慕他们,他们都能看见你的样子。”      我心里一下子酸软得能滴出水来。      他缓缓抬起右手,放在我腰间的左手却加重了力道。然后我感觉他温热的指尖从我的发间慢慢向下,触到我的额头,眉间,眼睛……      我脆弱的肌肤经不起他如此温柔的触碰,不由得微微发起抖来。      在他的手指碰到我眼睛的一刻,我情不自禁的阖上眼。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手指由左往右,又由右往左,像拨动琴弦一样拨弄着我的长睫毛。      我只好狠狠的眨眨眼以示抗议。      一阵清风吹过,树影摇曳,露出一抹月华。我看见他脸上深深的笑意,手指却没有停止动作,沿着我的挺立的小鼻子一路往下,终于落在了我的唇上。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俯下头来,在我的唇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这个吻热烈得如同骤雨急切的投入干涸的地面,饱含着义无反顾的深情。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际只有一个声音在高喊:“韩力,韩力,韩力……”这两个字包含着我所有内心的渴望。我投入的迎合他,任由他贪婪的索取。这一幕似乎早已经发生过千百回,只是今天终于从梦境变成了现实。      一吻终了,两个人都好像用尽了各自的生命。      我依然趴在韩力的怀里,他也一点没有放开我的打算,只是自顾自的轻吻我的额头,眉眼,脸颊和嘴唇,一边轻呼我的名字:“木木,木木……”他唇间还带着红葡萄酒令人迷醉的香气。      夜渐渐深了,人群的嘈杂声慢慢隐去。清风拂过,我有点瑟瑟发抖。韩力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回去吧。”      “嗯。”外套上带着他的体温,我顿时感觉好多了。      走进屋里,我们互道一声“晚安。”他揽住我半晌,终于放开手,任我走进房间。      我轻轻褪下礼服和高跟鞋,躺倒在床上。皎白的月光从窗棂间照进来,印得一地银霜。我忽然忆起袁枚的两句诗:“明月有情还约我,夜来相见杏花梢。”      想起刚才的情景竟如同诗中的景致,我不由得羞红了脸,把头深深埋进了被子里。      这一夜睡得太零碎,半梦半醒间,韩力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凌晨天都亮了,我才算真的睡着。       ☆、(15)残缺的完美   听到床头电话响,我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胳膊,摸了几把才将电话抓在了手里。“喂——”      话筒里传来一个温柔带笑的好听嗓音:“小懒虫,还睡呢?”      是韩力!我立马从被窝里跳了起来,一把拂过额前的乱发,瞬时清醒了不少。抬眼向桌上的闹钟望去,居然已经快9点了。昨晚太乱,早把上表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想到昨晚,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酒店早餐到9点半,要不要让他们把早餐送到房间里来?”韩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不用了,我马上就好。”      “那好,我在客厅等你。”      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嗯,还好,除了眼圈有点泛青,一切正常。      打开房间门,正好一眼看见韩力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他穿着一身运动款休闲服,淡黄色马球衫下面是条米白色亚麻长裤,两条长腿斜斜的交叉着,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整个人清新得好似夏日里的一袭凉风。      我缓缓走过去,把手伸进他的掌中。他脸上立刻绽出一朵微笑。      我们到达餐厅的时候,顾太太和顾先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见我们走近,都笑了起来。      “是不是昨晚喝多了啊,怎么这么晚才来。”      “就坐我们这儿吧。”      我在他们桌子的空位前拉出把椅子,安顿韩力坐下,在他耳边小声问:“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你看着拿吧。”      我点点头,起身去选餐。顾太太也端着盘子跟了上来。      “昨晚最后怎么不见你们人了?”      “哦,我喝多了点,回去睡觉了。”嘴上这么说,脸却还是有点泛红。      “诶,你尝尝这个,味道不错。”顾太太指指烘烤得金黄的Croissant。我点点头夹起两块放到盘子里,随口问:“你们今天去哪儿?”      按照行程安排,这一天我们三队人马将各带自己的导游和车在巴黎自由行动,晚上还住在丽兹酒店。      顾太太在巧克力布朗尼和桃子布丁之间举棋不定,一边说:“我们一会儿去蓬皮杜,中午在左岸会会几个老朋友,你们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看韩力吧。”      “嗯,”顾太太了解的点点头,“韩力的家和公司总部都在巴黎,估计有事儿也说不定。”她抬眼看着我热心的说:“你干脆跟我们走得了,不然呆在酒店多无聊啊。”      我感激的冲她摇了摇头:“不了,你们玩儿吧。说不定韩力还需要我呢。如果没什么事儿,我也可以自己去玩儿,这里离卢浮宫也挺近的。”      “嗯,也对。”顾太太不再坚持。      我们沿着选餐台走了一圈,拿了两盘子好吃的。丽兹酒店的早餐对外单售价是110欧元一位,合人民币近千元,贵得离谱,不过样样看着都像艺术品那么精致。      刚走到桌前,顾太太冲我努努嘴,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鲁先生和鲁太太走了进来。敢情还有比我还能睡的。      “老鲁,你来晚了啊,赶紧去拿点吃的吧,快到点了。”      “呵呵。”鲁先生不好意思的笑笑,“早。”      “鲁太太,你们今天准备去哪儿?”顾太太主动和鲁太太打起了招呼。我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鲁太太,不过看在和鲁总多年的交情上,大面上总要过得去。      发现大家都看着她,鲁太太表情很受用。“我们要去买几个LV和Hermes的包,还想到老佛爷逛逛。到巴黎一趟,总要买点东西吧。”      顾太太看我一眼,眼神和表情都有点轻蔑。我不敢回应,装作无知无觉的低下头来吃自己的早餐。倒是韩力很友善的建议:“其实出了酒店就有不少品牌旗舰店,名牌珠宝也很多,鲁太太可以去看看。”      就这么边聊边吃一会儿,大家各自散了。走出餐厅,我看见皮埃尔正站在外面等着。想来是来接他的。我点头跟皮埃尔打个招呼,掉转脑袋问韩力:“你今天还有事儿吧?需要我陪吗?”      他站住脚步,脸上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嗯……是这样的……”我揣摩他的脸色,一边陪着小心道:“如果你有事的话,能不能放我一天假……你知道我第一次来巴黎,想到处去玩玩儿。”      韩力脸上冒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林木木,你是说你要自己出去玩儿,不带我是吗?”      我攥着他的手,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皮埃尔把我们送到近卢浮宫的地方,约好中午时分电话联络,我拉着韩力一路走到了卢浮宫的庭院里。      六月的巴黎阳光和煦而美好,近卢浮宫的道路更是开阔,沿途种满了梧桐树,空气里充满了花香。到处可见遛狗和散步的人们,一派悠闲景致。      卢浮宫是一圈很大的巴洛克建筑群,如果只想看看外围,可以从连接街道的拱门或者从后花园随便进入。在楼宇环抱的空地中央伫立着贝律铭设计的大型玻璃钢架结构金字塔,想要正式参观的话,就得从这里买票进入才可以。      我和韩力过了安检,又在大厅租了个中文讲解器,拿了本游览图册,就开始按图索骥的逛了起来。      卢浮宫作为世界最大与最具代表性的博物馆,收藏着不计其数的艺术珍品。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几乎都典藏于此。这里曾作为皇室的宫殿长达二百年之久,而直到法国大革命后,才作为博物馆使用。      我拉着韩力一边看一边赞叹,同时又有点愤愤:“你们法国人真坏,抢了人家多少好东西,还脸皮那么厚的都摆出来,还敢管别人收门票!”      他无奈的辩白:“你也太冤枉我了吧,我祖辈可是一战以后到法国来卖苦力的劳工,烧杀抢掠的事儿可没我们的份儿啊。”      我笑眯眯的看看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你家不是在巴黎吗?不需要回去看看你爸妈么?”      韩力闻言脸色一沉。我有点莫名,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沉默了半晌,他幽幽地道:“我爸妈都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外公在巴黎。”      “抱歉,我不知道……”我声音低了下去。他却宠溺的揉揉我的头:“没关系,都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对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就是说,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我有点心疼的拽着他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不说话了?”他察觉到我的心思,开口自嘲道:“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苦命的孩子?”神气却是轻松愉快得很。      我拍他一下手背抗议。他却顺势执起我的手在唇边一碰,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那你就对我好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暧昧。      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咬上一口,当然了,没敢太用力。韩力皱着眉头吸口气,脸上却是笑眯眯的。看得出来享受得很。      我们在古希腊和罗马雕塑的丛林中穿行,边走边随意的闲聊。      “你不用回去看看你外公吗?”      “昨天下午已经去过了。”他语气淡淡的。      “哦。”我想起他出去一趟,回来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了然的点点头。      再往前几步,已经看见一座雕像前密集的人群。那是一位没有头颅和手臂的女神,脚步前倾,上身向左侧微扭,背后的一双翅膀尽力张开,迎风站立在船舷之上。她身姿丰盈,只着一件薄纱的胴体在狂风的吹击下显露出优美的曲线。虽然无法得知她脸上的表情和手臂的姿势,我依然能感受到雕像里蕴含的无限勇气与力量。      那是卢浮宫珍品中的珍品,《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 。      我的目光胶着在雕像上,心里满是震撼和感动。      韩力听了一遍讲解器里的描述,转头问我:“雕塑很美吗?”      “嗯。”我答道。心里酸楚的叹息,这么富有视觉冲击力的作品,明明就近在眼前,他却无法感受哪怕一丝一毫。      身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中国家庭,是一对夫妇带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孩子。只听见那妈妈道:“真可惜,这么美的雕塑,却缺了头和手臂。”      儿子也有同感:“刚才看的维纳斯也没有手臂。如果能挖掘出完整的雕像就好了。”      我不禁掉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见那位学者气质的父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倒是觉得,这残缺的雕塑比完整的更美。因为有残缺,你才有想象的空间。在一千个人眼里,会有一千个胜利女神的形象。这形象是由观看者在心里自己创造的,也可以说,就是观看者心中最完美的形象。假如这雕塑毫发无损,我们眼前能看见的,就仅仅只是展现了创作者意图的作品,但在看客的心里,却未见得是完美的。”      他随即又总结一句:“所以,世界上本不存在完美的事物,完美和残缺也不过是个相对的概念。一件残缺的东西,只要你发自内心的喜爱它,它就是完美的。      他宠爱的揉揉儿子的头发:“比如你吧,经常犯错,毛病也不少,但我和你妈妈还是一样那么爱你。”      儿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妈妈也会心的笑了起来。一家人随即走了开去。      我拉着韩力移步继续向前,却听韩力在身后幽幽地问道:“木木,你说残缺的东西也可以完美吗?”      我回头停住脚步,很郑重的执起他的手,回答道:“当然可以。”      韩力脸色凝重,揽住我,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从卢浮宫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刚呼吸到室外新鲜的空气,我就感觉到肚子直打小鼓。虽然早上吃得不少,但三个小时步行下来,肚里的存货早已转化成能量消耗殆尽。此刻我挂在韩力的手臂上,感觉自己就像个瘪了的面口袋。      “再坚持会儿,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韩力一边给我打气一边卖关子。      “是不是法式大餐?”我一下子精神了。      “想吃大餐?没问题。不过你下午还想去蒙马特高地吗?”      我想想书上说的,法式大餐从前菜头盘吃到饭后甜点,一共有五道。一顿完整的吃下来,少说也得两个钟头,一下子没了兴致。“还是算了吧,在巴黎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绝对不能浪费在吃饭上。”      “你就乖乖跟我走吧。”韩力开始给我指起路来。“对面是不是有个喷泉广场?”      “嗯。”      “那好,现在过马路。”“往左。走到第一个红绿灯,不用过去,直接右拐。”      好嘛,我还真成导盲犬了。就这么三转两转的,一个窗口前排了一溜儿人的小店出现在眼前。      “是这儿吗?”我拼出店名。      “嗯,排队吧。”看来他是非常熟悉这里的情况啊,连要排队都了然于胸。      我们站在队尾,跟着前面的人流慢慢往前挪动。我发现前面买好东西离开的人手上都捧着个用纸包住的圆柱形玩意儿,啃得那叫一个欢实。我不禁直咽口水。      总算轮到我们了。韩力用法语和窗口的人说了几句,里面的店员开始麻利的动作起来。先是取过一截大约有二十厘米长的法国长棍从中间破开一半,然后把厚厚的牛肉片,胡萝卜丝,生菜和酱料往里塞得满满的,下手狠得我都担心他要赔本儿。只见他扯过张印着店标的食品包装纸往案板上一垫,三下五除二就把刚做好的汉堡包成了个圆柱形,整个过程绝对不会超过三十秒。      走出人群我对着汉堡嗅上一嗅,一股好闻的麦香夹杂着煮牛肉和酱料的味道直冲脑门。狠狠的咬上一口,用酱料烹煮得软烂的牛肉滋味浓郁,混合着胡萝卜和生菜的清爽口感,再配上法式长棍酥脆的外皮和特有的嚼劲,美好的滋味一下子充盈我的口腔,直教人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我都顾不上回答,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发出含混的“嗯嗯”声。      韩力不急着吃自己那份,却打开刚买的可乐递到我面前:“喝点东西,别噎着。”      我不好意思的接过来,猛灌几口,然后很丢脸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一瞬间脸红得赛过西红柿。      “嗯……不好意思。”      他嘴角上翘:“木木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我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就是你对食物有热情。”韩力笑得灿烂无比。      这家伙居然敢变着方儿骂我是吃货。我撅起嘴来恨恨的哼一声。      “我可不是笑话你啊,”他还是忍不住笑意,“我跟你一样,喜欢吃好吃的,要不我干嘛学葡萄酒专业啊,还不也是为了吃好的喝好的嘛。”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刚才没问的问题也脱口而出:“这种是汉堡包吗?怎么我都没见过。”      “对,跟汉堡包很类似,不过是起源于越南的东西。法国有很多越南移民,他们把这些特色的饮食带到了这里。”      想到越南曾经多年沦为法国的殖民地,我了然的点点头。“难怪这牛肉居然跟中国的酱牛肉味道很像。”      韩力手上举着可乐和汉堡,根本腾不出手吃东西。我扫了一眼前方,从耸立的方尖碑认出那正是协和广场,于是快步领着韩力走了过去。      正午的协和广场一片热闹景象。车流从广场前穿行而过,一些游人在拍照,左右两旁的河神喷泉和海神喷泉喷射着漂亮的水柱。放眼向着正前方看去就是凯旋门。      我领着韩力走到喷泉边,把可乐放下。喷泉中心离外沿有一定距离,站在这儿不用担心会被淋湿。韩力掏出手机给皮埃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位置,然后举起汉堡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一下子就把那么大的一个汉堡吃了个干净,我却眼大肚子小,吃到一半儿已经直打饱嗝了。      “呃——怎么办?”我举着手里的汉堡发愁。“吃不了了。”      “那你想怎么办?扔掉?”      “不行,太好吃了,舍不得。”我对着那块剩下的汉堡恋恋不舍。      他把手向我面前一伸:“拿来。”      我把汉堡递到他手里,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没想到他却把那块汉堡往嘴里一送,三口两口全部吞进肚子。      我有点傻眼。这位老兄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我啃过的啊。      韩力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尴尬,就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我脸上有点发烧,只好佯装着看风景四处环顾,正好看见皮埃尔快步跑了过来,一边喊着“Monsieur!”一边使劲儿地冲我们招手。      韩力从容的站起身:“快走,协和广场这里没法停车,被警察抓住就麻烦了。”      敢情是皮埃尔为了就近接我们违停了。难怪那么着急。      我拽着韩力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车子里,刚坐定,皮埃尔就急急的发动了车。从窗户探出脑袋向后一看,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官已经放弃了追赶,无奈的冲我们耸了耸肩膀。我长吁一口气,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禁不住大笑着倒在韩力身上。       ☆、(16)花都夜未央   蒙马特高地位于巴黎北部,很多年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很典型的欧洲小村落,唯一的景色只有葡萄园和几座磨坊。直至1860年它才被归纳到巴黎市的版图。经过多年的发展和积淀,这里慢慢成为了全市最有艺术气息的地方,引来许多画家和街头艺人聚集。这里从地势上说是个小山丘,房屋,店铺和咖啡馆全都依山而建,石板铺成的道路狭窄蜿蜒。      我们的车盘桓几圈,终于停在了山顶上的开阔地带。韩力留下皮埃尔看车,然后我们两人相携着,开始在蒙马特高地上闲庭信步般随意游览。我边走边向韩力描述着映入眼帘的一切:在咖啡馆前的遮阳棚下悠闲的喝着咖啡的人们;支在小饭店门口,由主厨用花体字母亲笔书写的Chef Menu木头牌子;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商店;还有围坐在小丘广场上热情招徕游客的街头画家。      再往前走,我轻呼一声,停住了脚步。一座宏伟华丽的教堂已经赫然在目。      教堂有着美丽的圆顶,通体雪白,显得圣洁而高贵。天上一片厚重的白云恰好遮住太阳的光线,竟使教堂看上去白得更加耀目。教堂正前方是一直向下延伸的阶梯,很多人就席地坐在阶梯上晒着太阳。放眼朝远处望去,星罗密布的街道和楼宇组成了巴黎的全景。      圣心大教堂——即使已经在图册上心驰神往过千百回,仍然能在看到的第一眼让你无比震撼。      “要不要进去许个愿?”      我点点头。      教堂里光线黯淡,只有从彩绘玻璃窗照进的一点朦胧光线。我虔诚的跪在长凳上许了个愿,走到烛台前点了一颗蜡烛,凝视那火光半晌,这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许什么愿了?”韩力问。      我冲他嫣然一笑。“不告诉你。”      他却不以为意的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然后突然站定脚步,面对着我,拉住了我的双手。“我也许愿了,跟你许的一样。”      我轻轻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揽着我。身边依然游人如织,天上仍有流云在穿梭,可是时光于我们,却在此刻完全静止凝固。      什么都不必问,也什么都不必说。料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活了二十二岁,我一直没有什么信仰。但此刻我却那么热切的渴望,冥冥中真有一位万能的主宰,能给予我们长相厮守的幸福。      我们缓缓移步向前。小丘广场上的画家看见有人靠近,热切的向我们打着招呼。许多人把自己的画作挂出来作为广告,我一眼看见有张画得不错的,不由得停下脚步欣赏一番。那位画家见我站住了,赶快用法语卖力的游说。韩力与那画家用法语攀谈几句,随即在我耳边道:“咱们也画一张吧。”      我们饶有兴致的坐定,任对面的画家尽情描摹。大约过了近一个钟头,画家取下夹住画纸的大夹子,将画好的肖像递了过来。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头微微侧着依偎在一旁的男士肩头,她身边的男子容貌俊朗,下巴略收,嘴唇似乎就要碰到女子的头发。      这位画家显然在画情侣肖像方面技术娴熟,整个画面看上去温馨美好,充满了柔情蜜意。      “画得怎么样?”韩力问道。      “嗯……很好。”看着画面上幸福的两个人,我如坠梦境。      韩力伸手探到画纸接了过去,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画面上轻轻的摩挲。我心中一软,不由得执起他的手,引着他边摸边说:“这里是你,这边是我……”韩力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画家用法语问了句什么,韩力笑眯眯的答了,付完钱,那画家殷勤的接过画纸卷成一个圆筒,随即拿过硬纸制的画筒,将我们的肖像画装了进去,套上盖子,一边嘴上道:“Je vous souhaite le bonheur!”      “Merci!”韩力一伸手,画家便把画筒交到他手里。我疑惑的问:“他刚才说什么?”      “祝我们幸福。”韩力一手握着画,一手拉着我,笑得很灿烂。      我却有点郁闷:“早知道有今天,当初的二外就应该选法语,现在我居然成了聋子和哑巴。”      “我是瞎子你是聋子,正好一对。”      他居然拿自己的残疾打趣,我气得对着他胸口狠狠一捶:“不许胡说!”想起他刚才摸画的一幕,心里痛得直揪起来,眼底感觉一热,竟然滚出两滴泪珠,一时间连呼吸也哽咽了。      韩力伸手碰到我的脸,用手掌托住我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抹去那一点泪痕,嘴里温柔的哄着:“我错了,别哭,别哭。”      我却揽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哭得更猛了。是不是恋爱中的人都这么容易情绪失控和不可理喻?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喊:“不许你再说,不许你再说——”      “好,好,我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韩力的语气又着急又无奈。忽然又换个口气道:“这样吧,我教你法语,好不好?”      我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看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现在就教,包教包会,终身免费,行了吧?”      我破涕为笑。随即正色道:“我很笨的,学不好你不许骂我。”      “你也太谦虚了吧?是谁昨天在宴会上用法语对答如流的啊?”听见我终于笑了,韩力如释重负,脸上笑容也加深了几分。“我看你很有学法语的天赋。”      我正想骂他就会拍马屁哄我高兴,一抬眼,“咦,这是什么?”      眼前一栋建筑物前,几乎一整面墙都被一片一片的深蓝色瓷砖铺满,每片瓷砖上都写满了扭扭曲曲的文字。瓷砖群上方的白色墙体上还画着个穿深蓝色吊带裙的女郎,手扶大腿斜靠在个小木桌前,一边还配着旁白般圈着一句话。      我拉着韩力走进前一看,在一块瓷砖上发现了用红色油漆写出的熟悉字体,不由得轻念出声:“我爱你。”转头问:“这面墙上写着这么多字,是干什么用的?”      韩力笑笑。“这是巴黎的‘爱墙’,上面写的全是各种语言的‘我爱你’。”      “哦?”我觉得好新奇。“那上面画着个女人,旁边还有一句话,写的什么意思?”      “我记得是‘Soyons raisonnable, exigeons l'impossible’,”韩力用法语背诵道,“意思是‘保持理智,不要强求’。”      虽然“我爱你”,但也要“保持理智,不要强求”。上帝是想警示我什么呢?我心里微微的有点发凉,随即用力甩甩头,努力克制自己去想那些不愿面对的现实。      “来,”韩力一把拉过我,“我现在给你上第一堂法语课。跟我念:‘je t'aime’。”      “Je t'aime。”我模仿着他的发音,“什么意思?”      “你猜呢?”他搂着我的腰,一脸坏笑。      电光火石间我已经猜到答案,不由得脸上一热,“你赚我便宜!这个不算数!”      “你说都说了,我也都听见了。怎么不算数?”他楼得我更紧了,“而且我也对你说了,你不吃亏。”      我不由得气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韩力楼我在怀,嘴唇贴在我耳际轻语:“宝贝,je t’aime。”   -------------------------------------------------------------------------------      离开蒙马特高地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车行至市区,大街上到处是穿着法国队球衣,脸上画着国旗的球迷。我这才想到,今晚就是欧洲杯的总决赛了。皮埃尔一直把车开到塞纳河畔,我和韩力找了家餐馆吃了点东西,然后沿着河岸缓缓步行。暮色降临,城市华灯初上,沿河的路灯投影在河水中,映得黑暗的河水波光粼粼。今晚的天色不似昨晚那么明亮,浓云覆盖天空,星星和月亮也都隐匿在云层里。因为有球赛,许多人不是呆在家里收看电视,就是往市政府规划的广场上去看露天大屏幕直播,塞纳河畔一时间竟感觉有几分清冷之意。只有隔着河水从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呐喊声在昭告着比赛的精彩盛况。      我们沿着河岸一直走,看见埃菲尔铁塔已经近在眼前。此时忽然听见河面上传来轮船起锚的汽笛声,往河边望去,才发现原来已经走到了停泊着许多游船的码头。有几个游客正在购票,还有游轮公司的人在连接街面和河堤的斜坡上大声吆喝。      韩力捏捏我的手,道:“来吧,看看塞纳河的夜景。”      我们买票登船,径直上到二层的露天甲板上,选了船尾的最后一排座位靠着船舷坐了下来。船上这晚游客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四散着。不一会儿,游轮开动了,慢慢的向着前方驶去。身后的河水划出长长的波纹,犹如墨色的绶带。船行至处,便有极强的光柱从驾驶室投射出来,打在岸边的景致和建筑物上,照射得两岸如同白昼,船上的广播也同时播送起法语英语和中文等好几种语言的介绍。      巴士底监狱,奥赛博物馆,巴黎圣母院,亚历山大桥……船沿着河岸缓缓的行驶,许多白天无缘一见的景致此时尽收眼底。行至圣路易岛,游轮优雅的绕岛转了个圈,随后又沿着另一侧的河岸一路向来时的方向开去。      我抬眼看看前方,白天钢筋铁架的埃菲尔铁塔此时已经从头到脚灯火通明,在黑暗的夜幕里耀眼夺目美不胜收。      “真漂亮!”我拉着韩力的手,由衷的赞叹。      韩力却把手上戴着的盲用腕表往耳边一凑,听了听,随后脸上微微一笑。“时间刚刚好。”      “什么?”我疑惑的问。      不待他回答,忽见眼前的埃菲尔铁塔周身亮起了无数小灯,犹如一颗颗忽明忽暗的夜明珠,耀得人睁不开眼睛。船上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同时发出赞叹之声。      我大呼:“太美了!”一边摇着韩力的手,“这不会是你变出来的吧?”      “傻丫头,这是整点闪灯,刚才正好九点。”      正当我沉浸在这美景之中不可自拔之时,忽然从远处传来欢声雷动,河岸两边的人们都发出惊喜的大喊。一个男人从驾驶舱打开门冲了出来,挥着手上的帽子叫道:“Vive la France!”(法语:‘法兰西万岁’)几乎是同时,全船的游客,包括韩力也一把攥住我的手站了起来,跟着大喊:“Vive la France!”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快乐和热烈的情绪立刻感染了我。韩力低头在我耳边道:“你可真幸运,法国队夺冠了!”      我来不及去细想法国队夺冠和我的幸运有什么联系,只听得前方埃菲尔铁塔的方向,天空中响起礼花腾空爆裂的声响:“砰!砰砰!”      抬眼望去,无数的礼花已经在空中此起彼伏的绽放,闪耀着灯火的埃菲尔铁塔和绚烂的礼花交相辉映,美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绚丽的巴黎夜空下,在塞纳河的河水之上,在潋滟的波光之中,韩力捧起我的脸,深深的吻住了我。我们紧紧相拥着,努力索取彼此唇间传来的温度,这个吻就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好久,我们才从几乎窒息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韩力深吸着新鲜的空气对我说:“你知道巴黎只有什么时候才放焰火吗?新年和国庆。如果不是今天法国队夺冠,你就看不到了!你真是个幸运的丫头!”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笑了。有一句话却没有说出来:韩力,你知道吗?遇见你才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      皮埃尔把我们送回到酒店已是十点了。这天晚上起了点小风,夜色也比前一晚暗沉得多。我们进入所住的套间,在落地窗透出的朦胧光线中,只能隐约看到家具的轮廓。      两个人却谁也没想起开灯,就这么摸黑一直走到我的小房间门口。韩力拉着我的手,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好久才放开,道一声:“晚安,做个好梦。”      我踮起脚用嘴碰碰他的唇,“晚安。”不由得为自己的主动羞得面红耳赤,一转身赶紧闪进了自己的房间。      褪下衣服,走到浴室,打开淋浴喷头……我机械的做着这一切,脑子里还在盘旋着这一天经历的种种。站在淋浴喷头下发了好一会儿愣,总算洗完了澡。在胸前裹上条浴巾,我关上浴室的灯,光着脚走到床边。      房间里一片漆黑,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黑暗之中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而大胆的念头。冲动驱使着我缓缓的向门边走去。我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按了下去——      悄无声息的,门开了。我看见韩力依然站在门边,就跟刚才我们互道晚安时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感觉到惊讶,只是轻轻的走近他,握住他的手,一步一退,将他引到我的床前。韩力任由我做着这一切,也跟我一样,完全没有一点惊讶的表示。待我终于站定,他微微向前一步,脸缓缓的逼近我,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浴巾顺着我的身体滑落在地毯上。      韩力脱掉上衣,用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了我,一只手掌沿着我后背光洁的皮肤一直滑到腰际。他吻得太用力,铜铸似的手臂揽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几乎就要窒息在他怀里。      就在我马上就要瘫软过去的一瞬,他已经放开我的唇,头轻轻一偏,径自向着我的颈间一路向下——      他鼻梁上架着的墨镜太凉,激在我胸前,令我不由得微微一抖。韩力停顿一秒,终于摘下眼镜,摸到床前的小桌子顺手放了上去。随后他不再犹豫,将头埋在我胸前的双峰之中,轻吻几口,便含住了我胸前的蓓蕾。      经不起这样的撩拨,我双膝一软,向后仰面倒在了软软的床垫上。      黑暗中我听见衣物窸窣的轻响,随后一个同样光滑的身体紧紧的盖住了我。我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坚/挺急切的穿透,一种陌生而尖锐的疼痛从身下传来,我不由得紧紧拽住他的手臂痛呼出声,额头忽的冒出冷汗。      韩力停了下来,将头凑到我耳边:“第一次吗?”      “嗯。”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又羞涩又丢脸,几乎要哭出来。      他却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脸,耳朵,顺着颈项一直滑到我的双/峰上,一边缓慢的亲吻我的身体。      我感觉自己犹如躺在一片起伏的海面上,身体里涌动着不止的潮汐,潮汐来得越来越猛,越来越快。而在这潮汐之中,有一只海鸥却在上下自如的翻飞。不知道过了多久,潮汐渐渐平静,海鸥也终于倦怠的停靠在了沙滩之上。      我感觉自己浑身瘫软,累得完全无法动弹,只有腿/间隐隐传来的轻微刺痛在提醒我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把头枕在韩力的胳膊上,任由他在我身上温柔的亲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欧洲杯在2000年的时候的确发生过法国对战意大利并夺冠的事情,而且时间也是六月底。不过本文中出现的情节属于基于事实的想象力发挥,请不要对号入座。 *其他游览信息均基于事实,想去法国旅游滴同学可以参考哈。 ☆、(17)黄粱未熟   早晨听见窗外鸟儿的啁啾声,然后身边有些轻微的响动。抬起惺忪的睡眼,我看见韩力背对着我,正在往下半身裹着浴巾。      几颗水珠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滑落下来,更显得那脊背精壮结实。他漂亮的肩膀和腰部呈现出倒三角的形状,那是只有经常运动的人才拥有的完美身姿。      原来男人的身体也可以那么迷人。我用手肘半撑起头,轻声道:“早!”      听见我的声音,他并不着急答应。我看见他伸手摸到前方小桌上的墨镜戴上,随后向着我的方向转过脸来:“醒了?”      他的举动让我不由得有点怔愣。我忽然意识到,认识他那么久,我还从没见过他脱下墨镜的样子。这幅墨镜就好像是长在他脸上一样,已经成为他五官的一部分。那墨镜并不像许多盲人戴着的款式一般厚重难看,相反的,墨镜的做工非常考究,也很符合他的脸型。可是这一刻,我心里却升腾出一种渴望,想要看看那双镜片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韩力缓缓走到我床前坐下,向我伸出手。我立起身,用被子拥住自己未着/寸/缕的前/胸,握住他的手引到我脸上,任他温柔的摩挲。      “几点了?”我问。      “还早。”他轻声回答。“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再睡会儿?”      我忽然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的手在我脸上稍作停留,开始顺着我颈间向下一路探寻,我不由得一把拽住他不老实的大手,掀开被子想要跳下床去。韩力反握住我的手臂,顺势一带,随着我的一声惊呼,我已经揽着他的脖子稳稳的坐在了他裹着浴巾的大/腿上。      来不及去想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我已经一眼看见,在雪白的床单上,一块暗红的印记触目惊心的躺在那儿。我不由得羞涩的悲呼一声:“糟糕——”      “怎么了?”韩力漫不经心的问道,揽着我身体的双手一点也没有放松力道。      “床单……床单被我弄脏了。”      “哦?”他抬起埋在我颈间的头,伸手向床面上摸去。那块印记并不远,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他用长长的手指轻轻在那血迹上触摸着,就好像在抚摸婴儿的皮肤。我被他的举动羞得面红耳赤,只好继续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怎么办,被打扫房间的人看见,就丢脸死了。”      “没关系,我来处理。”他的声音轻松而愉快,忽然手臂一转把我放倒在床上。“反正已经脏了,不如彻底点。”      “韩力,你想干嘛?”我惊呼。      他已经一脸坏笑的埋下头去。      “韩力,你就是只大野狼……”接下来的话已经没有了出口的机会,我又一次被带到了云端里。      “小红帽,觉得怎么样?”韩力修长的手指在我胸前打着圈圈,让我觉得酥痒而惬意。可一想到他刚才霸道贪婪的行径,心里一恨,还是不由得往他肩头一口咬下去。      “我看你当大野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老实交代,你都生吞过多少小红帽了?”      大野狼任由我的獠牙在他肩上啃噬,嘴上吸着凉气,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傻姑娘,我都28岁了,你不会指望我还是处男吧。”      “你的第一次是几岁?”我好奇的问。      “忘了,大概19岁?”他稍微侧身换个姿势,手却不肯离开我的身体。“刚念大学没多久,一个高年级的学姐主动接近我,然后我们就很自然的在一起了。”他淡淡的笑笑,“那时候还没接触过异性,什么都不懂,都是她教我的。”      “她是法国女孩儿?漂亮吗?”我追问道,语气克制不住酸溜溜的。      “她家好像是意大利过来的移民,性格很热情。至于长相嘛,我猜应该还不错吧。” 韩力浅浅一笑,“我们好了大概有一年,然后她找了另一个男朋友,我们就分手了。”      我看着他平淡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你爱她吗?”      “不知道。她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记得我就点了点头说了句‘好!’”韩力嘴角上扬,“现在想想,她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个姐姐。”他一边说着一边揉揉我的头发,“怎么,吃醋了?”      我轻哼一声:“臭美。”随即心思一转,“然后呢?再没有和别人了吗?”      “没有了啊,这可是我唯一的一次恋爱经历,都跟你交代了。”      “我才不信呢。”心里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徐乐儿。      韩力失笑,微微摇摇头,语气很无奈:“你还真以为我是大野狼啊。”他顿了顿,“我决不会和没有感觉的女孩发生性关系。”      他的话让我的心微微一凉。他究竟对多少女孩有过“感觉”呢?而我在他心目中又算是什么?我眼睛茫然的盯着前方,怔怔的不想说话。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韩力轻轻扳过我的肩头,嘴唇贴着我的耳朵道:“木木,我爱你。”      我的身体不自主的抖了抖,不由得紧紧的阖上眼。林木木,你还想奢求什么呢?不管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有他这句话不是就已经够了吗?这十天的法国之行就是一场春梦,你既然放任自己做梦,就该有勇气承受梦醒后的现实。      我转过头,把脸贴在他心口上,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真正深爱的人面前,自己可以变得这么卑微和懦弱。黄梁未熟,还是把这场好梦做下去吧,不要醒得太早了——      我们一行人在法国高铁列车上坐了两个半小时,终于来到了普罗旺斯的首府——阿维尼翁。      巴黎距离阿维尼翁有好几百公里,乘坐高铁比驾车要便捷得多。按照计划,巴黎的司机们把我们送上车就回去了,到了阿维尼翁,会有当地的车和司机继续为我们服务。只有给顾鲁两家配备的导游一路跟随着我们。      配给鲁先生他们的导游是个在法国生活了十几年的上海人,身材矮胖而灵活,嘴皮子很好使,一路上不停的插科打诨,逗得鲁先生和鲁太太哈哈直笑。他和我们旅行社合作时间很长了,对于接待挑剔的顾客非常有经验。为顾先生和顾太太服务的导游则是还在大学学艺术的留学生,虽然话不多,不过介绍起法国的风土人情来,也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一路上两个人都应付自如没出岔子,让我非常满意。      心里一旦少了顾虑,眼前的景致也显得格外迷人起来。在高铁上的两个半小时,人就如同在欧洲的乡村油画里穿行,一想到马上就要进入彼得.梅耶笔下的普罗旺斯,心情便无比兴奋。到了目的地,早有司机开着一水儿的三辆奔驰4Matic在站外迎接。我们分头上了车,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入住的酒店。      酒店位于老城区,装修风格比起巴黎丽兹酒店来少了些宫廷的厚重,多了些现代的简约。一行人在酒店餐厅用过午餐,三组人又开始了分头行动。      “今天咱们去哪儿?”韩力背上背着我塞给他的旅行包,任由我拉着他往外走,一脸的气定神闲。      “嗯……先去教皇宫,然后出城去看老桥。”我手里捧着旅游指南,自信满满的用手指头在图册上点了点。      阿维尼翁是个非常古老的城市。13世纪末时,因为罗马教廷派别斗争严重,威胁到教皇的安全,于是在当时的法王腓力四世的支持之下,教皇将教廷迁到了这里,并在这个方圆不到三四公里的小城里建造了辉煌的教皇宫,成为当时教徒们朝拜的圣地。如今的阿维尼翁早已在老城的基础上扩建成为极具文化与艺术氛围的现代城市,而且是著名的大学城。走在古城的小巷里,狭窄的街道和古色古香的民居都与巴黎的景致大相径庭,到处是阳光,蝉鸣和鲜花,虽然这里并不是乡村,却蕴含着南部省份独有的乡村气息。      地图上说,酒店离教皇宫不过九百米,我想,就算闭着眼睛摸也摸到了,没想到在街头巷尾绕了几圈也没找见,倒把自己绕到了一个像是民居的冷清巷子里。      “怎么办?迷路了。”我泄气的撇了撇嘴。      “你这个导游还真够迷胡的,自己都弄不明白还敢带着我到处乱转。”韩力呵呵的笑。“先走出去,然后把你遇到的第一个路牌拼给我听。”      我乖乖的拉着他出了巷子,好不容易找到一栋房子上挂着的街道名称。韩力听我念完,点点头,“走吧,向左。”      再走了一段,遇见路口,他又一次指点我:“这次往右。”      就这么转了几下,眼前一片开阔的广场显现在我眼前,广场中央耸立着一座高得几乎插入云端的巨大宫殿。      “哇,找到了!”不需要看任何介绍,谁都能看出来,这里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教皇宫了。“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路啊?”      “我在阿维尼翁上的大学啊。”韩力笑得很灿烂。      “是吗!”我很惊讶。“怎么一点没听你说过,你学什么专业的?”      “葡萄酒国际贸易。”      难怪他对这里这么熟。我坏笑,“好吧,为了惩罚你对我知情不报,现在陪我去爬教皇宫去。”哼哼,敢害得我在古城里白白转悠了半个小时,不让你吃点苦头怎么行。      “我没问题,不过你受得了吗?”韩力笑得比我还要贼。      不幸被他言中,一个小时以后,我差不多是被他半搀着走下来的。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哀嚎——教皇同志您没事儿住那么高干什么?耍游客玩儿吗?      在广场上找到把长椅坐下,我几乎要瘫过去。南部午后的阳光特别炽烈,晒得人睁不开眼,休息半晌,腿好多了,人却热得直冒汗。我发现广场的另一侧有人支着个阳棚在卖冰激凌,不由得精神一振。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冰淇淋。”      “嗯,我要香草味儿带杏仁的。”      我把旅行包打开拿出钱袋,然后把包和地图都塞在他手里,径直往冰淇淋车走去。车前排了好多人,我只好站在太阳下等着。回头看看韩力,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儿,犹如一幅肖像画。      我排了足足十分钟的队才买上,走回韩力身边把冰淇淋往他手里一塞,“快点吃,不然就化了。”      听见我回来,他马上露出安心的笑容。“怎么去了这么久?”      “冰淇淋车太远了,在大广场的那一头呢,而且好多人买啊,我排了半天队。”我一边敦促他赶快吃,一边掏出湿纸巾擦汗。“味道怎么样?”      “嗯,不错。”他边吃边笑。“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跟卖冰淇淋的人跑了。”      “我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呢。不过——如果他卖的是臭豆腐,那就没准儿了。”作为湖南人,吃臭豆腐可是与生俱来的爱好啊。      韩力一口冰淇淋下去,闻言差点没噎着。看着他鼻子上沾着的冰淇淋液,我哈哈大笑,一边替他擦擦,一边问:“我要是真的跑了你准备怎么办?”      虽然是玩笑话,可问的时候我却情不自禁盯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存了几分认真。      韩力的脸色变了变,缓缓的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那……如果我一直不回来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到死。”      他脸上带着抹萧瑟,我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是真的,不由得伸出手指封住他的唇。      韩力狠狠的一把搂住我:“林木木,不许离开我,永远都不许,听见了吗?”      他的脸色很认真也很霸道,甚至带着点凶恶。我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开口,只是一直点头。      “你点头我看不见,要说话。”他还是不依不饶,“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我认命的把头贴在他胸口,任由冰激凌淌下来,一滴,又一滴。      不要想,不要想——至少这一刻的冰淇淋的确是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那个……虽然是那么写,但菩提本人没有处女情结的啦。大家觉得比较寒的部分请自行跳过,谢谢。还有写到我最爱的普罗旺斯难免多啰嗦一点,让韩力和木木多甜蜜下下,当然还要增添很多纠结。大家耐着性子看哦。 ☆、(18)断桥与故人   Sur le pont d'Avignon,在阿维尼翁的桥上   L'on y danse, l'on y danse,让我们这样跳舞   Sur le pont d'Avignon,在阿维尼翁的桥上   L'on y danse tout en rond.让我们围着圆圈跳舞   Les beaux messieurs font comme ça,漂亮的小伙儿们这么跳   Et puis encore comme ça.然后还是这么跳   Sur le pont d'Avignon,在阿维尼翁的桥上   L'on y danse tout en rond.让我们围着圆圈跳舞      ----------------------------------------------------------------法国童谣《在阿维尼翁的桥上》      在阿维尼翁的老城外,静静的流淌着罗讷河,罗讷河的水面上,静静的伫立着一座桥。      一座只剩下四分之三的断桥。      踏着铺满鹅卵石的地面,我们缓缓向着分隔老城与新城的古代城墙走去。刚迈出城门,不远处的河面上,一座带着优美弧形桥洞的石桥一下子显现在眼前。      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给桥面涂上了一层金色,桥中间的小礼拜堂里传出悠扬的钟声。      穿过马路走到河边,迎风伫立,鼻尖传来河水特有的味道,夹杂着水生植物的清香。几只野鸭子在岸边大胆的嬉戏,啄食着游客们贡献的面包屑。河对岸的草地上种满了郁郁葱葱的白桦,河风吹过,树叶翻起,折射出闪闪银光。      我们在河堤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水面上掠过的风潮湿而凉爽,吹在我的长发间,暑意顿消。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招呼:“木木,韩力!”      应声一看,原来是顾先生一家和导游在向我们走来。      “Hi,你们也来了。”      “是啊,我们刚从老城出来。”顾太太回答,一边抬眼看着那座断桥。“李导,这桥有什么来龙去脉,跟我们讲讲吧。”      看见我们都专注的看着自己,李导颇有点得意,朗声道:“这座断桥叫做圣贝纳泽桥,建于十二世纪。传说当时有个叫做贝纳泽的牧羊人受到了神的感召,让他在罗讷河上建一座桥。开始的时候谁也不相信他,都以为他是个疯子。有一次,当主教在广场上为人群赐福时,他走上前去请求主教的资助。主教回答他,如果他能举起身边的一块巨石,才能证明他真的是奉神的指引。贝纳泽走到石头面前,忽然人们看见有天使显现,石头也发出金色的光芒。他一下子就举起了那块石头,于是人们都相信了他的话,纷纷为他筹款。这才有了这座桥。而理所当然的,桥的名字也以贝纳泽的名字命名。”      李导边说边往桥面上一指:“看见那座桥中央的小楼了吗,那就是纪念圣贝纳泽的小礼拜堂。”      这个传说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顾太太问:“那后来这桥怎么又断了呢?”      “罗讷河经常发大水,桥被冲断过好几次,也被修过好几次。到了十七世纪的时候,由于各种原因,就彻底放弃修葺了。”      顾先生笑了笑道:“当初修这座桥,我猜也是为了连接两岸流通经济吧。断了就不修,这桥岂不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看来古代的法国人还是缺点愚公移山的精神啊。”      他的话引得我们都哈哈大笑。顾太太却正色道:“愚公移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放弃修桥,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我倒是觉得,后者要更明智一些。”      “你这么说,就太宿命论了吧。我认为,明知不可为而不为,是一种怯懦的表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的勇敢。”      “还勇敢呢,非得要撞到南墙头破血流才知道痛,这种人只能叫做傻瓜。”顾太太和老公辩论得起劲,开始拉拢同盟:“韩力,木木,你们说呢?”      韩力脸上笑意颇深,思量一下开口道:“我记得中国有句话,叫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想这个问题的关键首先应该在于取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如果问我个人的意见,一旦我认定了的人和事,不管多困难,我都会坚持下去。”      感觉他似乎意有所指,我不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可人总要面对现实吧?就比如这罗讷河的水,你要怎么做才能让它不泛滥呢?”      “我的确没有办法阻止河水泛滥。”韩力的表情很凝重,“但是我可以建一座比石头更坚固的桥。”      我轻轻叹口气:“可惜,我既不拥有比石头更坚固的东西,也没有你那么强的意志,面对这样一座修好了还是会垮掉的桥,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让它就保留住现在的样子。尽管它不再具有桥的功能,但起码还有桥上的风景可以回味。”      韩力握住我的那只手轻轻抖了一抖,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顾先生已经打圆场的笑道:“这个问题属于哲学范畴,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看咱们还是去吃顿好的比较实际。”      闻言大家都笑了起来。      在老城的Restaurant Brunel吃了一顿量足味美的普罗旺斯当地特色料理,出来天色还亮着。顾先生和顾太太余兴未消的去散步,我则和韩力步行回酒店休息。刚刚走进大堂,靠近前台休息区的圆形沙发上站起来两个外国人,大步流星的径直向我们走来。冲在前面的那个男子嘴里大喊:“Alex!”      韩力站定脚步满面笑容,伸开两臂,和来人紧紧的拥抱了一下。那男子身边的外国女人已经向我伸出手,友好的拉住我握了一握,嘴里用英语道:“林小姐,你好!”      电光火石间,我已经意识到他们是谁。“你好,Lucifer太太!”      两个男人此时已经结束了拥抱,一转头,法国男子冲我一笑:“你一定是林小姐,我们Email联系过。”      他的英语不像很多法国人有厚重的口音,倒有几分英伦的味道。我冲他伸出手,笑道:“是的,Lucifer 先生,我们联系过,按照计划,明天我们就要去你家住了。”      “哦,拜托不要叫我Lucifer先生,请和Alex一样叫我Frank。还有我的太太,请叫她Katherine。”      我点点头冲他们笑笑:“那也请你们叫我木木吧。”      “木木?你的名字真有趣。”Frank笑了起来。“虽说知道你们明天就会到家里来,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尽早见到Alex,要知道从大学毕业以后,我们就一直没再见过了。”      韩力的脸上也满是笑容。“那是因为你一直窝在山里酿酒,哪里有时间来看看老朋友。”      大家都哈哈大笑,一边朝着大堂的休息区走去。围着茶几坐在高背沙发里聊天,气氛又多了几分亲密。Frank从包里拎出一瓶酒往桌上一放,笑道:“你们应该尝尝我这几年的成果,用自己种的葡萄酿的,放了两年了,现在喝正好。”      Katherine到前台借了几个酒杯,把酒给我们一一倒上。这是一款桃红色的葡萄酒,颜色淡雅纯净。捏住高脚杯的底部轻轻晃动几下再停下来,可以看见酒液非常缓慢的从杯沿滑落。凑到鼻前深吸一口气,好闻的果香味一下子充盈满鼻腔。再喝上半口含在嘴里,任酒液在舌尖和舌根间来回流动,桃红葡萄酒特有的甜与涩冲击着每一个味蕾,缓缓咽下,连喉间也带着美妙的幽香。      “提前醒好拿来的,怎么样?”Frank打量着我们的神色,目光落在韩力的脸上。      “我猜大约有65%左右的歌海娜,20%的神索和15%左右的西拉,酿得很不错,口感也很容易亲近,看来你花了不少功夫。”      韩力的话一说完,Frank大受鼓舞,直搓双手。“听到你这么说,我和Katherine这几年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Katherine把手轻轻放在丈夫的腿上,眼神里尽是理解与崇拜。Frank着看她一眼,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我一直都相信,我的酒是有价值的。只是现在经营得太困难。比起大酒庄,我们这样的家庭式作坊没有名气,也没有资金购买新的设备和雇佣工人。所有葡萄园里的工作都是我们夫妻两个人在干。”      看见韩力点点头,Frank接着说:“这几年因为这些原因,我们的酒产量越来越少,大的饭店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只有家门口的几家小酒店在销售我们的酒。为了坚持酿酒,我们可以说是倾其所有,Katherine这几年就没有添置过一件像样的衣服——”说到这里,做丈夫的语气唏嘘起来。      Katherine的手摩挲着丈夫的腿,眼睛里闪出一点晶莹的泪光,可脸上依然是微笑着。“可我们还是酿出了好酒,不是吗?”      Frank重重的点了点头。“Alex——你觉得有把握能替我们找到资金吗?这几个中国客人会不会对我们的小酒庄感兴趣?”      韩力温和的一笑。“还记得三年以前,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提过,中国的葡萄酒市场一直在持续升温。当时我曾经跟你建议赶快进行一些市场运作,争取把酒卖到中国去,不过你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兴趣。”      Frank的脸红了,喃喃道:“我当时——”      “呵呵,不用提当时了。我知道你是酿酒的专才,却不是个把握市场机遇的好手。这次我带来两个客户,他们的意向是收购法国的酒庄,资金也很雄厚,明天先带他们去你那里参观一下吧,记得把你最好的佳酿准备好,中国客人的舌头也是很挑剔的。”      “收购?可是,我并不想卖掉酒庄——”      “我知道,这是你家传下来的祖产,当然不能轻易卖掉。所以我们明天尽量和客人谈投资和代理销售。现在普罗旺斯的桃红葡萄酒在中国并不如红酒那么有名气,不过正因为少见,也许可以让人有更多新鲜感。”      我们边喝边聊,说了大约一个钟头,Frank和韩力关于怎么接待顾鲁两家交流了一些细节,然后两夫妇就急着告辞了。他们还得赶夜路回去准备明天的许多事情。送走他们,我和韩力相携着回到房间。想到那对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夫妻,不由得有点感慨。      “韩力,Frank是你的大学同学?”      “我们学的不是一个专业,只是室友。他的专业是葡萄种植与葡萄酒工艺。”韩力在沙发椅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我坐到他旁边。“那时候他很照顾我,现在我也想尽我的能力帮他一把。”      “Frank和Katherine看上去感情很好啊。”我语气里带点羡慕。谁让我是女人呢,看到美满的夫妻总是难免感慨。      “Katherine是英国人,到普罗旺斯旅游的时候和Frank认识的,然后就留在了这里,和他一起种葡萄酿酒。”韩力边说边拉着我的手在掌心摩挲。      “真浪漫……”我的眼前飘起许多粉红色的泡泡。想起Frank的英语口音,原来是受了太太的影响。      “他们也是冲破了很多阻力才在一起的。虽然物质上很匮乏,但是生活却很充实很幸福。如果这次可以为他们拉到投资,应该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他们的现状。”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觉得顾总和鲁总会有意向吗?”      “老顾是做餐饮的,老鲁是做食品的,他们两个早就有进军洋酒市场的打算,只是苦于没有根基,而且现在进驻也太晚了,国内像宏利这样做进口酒代理的已经太多,不要说有名的品牌,就是很普通的酒也有不少商家抢着代理。Frank的酒品质并不差,就是产量太少名气太小,出了那个村就没人知道,以至于现在也没办法打开市场。如果老顾和老鲁愿意投资的话,Frank的酒在几年内就可以增加产量,再配合一定的市场宣传,马上就可以在中国的进口葡萄酒市场找到一席之地。”      “那对顾和鲁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谁投资,谁就可以拿到Frank酒庄所有出品的代理权。老顾可以直接在他经营的高档饭店销售,老鲁也一样,可以成为独家代理商。按照这个预期,Frank的酒庄就好比一条进口酒市场上的漏网之鱼,老顾和老鲁不需要花费太大的代价,就可以直接签约代理来自法国的原装进口葡萄酒,省去一切中间环节,何乐不为呢?他们都是很精明的生意人,这个道理没理由不明白。”      “那这件事一定能成了吧?”想到那两夫妇的迫切眼神,我心里就千般不忍。“可不能让Frank他们失望啊。”      “傻丫头,谈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先争取达成意向吧。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让老顾和老鲁对Frank的酒庄和对干桃红葡萄酒的市场前景有信心。所以Frank明天除了桃红酒,也要尽量多的提供出品的干红和干白才行。”      “对,品种太单一肯定不行的。”我也认可的点点头。灵光一闪间我问道:“为什么宏利不代理Frank的酒呢,这样不是很简单吗?”      “不行,Frank的酒现在产量太少,按照我们需要的供货量,他是对接不上的。”      “宏利不能给他一点投资吗?”我还是很不解。      韩力无奈的摇摇头。“投资酒庄,等着他们把酒生产出来,不但需要资金也需要时间和耐心。有时候遇到歉收的年份,可能什么产出都没有。我虽然有心投资Frank的酒庄,但是宏利从没有这个先例,这样的拨款是需要经过B.T.G董事会同意的。近几年来B.T.G一直在投资海外的期货和股票市场,尽想着捞快钱,这样耗时费力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做的了。所以我现在对这种状况也是有心无力。”      韩力说完,表情萧瑟,微微叹了口气。      我不禁有些动容。原来“总裁”“董事”这些看上去无限风光的头衔背后,其实有太多平常人无法理解的沉重与无奈。也许像Frank夫妇一样在山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会更幸福?      我抬眼看看他,想起他刚才的一番侃侃而谈,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韩力的才能与价值在商场之上,宏利和B.T.G才是他的舞台。他注定不能成为Frank,而我——相比起Katherine来,我既不够勇敢也不够坚毅,又何尝能为了所爱的人孤注一掷?      想到这条感情的不归路注定没有结果,我的心一下子苍凉起来。       ☆、(19)山居岁月   早晨我们一行人起得很早。知道从今天起就要正式离开繁华的城市,进入真正的法国乡间去过田园生活,久居烦嚣的一行人都不由得精神振奋。      离开阿维尼翁市区,越野车一路向着乡间进发。Frank家的酒庄位于普罗旺斯最好的桃红葡萄酒产区Tavel附近,离阿维尼翁距离并不远。不过非常遗憾的,仅仅因为地理位置偏了那么一点点,这里的酒庄无法被冠以“A.O.C”标志,也就是说,不能算作是最高级别的法定产区葡萄酒。      车子开在两边布满农田和果树的白色沙砾路上,阳光也显得异常灿烂。这里的村庄家家都住得很开阔,放眼望去到处是葡萄园。车行进一条宽阔的林荫道,再往前兜了一圈,一座乡村建筑显现在我们眼前。门口站着的Frank夫妇看见车开进院里,已经急急的迎了上来,笑容满面的和我们打招呼。      Frank家的房子很大,给我们安排的几间客房都在二楼。屋子已经很旧了,但粉刷得很清爽干净。我们来之前,两夫妻早已经准备了雪白的床单和松软的被褥,房间里摆放的鲜花还滴着露水。屋子里虽然摆设很简单,但看得出来件件都是祖上留下来的老东西,倒显出些别致的韵味。      我们到各自的房间放下东西,然后被主人请到后花园的庭院里。院子里种了很多田园植物,小池塘里的睡莲也开得正好。树荫下的铁艺圆桌上摆放着打开的葡萄酒,冰镇饮料和水果,看得出来,Frank夫妇为了招待我们一行人准备得很尽心。   .   在树荫下坐着喝喝小酒,听听蝉鸣鸟唱,顿时感觉暑意尽消。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Frank带着一群城里来的老冒儿们去葡萄园里见见世面,Katherine则和特意为招待我们请来的婶婶到厨房去做午饭。      六月底正是葡萄酒农度假的时候。比起九,十月份收割季时热火朝天的景象,现在的葡萄园要冷清得多。火热的骄阳下,一条条半人高的葡萄秧密密的向前一直延伸,如果你停下脚步静心聆听,你甚至可以听见葡萄树正在努力向上生长的声音。      Frank的葡萄园面积不算太小,但因为人手不够,一部分已经租给其他农户去经营了。他所种植的主要品种是普罗旺斯当地比较常见的歌海娜和神索,另外还有一部分西拉和佳丽酿。此时葡萄花刚谢过,葡萄树的枝杈间能看见一嘟噜一嘟噜刚刚结出米粒大绿色果子的葡萄。      Frank领我们走到葡萄田中间,弯下腰来抓起一抔土,打开手掌展现在我们面前:“这就是最适合酿造普罗旺斯桃红葡萄酒的土壤:砾石,红粘土和砂石。”他把土握在手中捻了一捻,干燥的土坷砺一下子扬起一股尘烟。      Frank将手中的土依旧小心地撒回到葡萄树下,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虽然我们没有被划为法定产区,但生产的桃红葡萄酒一点也不比Tavel的差。在我的酒庄里,无论是灌溉,嫁接还是防病全都由我自己亲自完成,酿造的过程更是不敢有一点马虎。今年天公作美,没有太多阴雨和寒流,希望下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      顾总和鲁总闻言都点点头,兴致颇佳的向Frank频频提问,韩力站在一旁,不时地把提问和回答的内容翻译出来。男人们讨论专业问题的时候,顾太太和鲁太太也没闲着,在葡萄园内到处转悠,两位导游则手持相机,四处为她们选景拍照。      就这样转转看看,回到Frank家,居然差不多快十二点了。Katherine已经在门口翘首盼望,看见我们回来,喜出望外,摘下腰间的围裙笑吟吟的把我们迎进了□。庭院中之前还摆着圆桌的位置,现在已经换上了铺着雪白桌布的长餐桌,餐桌上的餐具和餐巾已经摆放整齐,一大捧法国长棍和开好瓶的葡萄酒已经在静静等待着我们的临/幸。甫一坐定,Katherine和婶婶就开始上起菜来:切得厚厚的奶酪片,用橄榄油,紫甘蓝,苦苣,生菜和小西红柿拌出的新鲜沙拉;佐以迷迭香烤制的喷香扑鼻的小羊排,还有用自家果园里现摘的甜杏制作的布丁。这绝对是一顿非常正宗的普罗旺斯农家风味饭菜。      大概是上午在葡萄园逛累了,大家都吃得很带劲。鲁先生三下五除二干掉盘子里的羊排,举起手边的桃红葡萄酒抿了一口,闭着眼叹口气道:“这tm才叫日子呢!”      闻言大家都笑了。Frank听完翻译的话,也扑哧一乐。      鲁太太端起手中的杯子看了一眼:“品酒嘛我是外行,但是我喜欢这颜色。这是用浅色的葡萄酿出来的吗?还是用白葡萄酒和红酒兑出来的?”      说实话这问题我也不大懂,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刀叉向两位懂行的男人看去。大概是觉得用英语解释起来不容易,韩力已经抢在Frank前面开了口:“制作桃红葡萄酒常见的方法有两种,其中之一叫做‘浸皮’,是把红皮葡萄捣碎以后,让果皮和果肉在一起泡上两三天,直到果皮中的色素完全渗入果汁,这时候再进行挤压,把果皮去掉。用滤出的果汁来酿酒。第二种方法俗称‘放血’,听起来有点吓人,其实是把葡萄先经过浸泡,一开始就让果汁和果实一起发酵,一旦获得合适的颜色,就把果汁如同放血一般从槽中引出来,然后按照酿白葡萄酒的方式继续发酵。这种方法获得的桃红葡萄酒颜色一般要深一些。”他稍微停顿一下,接着说:“至于你刚才说的用白葡萄酒和红酒勾兑,这样的做法一般比较少见,在法国香槟区以外的地方也是禁止的。”      一席话说完,大家脸上都或多或少冒出“了解”的表情。我抽个空子把自己盘子里切成小块的羊排放到他面前,再把他那份还没碰过的羊排换到自己这边来。我早注意到,刚才他只凑合吃了点沙拉,这家伙就是太要强,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让别人看他吃饭时不方便的样子。      我捏捏他的手——这是我们两个的暗号——见他凑过头来,轻声在他耳边说:“羊排切好了,就在你前面。”      韩力笑眯眯的点点头,“给我片面包。”      我拿过面包,按照Katherine的指引在表面涂上厚厚一层普罗旺斯当地特产的橄榄酱,抽个空子悄悄交到韩力的手里。他手上接过面包,一路继续着餐桌上的谈话,并不回头道谢,但脸上的笑意却大大的加深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难怪中国人那么崇尚餐桌交际,不过短短的两个小时,一桌子的男男女女都好像成了老朋友。      酒足饭饱,大家人手一杯热腾腾的饭后咖啡,Frank提议几个男人再到附近的几家家庭式酒庄看看,这几家的经营情况和Frank家很类似,但如果能形成合作社,也许可以起到互相扶持优势互补的作用。女人们则开始热烈的讨论起这附近哪里可以看看风景买买东西。Katherine建议,由她开车带我们几位女士到镇上去玩玩儿,那里据说有很不错的民间工艺品。      Shopping绝对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抵挡的诱惑。我小声问韩力:“下午需要我陪吗?”      他笑笑,“你和她们去玩玩儿吧,我们去的地方太闷了。”      “你真的可以?”我还是不放心。      “还有Frank呢。”      我想到Frank和韩力同窗数载,想必照顾他的行动也是驾轻就熟,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大家喝完了咖啡,放下杯子,三三两两的各自上车。Katherine从车库里开出自家的小标致,装上我们几个女人。随着小马达“噗通噗通”几声响,车就径直往镇上开去。      从Katherine家到镇上距离大约有两三公里。坐在又挤又窄又没有冷气的车厢里,我们唯有把四面窗户都开到最大。田野上的风带着暖热的乡村气息迎面吹来,伴着正午的蝉鸣,车载收音机里Natalie Choquette梦一般的嗓音正在轻唱着那首经典的《A la Fontaine Claire》,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禁漾起幸福的微笑。      沿着石板路一直绕圈向上,一个带着小喷泉的教堂广场出现在我们眼前。Katherine把车停在划线车位上,往自助付款机里丢了一个欧元,然后领着我们闲庭信步的逛了起来。正午时分,街上根本看不到人,沿街的小商店冷清的开着,只有家家窗口摆放的鲜花兀自热烈的开放。      “诶呀!”随着鲁太太一声轻呼,紧跟在她后面的我已经看见她卡在石板缝里的高跟鞋后跟。她扭过头看看自己的鞋,用力蹬了几下,鞋跟还是顽固的卡在石缝里。鲁太太扫我一眼,脸上不由得泛起尴尬的红晕。      我看看她,弯膝蹲下去,用手拽住她的鞋面用力一拔——鞋跟出来了。      鲁太太看着我,脸上的红晕有点加深,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我对她笑笑,很随意的走了开去。      走在前面的顾太太和Katherine完全没看到身后发生的一幕,脚步停在了一家小店门前。“Hi,你们快来看看。”顾太太冲我们挥挥手。      “发现什么好东西了?”我走上前一看,那竟是家买衣服的小店,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就任那些漂亮的布衣布裙在架子上挂着。      “这些都是当地人用棉布手工缝制的。连颜色都是用天然的植物染成的。”Katherine介绍道。      我们在衣架上细细翻捡着,顾太太拎起条裙子冲我喊:“木木,这条裙子你穿一定很好看。”那是条白色的棉布连衣裙,宽腰大摆,虽然素雅但式样很有韵致。      我走过去拿起裙子,柔软的棉布手感细腻,想来穿上身也一定很舒服。      “试试吧。”顾太太和Katherine都撺掇起我来。      我走到试衣间把衣服穿上,对着镜子一看,果然很飘逸。顾太太赞叹道:“还得是你这么年轻的女孩穿这种裙子好看,这面料显得你皮肤更白了。”      忽然间,一顶白苇条编的宽边草帽递到我面前:“试试这个。”      我抬眼一看,竟然是鲁太太。她眼睛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手里却一直举着那顶帽子。此情此景让旁边的顾太太脸上也冒出些许惊讶来。      我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帽子又软又轻,帽檐柔韧得甚至可以卷起来,凸起的部分还缠着一圈深紫色的丝绸飘带。我把帽子戴在头上,大家都赞叹道:“搭得真不错!”      顾太太很适时的递着恭维话:“到底是时尚圈的,鲁太太选的这帽子一戴,真是锦上添花了。”      她一句话同时恭维了两个人,真是左右逢源。鲁太太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看看我道:“裙子帽子都不错,买了吧。”      她的语气还是很高傲,但不知怎么的让我竟品味出几分亲切。也许这乡间的生活真有让人放下心防消除芥蒂的魔力?我不禁对她微微一笑。      鲁太太也笑了。“好了,木木有收获了,现在大家能不能帮我找双好穿的运动鞋?”      我们在镇上足足逛了三个小时,回去时人人都抱着一堆东西:我买了些回去分给同事的纪念品,鲁太太如愿以偿买到了运动鞋和休闲装,顾太太则淘到了两幅当地画家的小油画。几个满载而归的女人开心不已,回去的时候已经从开始的客气疏离变得有说有笑起来。      我突然觉得,这趟旅行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抱歉,预计出了点问题,爆眼在下一章,必爆哦! ☆、(20)你的眼我的心   回到家里已是五点多,男人们还没有回来。Katherine已经急急的冲进了厨房准备晚饭。我们几个商量几句,回到房间丢下东西,都到楼下的厨房去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参观学习的成分更多一些。我们拿起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什么都那么新鲜。      看到我们兴致这么高,Katherine很高兴,当即决定教我们做个最简单易学的石炉烤披萨。几个女人又是和面又是甩面皮,忙得热火朝天。男人们一进门,看见我们一个个头顶白面脸冒汗珠,都不禁大笑起来。      这晚的披萨长得千奇百怪,不过味道却是出奇的好。      吃完饭,Katherine在客厅的沙发区点上灯,又给男人们上了些酒。女人们都纷纷喊着腿疼回房间去睡觉。我在浴室美美的洗了个澡,出来穿上吊带丝绸睡衣,靠在床边的长窗前打开窗户吹风。盛夏的南部晚上月色很明亮,此时在银白色月光的照耀下,窗外还能依稀看见绵延不绝的葡萄田。      我在窗前吹干头发,跳上床,拧开灯,掏出那本没看完的《普罗旺斯的一年》。明亮的光线照在我头顶,书本上的字开始在我眼前形成一幅幅画卷。 我摒心静气的看着,房间里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声机械而恼人的声响——嘎吱,嘎吱——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书放在床上,满屋子的找,才发现原来是大窗户顶上还有两扇小气窗没关住,被风一吹,不时的发出响动。      我拉把椅子站上去伸手够了够,还是不够高。正在想办法,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木木,你在哪儿?”      “韩力,你怎么回来了?”我跳下椅子光着脚蹦到他身边。“不是说要把酒夜谈不醉无归的吗?”我拿饭桌上的话打趣他。      “呵呵,今晚的目标是要把老顾和老鲁灌醉,我只负责陪聊。”韩力一脸的坏笑。      “狡猾的狐狸——”我挠挠他的胳肢窝,“希望这招能奏效,快点把投资给拿下。诶,你怎么有功夫上来?”      “来看看你,一下午没见了。”韩力揽着我的腰在真丝睡裙上来回摩挲。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我们失散了十八年一样。      我一把挡住他朝着我胸/口低下来的头,“来得正好,帮个忙。”      韩力被我拉到窗前,一脸的不情不愿。“上面有扇窗户没关住,我够不着,来,发挥一下你的优势,帮我把窗户关上。”我一边说一边设计方案,想想还是他举着我,由我来操作比较靠谱。“嗯,抱紧我哦,往前走一步!再往上一点!”      我战战兢兢地立起身,手拉住窗户上的插销往内一拽——      那松垮垮的插销从窗户上“蹭”地飞起,我一下子失去支点,手往他身上一抓,大喊了声:“啊——”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头勾住了点什么东西甩了出去,然后我们两个就不可避免的栽倒在了床上。      韩力依然保持着紧抱着我的姿势,手环在我的腰部。我立起身撩开眼前的乱发,却惊异的发现,韩力脸上的墨镜已经不见了。我忽然想起自己在摔下来的那一刻手上的触感——是那副眼镜!      我盯着他的脸,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盯着他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他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窝凹陷得很厉害。此刻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皮仍旧微微眨动着,灯光下只看见眼睛里泛出的一道白光。      我想我其实并没有看得太清楚,可是大脑已经替我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反应——在看到那白光的一瞬,我不由得捂住嘴倒抽了一口气。      我想他一定是听见了我的抽气声,也就是同时吧,他已经飞快的闭紧了眼睛,松开我的腰,一双手在床上到处摸索。      他的手碰到那本彼得梅耶的书,抓在手里一下子狠狠的摔了出去,脸上满是隐忍的愤怒和痛苦。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他误解我了,他一定是误解我了!我刚才的反应太糟糕,他一定是把那一声轻呼解读成了嫌弃和厌恶。      我任由他把我从他身上推开,扭身下床,强忍住抽泣,透过朦胧的泪眼在地板上找到了那副闯祸的墨镜递到他手里。      他几乎是从我手里把眼镜夺了过去,然后胡乱戴在脸上,伸出手臂往门口摸索。我跳到门口用后背把门堵住,他一伸手摸到我的肩,粗声道:“让开。”      与其说他的语气是凶狠,倒不如说蕴含着更多的痛苦和无奈。      我捂住嘴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不让你走。”声音因为抽泣而变得断断续续的。      他在我面前站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扶住我的肩膀。“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那我陪你去。”      “不行!男人喝酒女人不要掺和!”他很果断的拒绝我的要求,手上微微用力把我从门边推开,伸手摸到门把手,拧开径自走了出去。      我爬回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痛哭起来。林木木,你这个大笨蛋——      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被许多支离破碎的梦境缠绕着。我想我一定是睡着了,但耳边却有着朦胧的响动。那并不是我的幻觉,我真的听见有人在用压抑的嗓音喊着:“木木,开门——”      是Frank的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跳下床去打开门,我看见Frank肩上架着韩力站在门口。他的头低低的垂下来,步子踉踉跄跄,任由Frank把他架到床边,然后无力的倒了下去。      “韩力今晚喝得太多了!”Frank压低嗓门喊,“他一个人把顾和鲁还有两个导游都灌醉了,我从没见他喝过那么多!”Frank迷惑的摸摸头,“我记得我们说好的他不喝啊……你们中国人是不是一定要喝酒才能谈成生意?韩力对我真是太够朋友了!”Frank感动得吸吸鼻子,“我现在还得把那几个送回房间去!晚安!”      我关上门,走到床边给韩力脱下鞋和外衣,拽过薄被子给他盖上,看看钟,已经是夜里两点了。他躺在床上微微翻动了一下,眉头紧皱着,脸上带着点痛楚的表情。我叹口气,走到浴室拿块毛巾,又打上一盆热水端到床边,用湿热的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      我的手停在他的墨镜上方,迟疑一秒,还是轻轻摘下了他的眼镜。我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热毛巾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柔柔地擦拭着,感受着他眼球微弱的弧度。      似乎是热毛巾发挥了作用,他轻吟一声,转过头去,手臂自在的搭在枕头上,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平静——他真的睡着了。      我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继续看书,只有在他偶尔发出轻微呻吟的时候,用冰凉的手摸一摸他的额头。他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窗外也开始传来了公鸡的鸣叫。我抬眼一看,远处的天边开始亮了。      现在是早上六点。我放下书,走到浴室去洗了洗脸,把卷曲的长发随意的盘在头上,用个简单的发簪固定住,然后打开行李箱,找出件外套套在睡裙上。我走到韩力窗前,给他把被子掖了掖,看看床头柜前放着的那副墨镜,想了一想,随即伸手拿起放在外套口袋里,然后关上灯,轻轻走了出去。      下到厨房,我看见Katherine已经在忙碌着准备早饭。      “Hi,早!”      “早,木木,你这么早就醒了?”      “是的。你在做什么?”      “早餐吃的面包。”Katherine指指手下揉着的面团。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做面包吗?”      “是的,乡村生活就是这样,什么都要自己干。韩力现在怎么样了?”      “哦,他还在睡觉,已经好多了。”      我和Katherine闲聊着:“你这里有大米吗?”      “有点,我找找,你要做什么?”      “白粥。”      Katherine从橱柜里找出一点白米,又示意我从底下找出只不锈钢煮锅。我把白米粥用极细的小火熬上,然后和Katherine一起做羊角面包,时不时的还用勺子在锅里搅一搅。米粒在锅中翻腾着,慢慢的变成了极烂极绵的稀粥。屋子里也开始升腾起羊角面包好闻的香味。      “你们中国的食品吗?”Katherine好奇的问,“需不需要配果酱和牛奶?我们欧洲人会在很稠的稀饭里加牛奶和果酱,比你这个稠多了。”      我从橱柜里翻出个尺寸合适的碗,用大汤勺一点点把米粥舀进去。“不,我们中国人直接喝这个,对肠胃很好。”我把锅盖盖上,“一会儿顾和鲁醒了,也让他们喝一点。”      端着大碗,我忍着烫走到楼上,用手肘将门把手压住推开,却一眼看见韩力背对着门站在窗口的位置。他已经穿上了干净的衬衣和裤子,头发也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刚洗过澡。我抬眼看看时钟,才7点半。      听见我进来,他并不回头,手还在床头柜上一点一点摸索。      “Hi,这么早就醒了吗?”我对他徒劳无功的寻找视而不见,自顾自的把手里滚烫的粥碗放在小桌子上。“我给你熬了白粥,还烫着呢,要不要现在喝点?”      他完全不搭理我善意的邀请,只是冷冷的问:“我的墨镜呢?”      我走到他面前,把摊开的手掌塞进他手里,“粥碗好烫,我手都烫红了。你给我吹吹。”      他想把我的手甩开,我眼珠一转,换了个无赖的口吻:“真的很疼的!你给我吹吹,我就把眼镜还你。”      韩力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轻轻握住我的手。大概是真的发现我的手烫得厉害,他把我的小手凑到嘴边,柔柔的吹了起来。“知道烫怎么不戴上隔热手套!还疼不疼?”      尽管口气恶劣,可我知道,他果然还是心疼我的。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无声的笑了。      我的沉默引起了他的警觉。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被设计了,他脸色又开始有点恼怒起来,松开我的手问:“我的墨镜呢?”      我们两个站在窗前,他的身后不远处就是我通宵看书坐过的那把靠背椅子。我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放在手边的床头柜上,脱下外套扔在地上,然后轻轻把双手搭在他的胸口,放低声音柔柔的说:“墨镜就在我这里——”      我一步一进,韩力被逼得连连后退,随着我两手稍一用力,他已经跌坐在了那把椅子里。      我很随意的撩起睡裙,叉/开/双/腿骑在他身上,双手松松的环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胸前。他一动不动的任由我做着这一切,身体就像一块僵直的木头,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双手一直紧紧的抓着座椅的边缘。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顿了几秒,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和伤感:“韩力,对不起,我知道我昨天的反应伤到你了。不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只是觉得很意外,也……很心疼。”我仰起头看他一眼,“你原谅我好吗?”      我感到他僵硬的身体微微抖了一抖,手却还是不肯碰到我的身体,不由得在心里摇了摇头,拿起床头柜上的墨镜,握起他的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喏,还给你,如果你打算在我面前永远戴着墨镜,就拿去吧。”      韩力握住墨镜,垂下手,不说话。他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我突然感觉自己好挫败,费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内心。唯有强忍住抽泣,撑着他的肩膀站起身来。      一滴眼泪从我眼眶滑落,打在了他的额头上。他好像是被通红的烙铁烫到,喉间发出一声低吟,长臂一揽,我又跌坐到了他的怀里。      我把头贴在他胸口,眼泪打湿了他的前襟。韩力紧紧的抱着我,就好像要把我嵌到他身体里去。“木木,对不起,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      我抬头吻住他的唇,不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他开始热烈的回吻我,在我的舌尖猛力吸吮,就好像要把我吞到肚子里去。这个吻充满着占有的欲望,宛如一个暴君在宣示他对自己领土的绝对权力。      吻我吧,我是你的——我疯狂的回应他的一切索取。我的唇有多痛,他的心伤得就有多深。只要能抚平你内心的伤痛,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的唇间传来一阵刺痛,嘴里泛起淡淡的甜腥味,然后,韩力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手,用手指轻触我的唇,那红肿溃破的伤口让我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很疼吗?”他的脸上尽是心疼和内疚。      “不,一点也不。”我伸手抚一抚他皱起的眉头。      早晨的阳光照进我们的窗口,侧坐在窗前的两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柔和光线下。我冰凉的手指从他浓黑的眉毛上划过,然后轻轻落在他深陷的眼窝上。      韩力抱着我的手一抖,紧闭的眼皮下眼睛开始剧烈的颤动。我的心里充满了不忍和疼痛,不由得把嘴唇凑上去,用我最深情的吻来安抚他们。      在我的唇碰到他眼皮的一刹那,韩力发出一声隐忍的低呼,那呼声里有强烈的痛楚,也带着深切的渴望。      我吻他的左眼,然后是右眼,终于,我停止了对他甜蜜的折磨,慢慢抬起头来。我发现韩力的表情非常复杂,既享受又痛苦,或者还有许多别的情绪。      “睁开眼睛让我看看。”我温柔的命令道。      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很难看,会吓到你。”      我不再管他的反应,再一次俯下头,伸出舌尖舔/舐他紧闭的双眼。他脆弱的眼皮禁不起我温柔的撩拨,终于放弃了抵抗,将那双无助的眼睛呈现在我面前。      尽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当这双眼睛完完全全打开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无比的心疼和怜惜。他的眼球凹陷在眼窝里,蒙着厚厚的一层白翳,原本应该是黑色的瞳仁在白翳的掩盖下只看见淡淡的灰色轮廓。眼睛一眨,灰色的瞳仁就茫然的在眼眶里左右滑动,宛如两个无处安放的灵魂。      我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涌动着非常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既不是害怕,也不是同情,更不是厌恶——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对他的残疾一点一点也不介意。      去掉了墨镜,仔细打量下我才发现,韩力罗马式的鼻子高耸着,和深陷的眼窝搭配在一起不但不难看,反而相当有男子气概。他的脸型稍有点长,方形的下巴略微外翘,厚实的嘴唇棱角分明,让我不禁回想到它停留在我身上的温柔触感。尽管脸上的那双眼睛是这样的黯淡无光,却依然无损这张面孔的英俊与帅气。      发现我久久的不发一言,韩力不安的闭上了眼,哑着嗓子道:“是不是吓坏了?”      “没有,”我伸出手指抚摸他的鼻梁和嘴唇,依旧温柔的亲吻他的眼睛,“他们很可爱,一点也不吓人。”      韩力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胸口却起伏得很厉害。我忽然从心里升腾出一个无比荒唐的欲望,抬起手摘下了肩上的吊带。      真丝睡裙顺着我的身体滑落在腰间。我揽住他的脖子,立起身,稍一向上,我胸前的丰盈一下子填满了他空洞的眼窝。他喉间不由得发出不可遏制的低呼。      韩力滚烫的大手紧紧托起我盈盈一握的腰/肢,任由我胸/前粉色的鸟喙调皮的在他眼皮上撩动嬉戏。我们忽快忽慢地律/动着,就好像在椅子上跳着一支无声的圆舞曲。我们跳着,跳着,从地面一直跳到云端。当两个人终于都精疲力竭的坠落,我只听见韩力在我耳边说:      “你真是个妖精——”       ☆、(21)关于我,关于你   “木木,九点了,起来吃早饭。”      “不要吵——!让我睡——”      “木木,十二点了,起来吃午饭。”      “不要吵——,让我睡——”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以后。一根香香的又痒痒的东西在我脸上没完没了的挠着,我不由得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啊切!”      “现在醒了么?”一个声音问。      我睁开眼睛,眼前一张帅脸带着坏笑,手上还举着跟薰衣草。再看看四周,不对——“我怎么躺到车里来了?”      “大小姐,你不是忘了我们今天还得赶路吧。”韩力脸上笑吟吟的,“你怎么都不愿意醒,我只好让你上车继续睡。”      难怪我做了个梦被人迷迷糊糊架起来呢。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昨天买的那条裙子赫然在目。“谁给我穿的衣服?”      “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这条裙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就给你套上了。没穿反吧。”      “嗯,很好。”我想象着他给我穿衣服的情景,脸一下子烧得滚烫,赶快岔开话题,“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      “什么!!”我大惊失色,“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我叫了呀,可你不肯醒。”韩力把嘴凑到我耳边,“我还吻你了,结果全身上下吻遍了你也没反应。”他促狭的坏笑,“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只知道你能吃,现在才知道你还这么能睡……”      “你敢骂我是猪!”我冲着他的胸口不留余力一顿猛捶。      “好了好了,我错了。”韩力一个劲儿求饶。      “今天就放过你。”我得意的哼一声,随即心思一转,惊道:“哎呀,顾总和鲁总呢?”      “他们在Frank家吃完午饭就走了,约好和我们在索村(Sault)会合。对了,他们都谢谢你熬的粥,另外给你封了个号,叫‘教皇’。”      教皇者,“觉皇”是也。我简直被郁闷得无地自容,“我们现在在哪儿?”我这才发现,司机不在车里,从我醒来车就一直是停着的。      韩力笑笑,伸手拉开车门,我探出头往外看去,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一大片密密的薰衣草田一直向着天边延伸,微风拂过,掀起深深浅浅的紫色波浪,深吸一口气,风中满含着令人迷醉的幽香。放眼望去,隔着一片薰衣草田,只有一座灰白色的古老建筑静静伫立,那是早已经在风景图册上向往过的景致——      “塞南克修道院!”我大喊起来,激动得握住韩力的手一个劲儿的摇。韩力举着那根薰衣草,脸上全是笑意。      携着韩力跳下车,我们一直走到薰衣草田中。此时正是收割的季节,山谷中能看见几辆收割机正在田中缓缓开动着。一侧的花田里,几捆割好的薰衣草被卷成了圆柱形随意地堆放着,不远处的树荫下,还有几个农人在抽烟休息。      “现在来看薰衣草正是时候。薰衣草花一开好就要马上收割和加工,一大片花田用机器采收只需要半天就能完成。我们要是再晚一点,就只能看见薰衣草杆儿了。”韩力笑道。      我看看脚边的薰衣草,他们长得并不像摄影图片里看上去的那样高,大概只能到达我膝盖的部分。往前走上几步,向着迎面吹来的风甩一甩长发,我的裙子飞了起来,整个人就像要随风飘到天上去。我不由得展开双臂,面朝阳光,任由自己沉浸在这飘飘欲仙的美妙感受中。      “Hi, Madame!” 我听见一个声音喊。回头一看,刚才在树下抽烟的一个白发老农向我走了过来。我疑惑的看他一眼,却见他将手中的一捧紫色向我面前一递。      “For me?”我惊喜的问。      他把那一小捧薰衣草再往我面前送了送,指了指我身上,说了一句法语。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我还是非常开心。接过花,满脸笑容地道了谢,我喜滋滋的走向身边的韩力,把花束在他鼻子上碰了碰。      “可以啊,还有人主动送花给你。快说,长得帅吗?”韩力环住我的腰,皱着眉头,一脸酸溜溜的表情。      “嗯,又年轻又帅气,我好心动啊……”      “你就吹吧,听声音是个老头吧。”韩力憋不住自己先笑了。      “对啊,他刚才跟我说了句法语我也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他说你的白裙子配这花很好看。”韩力伸手去摸我的裙子,脸也不禁往裙子上凑过去,好像想努力看清楚。“原来裙子是白色的啊。”      他的举动让我心里直发酸。      我抬手轻轻摘下他的墨镜,小声问:“这样能看见一点吗?”      他被我的举动弄得怔了一下,眼睛眨了一眨,随即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韩力微微叹了口气,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样紧紧的抱住了我。      我们找了片带草皮的树荫坐下。我背靠树干,韩力把头枕在我腿上,任我用薰衣草的花穗在他脸上轻挠。一左一右,一左一右——      韩力终于忍不住笑了。“你干嘛老挠我眼睛?”      “喜欢他们呗。”我用手指拂一下他的睫毛。      他停了半晌,开口幽幽的问:“我的眼睛什么样?”      我盯着他的脸。他的表情沉静得像一汪湖水,眼睛平静的开阖着,看不出悲喜。      摸着他的脸思忖一会儿,我缓缓开口答道:“白色的,有点陷进去,瞳孔会左右转。”      “哦。”他淡淡的应一声,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吓人吗?”      “还好,至少我觉得不会。”      他脸上闪过一丝非常复杂的表情,随即马上恢复了平静。我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思绪,幽幽地问:“是什么病?”      “很复杂——先天性角膜白斑,白内障,眼球震颤,还有视神经也不好。”      “能治吗?”      “动过几次手术。小时候那次效果还可以,能看见很近的物体。后来就慢慢不行了。”      我忽然想起他去美国的那次。“你上次去美国是做手术吗?”      他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说话。过了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      我想起他走前说过的“顺利”和“不顺利”,想到他半夜给我打的那个电话,还有于秘书对徐乐儿缓缓摇头时的表情——      “手术结果怎么样?”      “失败了,连之前的一点视力都没了。”他停了一秒,然后自嘲的笑笑,“原本还以为可以……”他欲语还休的顿了顿,“以前眼睛也很差,但是强光下还能看见点颜色和轮廓,手术失败以后突然一下什么都看不见了,还真是挺难接受的。”      我想起他在长途电话里流露出的无比低落的情绪,心一下子湿得像注满水的海绵,不由得轻抚着他的眼睛问:“还疼吗?”      “不,不疼。”他笑笑。“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不用替我难过。”他反而安慰起我来。      一滴眼泪打在他的盲眼上。他表情一滞,坐起身来,摸到我捂住嘴唇的手,然后轻轻擦掉我眼睛里涌出的眼泪。“别哭,”他像哄小孩一样拍着我的背,声音很温柔。“你看我不是现在挺好的吗?要是我看得见,你就不会这么照顾我,就不会老让我握着你的手陪我到处走了。所以,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啊……”      听他这么说,我哭得更厉害了。他无奈的叹口气,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找到我的嘴唇,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带着薰衣草香的风从山谷的四面八方吹来,吹干了我脸上的泪。最后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幽幽的说:“木木,你就是我的眼睛——”      从塞南克修道院到索村,一路上都是薰衣草组成的紫色风景。我们定的旅店在小镇的中心位置,楼下就是餐厅和小酒馆。我和韩力到达的时候,顾鲁两家都已经在彩色遮阳棚下悠闲的喝起了冷饮。看见我们下车,都满脸笑容。      “这下睡醒了吧?”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们都从薰衣草博物馆回来了。”顾太太说。      “怎么样,博物馆好看吗?”我问。      “没什么意思,你要是想去明天可以再去看看。”      和他们应酬几句,我跟韩力办理好入住,司机帮我们把行李拿进了房间。屋里只有简单的两张床,上面铺着干净的白床单,桌上摆着薰衣草花篮,打开窗户,抬眼看是教堂的尖顶钟楼,低下头就是露天酒吧的阳棚和座椅。      我走到浴室,发现浴室倒很大,居然还有个不小的浴缸,旁边的小台子上摆着用薰衣草制作的洗浴用品,连毛巾角上都绣着一小朵紫色的花穗。看来索村的一切产业链都是围绕着薰衣草进行的。      我稍微梳洗了一下,送韩力去楼下和他们一起闲聊,然后找了个空子走回旅馆的前台。      “您好,我是中国的林小姐,我曾经跟您联系过。”      “哦,是的,我记得,您在电邮里说,今晚需要一个特别的订餐服务是吗?”      “对,请问都准备好了吗?”      “11个人的晚餐,晚上7点,招牌菜,外加乐队演奏和蛋糕——”老板娘查阅着手头的备忘录,“没问题,都准备好了。您放心。”      我满意的点点头,冲她笑笑,然后走回屋外,坐到韩力身边。      他凑过头小声问:“都准备好了?”      “嗯。”我捏捏他的手。      他微微笑了笑,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上一口,“各位,我安排了今晚7点在一楼餐厅聚餐,大家记得赏脸。”      大家闻言都笑了。“韩总请客,哪有不来的道理?”      晚上7点,几家人外加司机和导游都陆续来到楼下的餐厅就坐。这会儿餐厅的生意很好,其他几张小桌子都坐满了来就餐的客人。几个招待在桌前穿梭忙碌着,看见我们进来,老板娘赶紧走上前招呼,然后冲我扬扬下巴。我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她就赶紧往厨房走去。      一会儿的功夫,酒菜开始陆陆续续上桌了。开胃菜,开胃酒,奶油蘑菇汤,牛排……大家正吃得酒酣耳热之际,忽然餐厅的灯一暗,有人推着架摆着蛋糕的小车向我们走近。蛋糕上的蜡烛明明灭灭的闪着,他的身后的两个人,一个在拉着小提琴,另一个手里捧着一大束薰衣草。一时间整个餐厅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眼光都投向我们。      等到小车终于停下,送花的人向着顾太太一伸手,大喊:“Happy birthday!”      顾太太惊喜得说不出话来,接过花只是笑。一时间大家都鼓着掌笑了起来。“原来今天是顾太太生日啊!”      “何止是生日,今天还是我和内人的结婚纪念日呢。”顾先生满面笑容的补充道。      一时间大家道贺的道贺,切蛋糕的切蛋糕,热闹得一塌糊涂。      “韩力,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顾先生和顾太太纷纷道谢。      韩力却笑着说:“都是木木看见顾太太的护照想到的,你们谢错人了啊。”      顾先生和顾太太赶紧向我敬酒,一桌人少不得又推杯换盏一番。      饭菜一道道撤下去,男人们却依然谈兴不减,顾太太对我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说:“我醉了,木木,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看看韩力,他正和顾先生聊得起劲,也就站起身,跟着顾太太向外走去。      我们沿着石板路慢慢向前走,一直离开闪着灯光的小镇中心,然后在一颗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顾太太单独把我叫出来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有点惴惴。她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唯有沉默。      “木木你是哪里人?”顾太太突然开口道。      “湖南。”      “哦,是吗?”顾太太笑笑。“我是湖北的,咱们算是半个老乡。”      我疑惑了,她把我叫出来难道就是跟我攀老乡那么简单吗?      “难怪都说,湘女多情啊——”顾太太慨叹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你很喜欢韩力?”      我一时语塞,心里怦怦直跳。      “别紧张,我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顾太太声音很柔和。“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      “我们——”我急急的想辩解,她却挥挥手阻止我,“你们两个现在爱得正深着呢,瞎子都看得出来……”她马上停下来,摆摆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也年轻过,也经历过这些事儿,所以,在我面前你就不用隐瞒了。”      我心乱如麻无言以对,只好静静的呆坐着,听顾太太继续说。      “我是一直都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顾太太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我想,有件事还是得告诉你。”她把脸面对着我,神色凝重,“韩力是有未婚妻的,而且还是B.T.G的太子女。”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倒下来,怔怔的一言不发。      “之前我也不知道,还是这几天老顾告诉我的。“顾太太缓缓摇了摇头,“他是想提醒我,不要跟你走得太近,免得以后尴尬。”顾太太看我一眼,“木木——我心里一直是挺喜欢你的,要是不提醒你一句,我心里都觉得过不去。”      顾太太顿了一顿,忽然问:“木木,你多大了?”      “二十二。”我幽幽的说。      顾太太呵口气,“好年轻啊。我今年四十六了。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的年纪可以做你母亲了。今天你就当我是你妈妈,听我一句,孩子,别陷得太深。”      顾太太的一句话一出,我的眼泪开始扑哧扑哧往下落。      “哭吧,哭完就清醒了。”她叹口气,“我是过来人,这些事我太清楚了。男人面对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不要说动心,就是真心爱上了,也是难免的。不过——爱跟现实还是两回事。有几个男人能为了爱情放弃家庭和事业?韩力的未婚妻可不光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从根儿上说那就是他以后事业的基石啊……就算他现在有多爱你也好,将来结婚的对象还得是人家。你年纪轻,还不懂,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是你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      顾太太的语气幽幽的,“你看着我和老顾挺好的吧?其实他也在外面花,不过是瞒着我罢了。其实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他既然瞒着我,就表示他还要这个家,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算了。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过眼云烟,靠不住的玩意儿。就算你现在在他心里有多好,将来也保不齐会出现比你更好的。所以,千万别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没有指望的事情上。”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抽泣。顾太太像母亲一样轻轻摸着我的背,我渐渐平静下来。      “顾太太,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其实,这些我早就知道——”      顾太太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我冲她摆了摆手,吸吸鼻子继续说:“其实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也天天在脑子里想个不停,可一对着他,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有结果,也从没想过去破坏韩力的婚姻。我想好了,等回国以后,我就不会再跟他联系了。”      顾太太叹口气,“这就对了。感情的事,永远是女人吃亏。你千万要想明白。”      我擦掉脸上的泪,淡淡一笑。“谢谢你没把我当成坏女人。”      走回旅馆,我没有心思和任何人说话,径直回到房间。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我看着自己的脸,形容憔悴神色黯淡,写满了失意和伤心。我叹口气,在浴缸里注满热水,滴上几滴精油,然后脱了衣服坐了进去。      带着薰衣草香的热水没过我的颈部,给了我许多实实在在的温暖。我用力的吸着精油的香味,希望自己能镇静下来,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别哭,林木木,别哭——我一低头,把全身都埋进了水里。热水充斥着我的鼻腔和耳朵,我感觉到自己在水里漂起来,胸腔里的氧气在抽离——或许我应该在此刻死去,那便是真正的解脱。      “木木!木木,你在哪儿?”      忽然间我听见韩力的声音,本能的伸手抓住浴缸边缘一用力——我又回到了现实。      “木木,你在吗?”听到水冲击浴缸的声音,韩力已经摸了进来。      “在。”我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我在洗澡。”      韩力微醺的脸上带着笑意,摸着墙边缓缓走近,碰到浴缸边缘,他坐了下来,然后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      他试探着把腿小心的迈进浴缸,我只好伸手扶住他,任他坐在我身后揽住我的肩膀。一声声滞重的呼吸带着葡萄酒的味道冲击我的颈项,他伸出舌头轻舔我的耳垂,一双大手放肆的握住我胸前的柔软      我任由他予取予求,却没有心情做任何回应。      “韩力——”我轻呼。      “嗯?”他应道,嘴唇和手却还在继续着。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幽幽的问道。      “一切。”他朝我耳朵里吹气,感觉我被激得一抖,不由得得意的笑了。      “说具体点。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你——很香。”他拉长声音,语气暧昧。      我却有些恼怒。“韩力,认真点,回答我!”      “我很认真啊!”大概意识到我情绪不对,他坐直了身子,只用手指在我胸上画圈。“我喜欢你身上总是飘着香味……我记得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就有淡淡的香草味,我从小就最喜欢的味道。”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好了很多。“还有呢?”      “还有——”他想了想,“你的声音很好听。”      “声音好听的女孩子太多了,这个不能算。”      “这个问题好难啊……能不能——”      “不可以,必须回答。”我的语气又强硬又霸道。      “呵,好吧。”他呼口气,然后语气认真起来。“你说话很大方,一点也不扭捏,而且,最主要的是,你跟我接触的时候,没有把我当成一个跟别人有多不同的人。”      “我平时和外人接触很少,不过我知道绝大多数人对盲人的态度都很奇怪。倒不是说有多排斥和讨厌,他们只是情不自禁的觉得我们是异类。如果我在街上走着碰到别人,人家通常都不需要我道歉,直接就走开了,就好像撞到他们的是块石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去商店找不到入口,他们只会说,‘在那儿,那边。’却很少有人来领我一下。这种情况在中国好像很严重……哦,我不是在说中国有什么不好,其实法国这样的人也不少。有时候也会有人主动帮助我们,不过帮助的方式却很奇怪。我曾经被人硬生生拉过马路,他拉我的时候我只好跟着跑,差一点要摔倒。其实我宁愿自己用盲杖走过去。”      韩力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图书城认识吗?那时候我对你印象就很好。第二次我们一起吃饭,感觉就更好了。后来你居然跑来跟我说,你不要做我给的业务!呵呵,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太有趣了。然后——还有下一次的下一次的下一次……还需要我说吗?”      我躺在他怀里,心里流淌着很温暖的甜蜜。原来我是特别的,我在他心里真的是特别的——      “你就不怕我是个又丑又胖的女人吗?”我抚摸他环住我的手臂,打趣的问。      “能让陆天宇那么卖力献殷勤的女孩儿,不用看也知道有多漂亮。”      “你还真够狡猾的!”我眼珠转转,“那把我骗到法国来也是你早有预谋的了?”      “你说呢?”他低下头咬住我的耳垂,“我说过,我认定的人,就绝对不会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一口气写了近七千字,交完作业本周末菩提就请假休息下了啊,下周一继续波尔多的故事,会有更多真相慢慢向各位展开,敬请期待。 还有看了文的各位不论好坏请留个评,给菩提一点动力啊!谢谢了!菩提到目前为止只删过一个广告留评,如果您的评论不见了应该是jj的问题,请不要放弃给菩提留评哦! ☆、(22)寻味波尔多   隔天早上,我们起得很早。从索村一路开回到阿维尼翁中心车站,再搭乘火车前往葡萄酒王国波尔多,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在位于老城区的酒店放下行李,稍事休息,大家约好晚上在甘贝塔广场一起吃晚餐,就开始兵分三路各自行动。      波尔多作为葡萄酒迷心目中的圣地,以其独特的酒文化而享誉世界。但当我们车行在市区的道路上,看到沿途美丽的街景,我才知道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实在太匮乏。   从车窗外看去,随时会在不经意间有18世纪的古老巴洛克式建筑带着厚重的沧桑感扑面而来。相比起巴黎,这里的街道更见宽阔,市容也更加整洁可喜,即使是街边行走的人们,步态也显得更加悠闲从容。      司机将我们一路送到靠近加隆河南岸的步行带附近。我与韩力携手走到岸边,暖热的风带着咸腥的水汽迎面扑来,河面上来往的船只拉出悠长的汽笛。抬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就是连接南北两岸的加隆河大桥。俯身看看脚下,湍急的河水一路向着西北的吉隆特入海口流去。      看着桥面上来往的车流和桥下穿梭的船只,我完全可以想见,这个城市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贸易港,它的发展有着太多得天独厚的优势。而这自然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里的葡萄酒能够早在几百年前便盛名远播誉冠全球了。      沿着河岸缓步向前,我忽然看见一圈宏伟的巴洛克式建筑群前的广场上,许多人都在踏水嬉戏。走近一看,眼前的景致更是妙趣横生,只见那一片开阔的广场地面上竟不停的在往外冒水,偌大一片明镜似的水面早被玩闹的孩子和游人踏成了一地碎玉琼瑶。细看之下才发现,地面上有规律的密布着许多出水口,涌出的水量并不多,刚刚可以半没过人们的脚面。许多孩子就只穿着条小短裤站在那出水口上,任气泡似的水流从白胖的小脚丫缝里涌出来,一边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是哪里,怎么地上还冒水?”我笑吟吟的问韩力。      “这里叫做‘波尔多的镜子’,前面那圈老房子就是市政广场。”      “‘波尔多的镜子’,这名字太有意思了。”看着身边许多游人纷纷加入踏水的行列,我不禁玩心大起,拉着韩力的手摇一摇道:“我们也去吧。”      两个人在广场边找个花坛坐下,脱了鞋袜挽高裤腿,手拉着手一路冲向水里。我们学着孩子们的样子找了两个相邻的出水口站好,微凉的水流一下下拱着脚心,带来奇妙的触感。低头看看水面,韩力厚实的大脚掌和我白净的小脚丫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忍不住抬腿就往他脚背上一脚踩下去,然后被自己的恶作剧逗得大笑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敢偷袭我!”韩力紧紧的拽着我的手。我扭了几下也没办法挣脱,只好任他从后背揽着我,兀自笑得弯下腰去。突然间我们的前后左右,原本出水的地方“腾”地一下冒出一米高的水雾,猝不及防的两个人冷不丁被喷了一脸,都不由得大叫起来。      我转过身面对着韩力,手心往上抹掉脸上的水雾,抬眼看看他。他的手依然环在我腰上,身子微微前倾着,几滴水从发梢上滴下来,正好滴在我脸上。面对着斜阳,韩力英挺的眉宇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竟然宛如古罗马时代的雕像,我不禁抬起手来,轻轻拂向他的发梢——      他揽着我的手臂微微用力,向上一抬,然后我们就吻在了一起。      水雾喷湿了我的裤腿,泡在水里的脚丫渐渐感觉到凉意,我不由得稍微抬了抬脚,把冰凉的脚丫踏在他宽厚的脚背上。      他放开了我的唇,忽然一手滑向我的膝盖内弯,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我不由得惊呼出声,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还不赶紧给我指路?”他鼻尖快要贴到我的脸。      看看身边的人们饶有兴趣的眼神,我羞红了脸,“左转,一直往前,好了,你快点放我下来!”      感觉到干燥的地面,他终于放下我,任我把他拉回放鞋袜的花坛边坐下,脸上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还笑,很多人看我们好不好,丢脸死了!”我急急忙忙就要穿好鞋袜逃离这里。      “别急。”他却拽住我的胳膊,很从容的拍拍自己的腿,“把脚架上来。”      “干嘛?”我疑惑的看他一眼,看他不像开玩笑,于是很听话的把小腿架了上去。他却伸出大手,握住我的腿一推,我湿漉漉的两只脚丫被稳稳的放在了他的裤子上,马上留下两摊水迹。      我赶紧把脚往回收,一边喊:“你的裤子都湿了!”      韩力就好像完全没听见,只顾着用温热的手心按住我的脚背。“脚还没干就穿袜子和鞋,很容易感冒知道吗?”      我被他亲昵的举动羞得无地自容,却也沉浸在他的体贴里感到无法自拔。韩力,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你让我在以后没有你的日子里怎么办啊——      他对我的心事毫无察觉,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的脚还真小呢……”他用手贴住我的脚心,“只有我手掌那么长。”说话间忽然伸出手指在我脚心上轻轻一挠。      “呀,好痒!”我抖着双脚大喊,“韩力你敢欺负我!好吧,好吧,求求你了,饶了我吧——”      甘贝塔广场是波尔多老城区餐厅最多的地方,临街的饭店一家挨着一家,如果想吃到波尔多当地的特色美食,这里自然是游客最佳的选择。      来到约定的饭店,只见顾先生和顾太太带着导游已经在定好的位子前坐定,面前摆着几瓶开好的葡萄酒。走近前去,我不由得笑问:“怎么,才5点就喝上了?”      “呵呵,我们对逛街没什么兴趣,干脆先来品品葡萄酒。韩力你来得正好,我正在教我太太呢,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还是交给你吧。”顾先生笑眯眯的招呼我们坐下,又叫服务员多拿几个杯子上来。      顾先生拎起一只酒瓶,在我和韩力面前的杯子里浅浅倒上。      “你先吧,我跟你学。”我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向来很虚心。      韩力点点头,捏住酒杯底部,先晃了晃杯,然后把鼻子伸到高脚杯里深吸,如此几番,再晃再闻,随后吸半口在嘴里,像漱口一样让酒液在口腔里来回流动,这才缓缓咽下。   喝完以后他并不急着发表意见,而是好像回味似的停了几秒,然后开口道:“基本款波尔多干红,主要是梅乐(Melot)酿造的。”      顾先生很赞许的点点头,“没错。”      我不由得兴趣大增:“应该怎么做?”      韩力笑笑,“先端起杯子对光看看,怎么样?”      “很清澈,红的像宝石。”      “现在晃晃杯子,不要用手掌托住杯子哦,这样手部的温度会影响酒的温度。”他举着杯子给我做示范。“晃杯可以让酒和空气进一步充分接触,这样酒的香味会挥发得更充分。”      “哦,明白了。现在呢,可以闻了吗?”      看到他点头,我也把鼻子凑进杯子,深吸一口气,感觉一股非常迷人的果香充盈满了鼻腔。      “怎么样,有没有果香味?”      “有啊,而且好像有点草莓香呢。”我再晃晃杯子闻上一下。“可以喝了吗?”      看到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要问,大家都笑了。我不好意思的吸上半口,微涩的酒液从舌尖一直流淌到舌根,再从舌根流转回来。我正准备把酒咽下去,却听韩力说:“别急着咽,用鼻子深呼吸几下。”      闻言我仰着头又是一顿猛吸,却感觉口腔里的果香好像回流到了鼻子里,这时候再徐徐咽下,稍一回味,连鼻子似乎都被熏醉了。      “这样深呼吸可以让气流在口腔里和酒形成雾化作用,让酒的层次感更加丰富。”韩力解释道。“怎么样,这酒甜吗?”      “还好,不怎么甜。”      “涩吗?”      “有点涩。”      韩力一笑,“这就是典型的梅乐酿造的酒,果香浓郁,单宁不是很重,甜度和涩度都比较适中。”      老顾马上再拎过一瓶,取个干净杯子倒上。韩力品完道:“这是赤霞珠酿的,木木你尝尝。”      我照着刚才的方法喝完,“这个颜色比刚才那个深一些,味道更涩,更酸了。”      “是的,你味觉很灵嘛。”韩力笑笑,“赤霞珠的果皮比较厚,所以酿出的酒单宁会比梅洛要重一些。这种酒闻起来会有点黑加仑子的味道。”      顾先生不失时机的已经把桌上的最后一瓶酒给我们斟上。“韩力,这回你要是还能说出来我就服你。”      韩力细细品了品。我察觉到,这次他在喝完一口以后并没有只是“漱口”,而是好像吃面包一样把酒含在嘴里嚼了几口。“梅洛占65%左右,剩下的成分是赤霞珠。”      “韩力,你真神了!”顾先生拍着桌子赞叹道。      “你也很会选啊,这三种酒正好可以给顾太太一个非常好的口感对比。”韩力笑得依旧淡淡的,并不感觉有什么得意。      我和顾太太相视一笑,各自举起手中的杯子,仍是如法炮制的品尝。      “这个口感比第二款要柔和一些,没那么硬呢。”顾太太说。      “嗯,香味和层次好像都要丰富一点,好像会变化似的。”我补充道。      “这就对了,梅洛太柔和,赤霞珠又太刚性,这两种酒进行结合搭配,可以有所中和,层次也更厚重丰富一些。”顾先生看来也是深谙此道的个中高手,“你们现在喝的只是两种酒的混搭,其实波尔多地区还有品丽珠,小维克多,马尔白克等等红葡萄品种。这些品种进行混搭酿造的葡萄酒,口感和层次就更丰富了。”      “没想到波尔多的葡萄都有这么多种呢。”我惊叹道。      “因为波尔多处于一个边缘性的气候,每年的收成都收到气候的影响,品种多一些,酒庄就可以根据当年的收成来进行搭配酿造,所以这里每年出品的酒都有当年的特色。”韩力解释道:“老顾说的这些还只是红葡萄品种,要知道这里还出产不错的白葡萄酒。我们晚上再点上几瓶配餐喝。”      我不由得在餐桌下握握他的手,吃货的本性暴露无遗。此时只听见身后道:“呀,都到齐了!”原来是鲁先生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看来斩获颇丰。大家有说有笑的坐定,招呼过服务生,韩力并不看菜单,只用法文报出菜名,约莫再把盏言欢了半个钟头,酒和菜都开始陆续上桌了。来自加州的白苏维翁配以新鲜的牡蛎,口感稍丰厚的勃艮第产霞多丽配以龙虾凯撒色拉,储存时间较长的特选霞多丽干白配以波尔多最富盛名的奶油烤幔,果香味浓的梅洛配以苹果酱鸽子胸,以及浓郁硬朗的赤霞珠配以澳洲烤牛扒,最后居然还有用波尔多最名贵的贵腐酒搭配的甜点软牛奶沙司……一顿饭下来,我只感觉自己的胃完全承载不了食物的重量,脑子里也晕晕乎乎的。      回到酒店趴在床上,顾不得洗个澡,我已经醉得一动也不想动。耳边只听见韩力宠溺的声音:“不能喝还每杯都喝完,不知道自己酒量浅吗?”      随即便有条凉毛巾搭在了我的额头上。“好舒服……”我满足的呻吟一声,拉住韩力的胳膊往床上一滚,顺势压在了他身上,“你没听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韩力啄一下我的唇,“我还听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      然后便是满室的春光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内容绝对和后文有关滴,菩提可以体谅大家看连载的焦急心情,明天将有推动情节的一章出现,请耐心等待。 ☆、(23)故园   早晨起床,到浴室洗去昨夜的余醉,套上利落的户外休闲服和遮阳帽,把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镜子里的我全身都洋溢着朝气。      原来薄醉后的沉睡竟可以如此酣美,看来我应该培养一下睡前喝点葡萄酒的习惯才行。      今天我们将要到波尔多左岸的美度区去参观大名鼎鼎的拉菲城堡酒庄。作为葡萄酒庄的王中之王,这里平时可是不轻易对外开放的。如果没有过硬的关系,普通游客即使来到这里也只能望门兴叹。      从市区出发不久,城市的景致慢慢被连绵不绝的葡萄园所替代,在乡间小路上行驶,满眼都是一道道绿色。偶尔能在某个山丘上见到一栋古堡或者庄园,那些都是酒庄的所在地。据说在波尔多,每个酒庄主都拥有大片的葡萄田,许多世袭经营的家族都拥有历史悠久的老城堡,因此许多酒庄都用“Chateau(城堡)”一词来命名。      这一天负责接待我们的是波尔多酒业协会的代表和拉菲酒庄的总管Chevalier先生。我们先在城堡外参观了广袤的葡萄园,了解了不少关于地势,土壤和葡萄品种的知识。遗憾的是葡萄尚未成熟,没有办法现场摘取和品尝。      我们边聊边走,一路回到城堡。品酒室里的酒瓶展示,圆形酒窖里数不清的橡木桶,还有总管为招待我们特别开的96年陈酿……一切的一切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从酒庄出来,顾鲁两家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提出要到其他几大酒庄再去看看,顺便扫购几瓶珍藏级的葡萄酒。      “不好意思各位,我今天还有点事儿,你们去吧,明天我们直接在巴黎会合。”韩力突然开口道。      我有些惊讶的看他一眼。他还有事儿?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送顾鲁两家离开,韩力在我耳边小声说,“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狐疑的跟他上了车,韩力和司机沟通了几句,车开了。      “我们要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韩力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神秘的笑笑。      我不再提问,闭上眼睛靠在他胳膊上假寐,耳边只听见车载GPS机械的法语导航声。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感觉韩力轻轻拍拍我,“快到了。”      我打开手边的车窗看看,发现我们的车正在两片葡萄田中穿过,沿着这条小路看去,一座小丘上,有一栋旧旧的巴洛克式老房子静静的伫立着。汽车渐行渐近,一扇被篱笆墙围绕的黑色雕花铁艺大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司机停下车,回头和韩力说了几句,随后很大声的鸣了鸣喇叭。      “到了吗?”我看韩力一眼。      他点点头,脸上表情复杂,但从微微上翘的嘴唇看来,心情应该依然很愉悦。“下车吧。”      我们走下车,站在铁门边向内看去,隔着不大的一片空地,那老房子此刻已经近在眼前。不大会儿功夫,有个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我们张望一眼,然后匆匆走近。待他看清眼前站着的人,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大喊出声:“Alex!”      “对,是我,阮叔。”韩力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快点把门打开,我都站累了。”      “对,对,把门打开。”这个被叫做“阮叔”的老头嘴里喃喃着,举着钥匙对着门锁插了几遍才插进去,刚一打开门,立刻张开双臂搂住了韩力的腰。“Alex,真的是你?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韩力紧紧的回抱了他一下,“阮叔,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又胖了?是不是每天都猫在厨房给自己做好吃的呢?”      阮叔松开韩力,用手指擦擦红红的眼睛,抬头看看韩力,“Alex,你比以前瘦了……”      “吃不到你做的千层面,我想胖也胖不起来啊。”韩力笑着说,“今天记得给我做,多做点。还有咱们以前藏着的那些好酒,你没偷喝吧?”      “都在老地方呢,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一瓶也没少。”阮叔已经破涕为笑。这才发现站在韩力身后的我,不由得疑惑的问:“这位是……?”      我冲这个可亲的胖老头笑笑,伸出手去:“您好,我是林木木。”      “哦,林小姐……”阮叔拉长了声音,伸手跟我握了握,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我,脸上依旧挂满问号。      我不由得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眼神,头也不自在的低了下去。身边的韩力却突然伸手碰到我的胳膊,顺势把我的手一把握住,开口道:“阮叔,你叫她木木就好。木木,叫阮叔,他可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      “阮叔。”我红着脸小声道。      “好,好!” 阮叔脸上笑开了花,刚才的疑惑已经烟消云散。“木木,欢迎欢迎,别站着了,快进屋吧。”      司机帮我们把行李提进屋,然后和韩力说了句什么,转身离开了。站在大厅里,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摆设和布置都很简单雅致,非常有田园气息。只是桌椅家具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相当厚重而陈旧。      韩力走进屋里,并不需要我的搀扶,只是用手指稍微拂着墙往前走,绕过壁炉,花架……随即微微一点头,“呵呵,家里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嗯,都还是老样子,就等着你随时回来呢。”阮叔笑道。“行李放在哪儿?你的房间?”      “好。”韩力点点头,“木木,走吧,到我房间去看看。”      上到二楼,推开靠楼梯那间屋子的门,阮叔已经先进屋把厚重的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从极大的玻璃窗透了进来,我才发现这房间采光极好。房间内的家具很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大衣柜。挨着窗户的一大面墙做成了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书。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下方是个很大的庭院,远处则是看不到边的葡萄田。      阮叔拉开床上的罩布,又从大衣柜里拿出干净的床单枕套和薄被子。我帮着他稍事整理,一会儿的功夫就铺好了床。阮叔拍了拍枕头,满意的笑笑,“这房间我可是天天打扫,干净得很呢。”      韩力走到床边,摘下墨镜仰面倒了下去,用力颠了颠床垫,“还是自己家里舒服,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说话的口气也像个孩子,“阮叔,有什么吃的没,我们还没吃午饭呢,饿死了!”      “有有有,你等着,我马上去做。”阮叔忙不迭的应着,“你们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好。”      阮叔走向房门,回头深深的看我一眼。我正疑惑间,他已经退了出去。随着门扣轻轻一搭,我不由得轻呼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在多了。      “木木,过来。”韩力在我身后轻呼。      我向他走过去,伸手一把把他拉起来。      “怎么样,喜欢这儿吗?”      “嗯,很好。”我抬眼四处看看。“这个房间采光真好。”      “嗯,朝南的,以前靠着这些光线,屋子里的东西基本能看到。不过现在没用了。”韩力的语气并没用什么落差,但听在我的耳朵里,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就这么把我带来了,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他一笑,“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7岁去巴黎读盲校以前都住在这儿。每年寒暑假也都会回来。自从去了中国,我这还是第一次回这儿来呢。”      难怪阮叔会那么惊喜。我在心里点点头。“这里只有阮叔一个人吗?”      “嗯,自从我和外公搬到巴黎,这里就只有阮叔了。外公不太喜欢这里,不怎么回来住。”他拉着我走到窗户边,“你看见外面的葡萄园了吗?以前这一片都是我们家的,现在只剩下很少的一点了,正好够阮叔平时打理。往南一公里地就是镇子,在那里可以买到生活用品。”      “那原来的葡萄园呢?租给别人了吗?”      “不,都卖了。”韩力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不敢再问,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抽出一本书。那书又厚又大,打开一看,泛黄的硬纸上全是凸点,用手指摸摸,异常粗糙。      “这些都是你的书?”      韩力靠在我背后,我握着他的手往前探到书页上,“这些都在说什么?”      “好像是本小说,我都忘了。”他摸过几行,收回手来揽住我的肩。      我却有点疑惑。“你小时候能看见,怎么还要读盲校呢?”      “小时候的视力也很有限,读正常的学校对眼睛伤害比较大,所以还是读盲校了。像我这样的情况,运气好可以保持,但通常都会越来越差,所以失明也是迟早的事。早一点进入盲校学习,可以早一点掌握生活技能,也可以更独立。”他笑笑,“那会儿我在盲校还算是视力好的,在学校里行动基本都用不着盲杖。”      “那你大学那会儿怎么办?”我疑惑的问。      “大学对残障的学生照顾比较多,比如我用的课本,学校都会提供盲文版的。至于作业和考试,我可以用盲用计算机打印出来。”      “哦……”我点点头,把书还放回书架上。我想到他曾经跟我说过的话,这样看来,他彻底失明也就是几个月前那次手术之后的事。      “来吧,我带你到后院走走。”韩力已经一把携住我的手。      我们下了楼,从楼梯间后面绕过去,打开一扇木门,一个偌大的后院呈现在眼前。与其说这是个院子,倒不如说是个大花园。园子的左右两侧都砌成了花圃,里面盛开着粉色的蔷薇,十几米外的前方,有一棵孤零零的梧桐树立在那里。      “木木,你有没有看见前面那棵树?”韩力脸朝前方,眼睛茫然的开阖着。      “嗯,要过去吗?”      他点了点头。我携着他走近,却发现那树下有个小小的墓碑,墓碑上一个石雕的小天使悲伤的垂着头,孤单的坐在那里。墓碑上并没有名字,什么都没有。      韩力弯下腰去,伸手探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探到。我在心里微微叹口气,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轻轻放在那小天使的背上。他缓缓的抚摸着天使,然后蹲下轻抚那墓碑半晌,终于伸出一只手向着我的方向,“来,木木,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也蹲了下来,却听他幽幽的在耳边说:“这树底下躺着的,就是我的母亲。”      我很惊讶的看他一眼。他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悲伤,声音也极低沉:“我母亲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我不由得捂住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也更用力了些。韩力的脸上浮现一个很浅的笑容,扶着墓碑站了起来,依旧握着我的手。“没事,我对她其实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从小就知道,她一直躺在这里。有时候想起她了,会过来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此刻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于是我只是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在墓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却看见阮叔已经站在刚才我们打开的小门那儿。他并不出声招呼,只是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就进屋去了。我和韩力一走回客厅,就闻见一股好闻的奶香味,循着香味走到厨房,只见一侧的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菜肴。      “真好闻,阮叔你动作很快嘛!”韩力摸着桌子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碰碰面前乘着千层面的深碗,鼻子也凑上去深深的嗅了嗅。      “你们趁热吃。”阮叔笑眯眯的道,“我给你们拿了瓶好酒。”他扬扬手上的瓶子,“02年的Mouton Cadet,现在喝正好。”      “哇,阮叔,我太感动了。”韩力夸张的搓搓手,“小的时候老不让我喝,现在倒是变大方了啊?”      “那时候不是怕你喝坏眼睛吗?”阮叔的胖脸上全是和善的笑意,转头对我说,“这孩子从小就爱喝酒,每次我和他外公开了酒,他总是偷喝,拦都拦不住。现在好了,居然卖起酒来了,我这个老家伙更加没法管咯。”阮叔拍拍韩力的肩,“酒窖里还有一架子呢,你慢慢喝,喝完还有,今天索性让你喝个够。”      “那可是你和外公几十年的珍藏,哪能就这么喝了。”韩力舀一勺千层面放在嘴里,表情万分陶醉。“阮叔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木木,你也吃啊。看看合不合口味。”阮叔热络的招呼我。我冲他笑笑,也往嘴里塞上一勺,诱人的烤奶酪的香气一下子熏迷了我的眼睛,“哇,真香。”      “好吃吧?阮叔以前可是餐厅的大厨,这些都是小意思。”韩力仰起脸道:“晚上给做点中式的吧,木木好久都没吃过中餐了,另外给我们做个香草布丁。”他说话的神情带点孩子气,眉头舒展,非常的轻松愉快。      “好,没问题。”阮叔好脾气的答应,“你慢点喝,真准备把这一瓶子都喝完吗?”      我静静的听韩力边吃边和阮叔打趣,心里也不由得跟着轻松起来。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是那么快乐。我知道,谁都只有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时才能进入这样的状态。我忽然想到自己,我又算不算是他最亲近的人呢?      韩力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一大碗千层面,很满足的拿起餐巾擦擦嘴。我摇摇空酒瓶,笑着问:“怎么样,醉了没?”      “很好,酒足饭饱。”韩力摸摸肚子,“说实话,我现在就想美美的睡一觉。”      我和阮叔都笑了起来。“我送你上楼吧。”我站起身扶住他。      走到二楼,韩力倒在床上,我给他脱下鞋,拿起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轻轻一带,把我拽进了他怀里。      “陪我睡。”他唇间的酒气喷在我脸上,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      “你醉了。”我用手指探探他的额头。      韩力嘴角扬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木木,我今天真的好高兴。”      “嗯,我知道。现在别说话了,睡吧。”我在他唇上亲一下,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搂着我。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听见背后响起非常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      我轻轻拿开他环住我的手坐了起来,替他掖一掖被角,随后穿上鞋走了出去。下午两点的阳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屋里的摆设都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走到壁炉前,我拿起摆在上面的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敦实的小男孩,趴在地上很开心的笑着。      “那是Alex一岁时候照的。”我听见身后响起阮叔的声音。回过头去,他冲我和善的笑笑,“我那儿还有一些Alex的照片,想不想看看?”      我点点头。      “来吧,到院子里坐坐。”阮叔招呼我从厨房的小门出去,这里位处花园的一侧,一张大阳伞下摆着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我去拿相册,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以后,阮叔回来了。他拉过椅子坐在我身边,一手将相册递了过来。我打开册子开始缓缓的翻动,听阮叔在耳边娓娓道来:“这张是Alex第一次去盲校,这张是圣诞节……”      照片并不多,一本几十页的册子涵盖了韩力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婴儿经历少年,青年慢慢长大的过程,照片上的他渐渐与我认识的韩力重叠起来,而后融为一体。翻完最后一页,我合上相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我看看阮叔,他的眼睛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木木,你想不想听我讲讲这个家里发生的故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点点头。阮叔微微的笑了。      “这个故事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他幽幽的开口,“我是越南华侨,在越南时,是个厨师。六几年的时候,我从越南偷渡到了法国,在巴黎唐人街的一家餐厅打黑工。有一次被唐人街的黑帮斗殴牵扯到,我被他们打了个半死。就在这个时候,韩力的外祖父救了我。他把我带回到这里,帮我洗白了身份,之后,我就一直呆在这个家里,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我来到这个家的时候,Alex的母亲才十岁上下,长得非常可爱。韩力的外祖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家里只有我们三个。小姐就在镇上的学校念书。就这样过了几年,Alex的母亲长大了,出落得很漂亮。那时候这一大片葡萄田都是我们家的,酒庄就是我们最大的产业。除了平时务农的雇工,我们在收获季的时候也会雇很多外来找活儿干的工人替我们采葡萄。”      “就在Alex母亲满十八岁的那一年,有一天她到田里去看工人们采葡萄,不知怎么就和Alex的父亲认识了。那个男孩子是个外乡人,不知道来自哪儿,但是长得非常英俊。当时韩先生在巴黎——他经常去巴黎谈生意,我那时候只顾着监管采收葡萄和酿酒的工作,谁都没有想到,这两个年轻人就这么相爱了。等到韩先生从巴黎回来,而我也发现不对劲的时候,Alex的母亲已经和那个男孩爱得死去活来,怎么也分不开了。”      “韩先生非常生气,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让他们在一起。在他的计划里,小姐应该去巴黎受高等教育,然后找个名当户对的青年结婚,而不是嫁给一个来历不明身无长物的小子。可是Alex的母亲看上去柔弱,骨子里却非常倔强,一点也不向韩先生妥协——说到这一点,这一家三代的性子倒是完全一样——”      “有一天早上,我去叫小姐吃早饭,却发现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和韩先生到处找也找不到,她就这么和那个男孩子跑掉了。我们去警察局报失踪,又找了一年,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就在我们以为绝望的时候,却收到了小姐寄来的一封信,告诉我们她在马赛。我和韩先生赶到她在马赛的地址,才发现她正怀着孕,肚子很大,就要生产了。可是小姐的精神很不好,人瘦得可怕,躺在床上非常虚弱。房东告诉我们,Alex的父亲平时在马赛的港口搬运货物赚钱养家,几个月以前不慎被高空吊臂上掉下来的货物砸到,当场就死了。小姐自此以后就彻底垮了,可是眼看要临盆了才肯联系我们。我看着当时那个情况,估计小姐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否则以她的脾气,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韩先生一面。”      “我们把小姐带回来,没几天,她在镇医院剖腹生下一个男婴,然后就大出血死了。韩先生把她的骨灰埋在了花园里的那棵树底下,让她永远也不再离开故土。没过多久,我们发现Alex的眼睛有些不对劲,韩先生带着他到巴黎去检查了几次,才确诊是先天性的眼疾。医生说,很有可能是因为Alex的母亲在怀孕时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的。等到Alex五岁的时候,韩先生带他去了趟美国,在那里动了手术。回来以后,他的视力好了很多,也能看见不少东西。不过医生提醒我们,决不能用眼过度,这个孩子以后的视力还是会慢慢减退,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Alex从小就很要强,虽然眼睛不好,可是胆子很大,爬树,骑自行车,还和镇上的男孩子打架。二十多年前的法国农村,人的思想其实还是很封闭的。许多人觉得这么多不幸都发生在我们家里,是韩先生受到了上帝的诅咒。韩先生的性格很孤僻,又是亚洲人,从不去教堂,和镇上的人谁也合不来。有一次Alex在镇上遇到一个男孩子骂他是死鱼眼的瞎子,就把那个男孩子的头打破了。那个男孩家在镇上是个大家族,那天纠集了很多人跑到我们家门口,闹了一整天。韩先生第二天就带着Alex去了巴黎,从此以后就不怎么再回来了。”      我静静的听着,牙齿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指甲,原来这就是韩力的身世——      “木木,你能不能告诉我,Alex的眼睛是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看看阮叔,他脸上的神情很悲哀。我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几个月以前在美国做了次手术,失败了。”      阮叔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做手术?为什么?”      我有点莫名的看着阮叔。“有什么不对吗?”做手术自然是因为需要,不是吗?      “Alex念大学前曾经去过美国,想做手术试试看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提高一点视力。当时医生就建议他不要冒险,说这样的手术对于他来说成功率很低,不如保持现状,还能留住一些光感。如果贸然动手术,虽然有可能提高视力,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彻底失明,当时他采纳了医生的建议,没有动手术。为什么这次会突然去美国呢?”      我缓缓的摇摇头。阮叔看看我,叹口气,突然问: “木木,你爱Alex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批判,却有着非常宽和的怜悯。“是的,我想我很爱他。”我低下头去,喃喃的道,“可是,我不大确定他是不是爱我。”      “木木——”阮叔轻轻的喊一声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正对住他带笑的眼睛,“相信我,Alex很爱你。”      我有些不敢置信,心里却涌出许多期翼,只是定定的看着阮叔。      “你是第一个Alex带回家来介绍给我的女孩子。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任何女孩子的名字。”阮叔轻轻一笑,“他居然在你面前摘了墨镜,自从小时候和那个孩子打了一架,他就一直带着墨镜,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摘下来过,甚至在韩先生面前也一样。而且他还带你去看他母亲——”      “这一切都证明,他很爱你。”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勇敢的看着阮叔的眼睛:“可是韩力是有未婚妻的。”      阮叔盯住我几秒,慢慢的开口道:“其实我的故事只讲了一半,想不想听下一半?”      我点点头。      “Alex去了巴黎以后的生活我其实并不太清楚,不过韩先生对这里的葡萄园却是越来越漠不关心了。我想他可能不愿意面对这么一个有太多伤心和回忆的地方。种葡萄和酿酒的事情都交到了我的手上,只是在我手里卖酒得到一些钱以后,韩先生会来一趟,把钱拿走去应付巴黎的生活。”      “我们这个地方叫做苏玳,是波尔多少数几个酿造贵腐酒的地方。虽然贵腐酒很难酿造,不过价钱却卖得很不错。最初的几年,我们基本都能有可观的进项,韩先生甚至还用多出的钱在巴黎和人合伙做生意。我们一直风平浪静的生活,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可是就在Alex大学毕业那年,韩先生在巴黎的投资失败,所有的钱都被合伙人卷跑了。当时连着几年气候都很不好,葡萄园里没有产出,家里的经济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韩先生到处筹钱,想找到买主收购酒庄,可是当时环境太低靡,根本没有人愿意买。少数的几个买家又把价钱压得太低,我们根本无法接受。”      “忽然有一天,Alex从巴黎回来了,他告诉我,韩先生找到了一个在华侨联合会上认识的大老板,姓徐,这个人愿意用很好的价钱收购我们的酒庄,甚至愿意额外再给韩先生一部分股份。只是有一个附带的条件,他希望Alex将来能娶他的女儿。这位徐先生的女儿当时才不过十六七岁,甚至连中学都还没有上完。说实话这个附带条件真的太奇怪了,包括韩先生在内,谁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对方给出的条件真的很优厚,甚至提出,Alex和他的女儿只需要两家人办个简单的订婚仪式就可以了,不必急着结婚,也不必昭告天下。甚至连这栋房子都可以不列在收购范围以内。”      “Alex从巴黎回到这里,原本是想避开与韩先生的争执,可是他住在这里的每一天,听到的都只有围在门外的人讨要工钱的喊叫声。终于,Alex妥协了,他打电话给韩先生,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我还记得他做决定前的那一晚脸上的表情——你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吗?”      我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对不对,不过我想意思可能也差不多。我问Alex,你真的想好了吗?他说,我知道自己的情况,爱情和婚姻可能注定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如果能用我的婚姻来解除这场家族的危难,那也只能这样选择了。Alex是个很要强的孩子,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他说一句妄自菲薄的话,他对自己的要求甚至比健全人还要高。我想如果不是顾念我们两个老人之后的生活,他是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的。”      “徐先生很守信,在得到答复之后,很快就和韩先生办好了酒庄的收购手续,甚至还留下了两三亩地给我继续种葡萄。韩先生拿到钱,解除了债务危机,还额外得到了徐先生公司很少量的一部分股份,靠着分红,也能够维持在巴黎的生活品质。可是Alex却非常消沉。他从小就爱酒,才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趁我和韩先生不注意偷家里的酒喝,很多酒喝一口就能尝出配比来。我想他在葡萄酒这方面是有独特的天赋的。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前,他曾经很多次跟我说,以后要把我们酒庄,甚至波尔多和全法国的酒卖到世界各地去。可是一下子家里的酒庄却成了别人的产业,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打击。那段时间我从没见他笑过。”      “过了不久,突然韩先生带回来一个消息,说徐先生的公司要投资在北京设立一个机构,专门卖世界各地的名酒。韩先生向徐先生推荐了Alex。刚开始Alex很犹豫,但禁不住我和韩先生的鼓动,最主要的是可以暂时离开法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他考虑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从他走了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而他却带回了你。”      “Alex虽然是品酒师,但他平时喝酒是很有节制的,像今天这样一口气喝了一瓶,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是真的快乐。”      阮叔顿了顿,看看我。“这件事发生以来,我是第一次看见Alex这么高兴。我想只有爱情能有这种力量,你说呢?”      我定定的看着他,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思绪。阮叔说得对,韩力是爱我的,我也爱他,原来他和徐乐儿并没有感情,可是——      “可是他还会是别人的丈夫。”我轻轻的说,低下头去。      “这就要看你们自己了——”阮叔长叹一声,慢慢的站起来,“不早了,我该准备晚饭了。”他停了一下,“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活了这么久,早就够了。当年Alex为了这个家,做了一个他不愿意做的决定。我想,现在既然上帝有了别的安排,Alex也应该有权利再做一次决定。不用考虑别的人,只要尊从自己的内心。”他把苍老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左胸上,“这样才能找到幸福。”    ☆、(24)爱与痛的边缘   和阮叔聊完,我感觉自己心情好复杂,说不清是悲还是喜。但心里有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明晰——韩力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      或许我心里早就知道,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转念一想,即使我知道我们彼此相爱又能如何?事实仍旧无法改变。他依然会是别人的未婚夫,昙花再美,也注定结不出果实。      我想起阮叔的那句话,“遵从自己的内心”。简单的几个字,真的要做到又有多困难。明天,明天我们就会回到巴黎,短短的48小时后,当我们踏上北京的土地,一切就会恢复到原点。这场爱的进行时,终将成为过去。      我用力甩甩头,尽力抛掉那些混乱的思绪。还去想这些干什么呢,好好珍惜这仅剩的分分秒秒吧——      他是 爱我的。这是我现在唯一想记住的事。      走到花圃前摘下一朵蔷薇,我走回楼上。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在睡着,脸色恬静得像个孩子。      我侧坐到他身边,用手里的蔷薇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韩力的眼睛微微的眨了眨,嘴角绽开一朵微笑,然后大手一揽——随着我一声轻呼,我已经跌进了他的怀抱。      “都已经醒了,怎么还装睡?”我用手里的蔷薇轻扫他的眼眶。这么多天的相处,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灰白的眼睛和无助的瞳孔,只是每次看到,还是会止不住心里的疼痛和怜惜。      “等你来陪我。”      韩力揽着我的双手稍一用力,微抬起上身,吻住了我的唇。      他不老实的大手偷偷潜入我的衣襟向我胸前探去。我不由得轻笑一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起床吧,再躺下去,晚上就别想睡了。”      韩力坐起身,表情懊恼,一脸的不情不愿。我用手拍拍他的脸,一时兴起,低头在他眼睛上啄了两下,随即跳下床往门口逃去。身后只听见韩力的大喊:“林木木你给我站住——”      阮叔准备的晚餐非常丰富,香茅烤鱼,越式春卷,青柠鸡丝沙拉,咖喱牛肉,全都是越南风味美食。尽管中午的千层面谁也没少吃,但面对着这一桌久违的东方佳肴,我和韩力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你们慢点,一会儿还有香草布丁。”阮叔脸上笑得像一朵花。      韩力拿起餐巾擦擦嘴,“木木,吃完了吗,我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还有好东西?我好奇心大起。      我们出了厨房,韩力拉着我沿着墙根走到头,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他伸手在门上摸了摸,触到把手,然后把门往前一推,门开了。      门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韩力并不着急进去,抬起手在墙面上按着了一个开关,门里的灯亮了。我这才发现我们脚下并不是平地,而是一条狭长的往下延伸的楼梯。      “这是哪儿?”我压低了声音,“藏宝洞吗?”      “差不多。”韩力神秘的笑笑。      我们小心翼翼的踏着嘎吱作响的木头阶梯下到底,随着另一盏小灯被打开,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大酒窖,一排橡木桶静静的平躺在木架子上。靠墙的一面是很长的几排木头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横放着落满尘埃的酒瓶。      韩力伸手抚摸着格子,从最右侧的中间抽出一瓶葡萄酒来,用手掌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脸上的表情也带着点庄严和肃穆。      “这是什么酒?”我好奇的问。      他伸手把酒瓶递给我,我接过一看,瓶身前后各贴着一个很简单的标签,看看标签上最显著的位置,我轻念出声,“Chateau Han-Charlotte……这是什么意思?”      “酒的名字,是用我母亲的名字命名的,Han-Charlott。”韩力轻声回答,“这就是我家自己酿的贵腐酒。”      “哦。”我想起阮叔曾经说过的话,明了的点点头。“在波尔多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好像最后就是喝的这种酒,配的是饭后甜点,对吗?”      “记性真好。”韩力赞许的点点头,“贵腐酒是甜白葡萄酒,最适合配甜点喝。”      “难怪你要来拿酒,是要一会儿配香草布丁吗?”      “聪明。”韩力再从酒架上取出一瓶来,“来,帮我拿着。这一瓶我要带回北京去,收藏在公司开的酒廊里。”      我们返回厨房,阮叔已经开始收拾碗盘。韩力摸到桌上的起酒器把酒打开,我找出两个杯子,各倒上小半杯。      “屋子里太热,木木去帮我把小门打开吧。”阮叔抱着一堆盘子招呼道。      我走到小门边,把门拉开,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暮色降临,凉风卷着山坡下葡萄叶的气息缓缓吹送上来,掀起阵阵凉意。      “好舒服!”我回头看看韩力,“干脆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好了。”      我们各端上一杯酒,走进后院。抬头看看天上,才发现这一晚的星星很美。执起手中的酒杯抿上一口,立刻感觉满嘴甜香。“真好喝,是什么葡萄酿的?”      “赛蜜蓉,长相思,还有一点密斯卡岱。”      “赛蜜蓉,长相思……好美的名字,像诗。”我回味着嘴里的酒香,“这酒很甜呢。”      “是很甜,不过余味仍然有点酸涩。”韩力笑道,“你尝尝是不是?”      我再抿一口,任酒液在舌尖和舌根来回流淌,果然觉得腭下生津。“真的有酸味,而且感觉这酒好像更好喝了。”      韩力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如果没有这一点酸涩的衬托,又哪里显得出甜的美好?”他朝着我的方向微微迈了一步,头低下来,在我耳边道,“而且,我们家的贵腐酒,还有另一种特别的味道。”      我疑惑的端起杯子闻一闻,“哦,还有什么味道?我怎么没尝出来?”      “来,我教你。”韩力扬起手里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忽然俯□环住我,霸道的攫住我的嘴唇。      甜美的贵腐酒从他嘴里慢慢流入我的舌间,带来一阵令人迷醉的眩晕,我几乎要在他的怀抱里昏厥过去。我们紧紧的拥吻着,两条灵巧的舌头好像在酒液里跃动的小鱼。      半晌,他终于放开我的唇,轻轻在我耳边问:“怎么样,品出特别的味道了吗?”      我羞红了脸不出声,身后只听见阮叔的几声咳嗽,“香草布丁好了,有人要吃吗?”      我挣开他的怀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逃也似的跑回厨房去。      第二天早晨,告别了阮叔,司机将我们送回了波尔多市火车站。虽然前一天已经知道我们必须离开,阮叔还是很伤感。看着我们收拾行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临走的时候,他送我们走到车边,一手拉着韩力,一手拉着我,站了半晌,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我们的手叠在了一起。      坐在从波尔多到巴黎的高速列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我愣愣的托着腮一言不发。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我们就将到达巴黎。梦从哪里开始,就会从哪里结束。此刻我多么希望列车可以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停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走。      “怎么不说话?”韩力摸到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既然一直对自己订婚的事绝口不提,我又何必说出来令他为难?“借你肩膀靠靠,我困了。”      他任由我抱着他的胳膊,微微换个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点。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      “喂?”      “嗯,1点到火车站。”      “好。”      韩力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想,他真的是以为我睡着了。      列车还在飞快的往前开着。巴黎终于到了。      刚下车,就有人迎了上来,替我们拉住了行李。我抬眼一看,居然是那晚在酒会上见过的那位陈继助理。      “韩先生,林小姐,回来了,车在外面等呢。”他语气热络。“韩先生,我先送林小姐回酒店吧,然后再送您回老爷子那儿。”      韩力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陈继把车一路开到丽兹酒店,很殷勤的帮我们把行李送到房间,并不催促,只是很恭敬的在门边站着。      韩力捏捏我的手,小声道:“我出去办点事儿,下午还要开会,可能回来得很晚。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      韩力跟着陈继走了,只留下满屋子的空虚。走到我曾经住过的小套间里,打开床罩,眼前的床单一片雪白,白的那样不真实,就好像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呆呆的坐在床沿,用手轻抚着平整如新的床面,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在抚摸着自己的心。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我耳边突然响起叩门声。      “韩力!”我跳下床去,急急的打开门。天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见到你,天知道我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和你分开——      门开了,我抬眼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心情从惊喜变作失落。那是个个子高高的老人,头发花白,样子却非常精神,脸上的线条很硬朗,眉宇间有几道小小的褶皱,显得表情很严肃。身上穿着的薄西装很考究,手上还拄着一根亮晶晶的黑色拐杖。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他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请问您找谁?”我疑惑的问。      “你是林木木小姐吗?”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一点情绪,上下打量我一眼,“我是韩力的外祖父,韩宏夫。”      我感觉脑际“轰”地一声响。该来的总要来,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您好,韩先生,请进。”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点点头,迈进了房间。      “请坐吧。”我指指面前的沙发。“您想喝点什么?”我看一眼吧台,“只有依云矿泉水,可以么?”      “林小姐不必客气了。”他坐下,两手撑着拐杖,比我更像一个主人。“你也坐吧。”      我坐到他对面,轻轻靠着沙发垫,借着这一点力量把自己的背撑起来。我记得有人说过,背挺直了,人也会显得坚强些。至少也得装出来,不是么?      “林小姐,真是抱歉,这么冒昧的登门拜访。”他突然开口,“我原本以为没有这个必要,没想到还是要来亲自拜会你一趟。”      我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有什么话请您直说吧,我对猜谜不是很在行。”      他锐利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似乎在审视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听懂,终于还是开口道:“今天下午韩力和我谈了一次,他说想和徐小姐解除婚约。林小姐,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意思?”      韩力居然要和徐乐儿解除婚约——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心里一下子闪过千头万绪,脑子里嗡嗡乱响。      “怎么,林小姐不知道吗?”韩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和狐疑。      我抬起头看看他。“不,事实上,他从没主动告诉过我,他是订过婚的。”      韩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可是逐渐的,这抹诧异变成了另一种探究的表情,“那么,林小姐,你究竟知不知道,韩力是有未婚妻的?”      我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把胸挺起来,勇敢的看着他。“是的,我知道,而且已经知道很久了——如果您是来指责我不知廉耻,我想我只能承认,您说得没错。”      他脸上的那抹探究消失了,反而渐渐露出点笑意。“林小姐,我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虽然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是我也曾经年轻过,我做过的事情,甚至比你们现在还要荒唐。”      韩先生顿了一顿。“我不否认我曾经怀疑过你的目的,不过现在看见你了,我倒是不得不承认,韩力在选择女朋友这方面的确很有眼光。”      他淡淡一笑,“韩力跟我说,他很爱你。林小姐,你呢你爱他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可惜,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林小姐,现在你已经知道,韩力为了你,要和徐小姐解除婚约,你对这件事怎么看?你会支持韩力这么做吗?”      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目的。我在心里苦笑一声,淡淡的说:“我不知道。”      很显然,韩先生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看我一眼,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林小姐,我想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整件事情的情况。你眼前看到的韩力,有事业,有身份,不过摘掉了宏利酒业总经理的头衔,其实我们韩家,可以说已经是一无所有。和徐小姐的婚姻,带给韩力的将是大好的前程,但如果失去了B.T.G的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林小姐,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我想你应该知道,一意孤行会给韩力带来什么后果。”      韩先生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以这个孙子为傲,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的眼睛看不见,在这个社会上,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要比常人困难得多。或许林小姐你不介意他的残疾,不过不代表别人也会对他这么宽容。你们的结合之后只会造成更多的失意和痛苦,这些痛苦会磨灭你们的爱情,到时候你们只会互相埋怨和诅咒。”      “韩力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韩力是个遗腹子,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母亲的故事就是一个感情冲动所造成的悲剧。当年的事情我无法阻止,现在,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在韩力的身上。”      他停下来,静静的看着我。我蜷在沙发里,整个人都要窝进去。其实他说的这些我都很清楚不是吗?只不过事实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更残酷些罢了。      “林小姐——“他再度开口,已经换了一副恳求的语气,“如果你真的爱韩力,就请你放开他吧,只要你肯放开他,他会清醒过来的。”      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哀求,我不禁恻然的转过脸去,“韩先生,您说的这些,我都了解。我比您更希望看到他幸福。可是,我真的不忍心,不忍心伤害他——”      “谢谢你,林小姐!”韩先生的语气里含着狂喜,“谢谢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相信我,只要你愿意离开他,这样的痛苦只会是暂时的。不需要太久,等他清醒过来,他只会感谢你为他做的一切。到那个时候,你们两个都会明白,今天的选择是对的。”      我看着他头顶的白发和凄然的面容,眼泪一滴滴滑落,终于止不住把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起来。      等我终于抬起头来,却看见韩先生拄着拐杖默默的站在我面前,手里递过一个纸巾盒。      我平静的接过他手里的纸巾盒,不去看他脸上恻然的神色,只是很仔细的把脸上的每一滴泪都擦干净。我的动作很慢,就好像在履行一个仪式,韩先生则一直默默的看着,既不催促,也不着急。      终于,最后一个纸团被扔进了垃圾桶,我坐直了身体,直视他的眼睛。      “林小姐——我可不可以认为,我们在这件事情上,算是达成了协议?”      我重重的点点头,站起来,送他到门口。韩先生慢慢的走到门边,就在他即将出门的一刹那,我突然开口问道:“您真的一点也不关心,韩力能不能得到爱情吗?”      他回过头来深深看我一眼。“我相信爱情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想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爱着他。”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我走回房间,躺在床上,只感觉那空虚感从墙的四面升腾而起,慢慢聚集,排山倒海的向我一直压下来。我想哭,可是没有一滴眼泪,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眼睛只是木然的盯着一处,看着暮色一点点降临。渐渐的,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黑暗。    ☆、(25)离人   房间里异常安静,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现在几点了呢?      一定很晚了,连楼下露天酒吧的音乐都停了。      林木木,或许你应该吃点东西,你不是都要饿死了吗?      不,我不想吃,就让我饿死好了。      终于,我听见房门口有了点响动。一个黑影慢慢的走到了我床前。      “Hi。”我轻声说。      “怎么还没睡?”韩力摸到我的身体,我伸出手臂把他拉到我身边,紧紧的抱住他。      “没有你陪我,我睡不着。”      “傻丫头。”他轻笑,“吃饭了吗?有没有出去走走?”      “没有,哪儿都没去,就等你了。”      “抱歉,开会开得太晚了。”他躺下来,用手按着肩膀,“好酸。”      “趴下,我给你揉揉。”我坐起来,替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脊背上。      “好舒服……”他发出满足的呻吟。顿了一顿,又开口说:“木木,明天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哦?”我的手停下来,“怎么了?”      他转过身子,拉住我的手。“智利昨天发生了大地震,我们订购的一大批酒现在滞留在当地运不出来。公司跟供应商协定的是离岸价,如果收不到货,损失会很大。今天公司开会,还是决定让我去一趟。”      “你要去震区吗?会很危险的!”我紧紧拽住他的手。      “别紧张,地震已经过去了。会有人陪我一起去,而且当地也会有人保护我们的安全。”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只是,这次去可能时间会很长,也许要一两个月也说不定。智利和国内有时差,估计到了那里信号也会有问题,我可能不能常和你联系了。”      原来这就是天意——连上帝都希望我们分开。我呆呆的跪坐在床上,感觉瘫软的脊背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别不高兴……”韩力揽住我,拉向他怀里,“我保证会尽快赶回去,时间不会太久的,你就在北京乖乖的等我。等我回去了,就什么都解决了,知道吗?”      什么都解决了——我忽然想到这句话深一层的含义,他是要一回去就和徐乐儿解除婚约吗?      韩力,你真是个傻瓜!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甚至曾经怀疑你,猜忌你,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居然愿意为我付出这么多。我怎么配你这么厚重的爱,我有什么资格褫夺你的未来?      我无声的躺在他怀里哭泣。韩力抬起手来抚摸我的脸,摸到一手的泪,不由得微叹口气,轻轻扳过我的肩膀。      “怎么了,傻丫头?”他捧着我的脸,“我不过是去一两个月,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这么难过?”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面颊,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干从我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我听见他深深的叹口气,然后俯下头来,用嘴唇吸吮那些泪滴,嘴里温柔的哄着,“乖,别哭了,不用担心我……”      我抬起头,趴在他的胸膛上,捧住他的脸,在他唇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在此之前,我还从没有这么热烈和主动的吻过他。他揽住我的腰,转过身来回吻我,却被我更加用力的攫住了嘴唇。      别了,我的爱——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吻你——今夜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我要以怎样的心情来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我的手指深深插/进他的头发,无数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体上。他感受到我火一般的情绪,不由得发出阵阵呻吟。      一团绚丽的火焰腾空而起,一直冲到天际。当那明烈的火光终于燃烧到极致,我听见自己的心“轰”的一声颓然倒地,段段成灰……      早晨天色刚刚泛白,我已经起身开始收拾行李。韩力一直默默的坐在我身后的床沿上,眼睛似乎是在注视我一般,茫然的对着我的方向。      “行李多吗?”      “还行。”      “到了北京我叫于秘书去接你吧。”      “不要了。”我回过身来对着他,“你不回去,让于秘书接我,不太合适。我可以自己打车,机场的出租车很多的。”      他微微点点头,不再坚持。“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你还是忙你的吧,我和顾先生他们一车就可以了。”      “下午我也要出发去圣地亚哥,早点去了,不过是在机场等几个钟头。”      “飞机上冷,记得盖好毯子,还有,要多喝水。”他摸到床边的外套,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这个是晕机药,起飞前吃一颗。”      我默默的接过去,放在随身的小包里。      听见行李箱上拉链划过的声音,他侧着头问,“收拾好了吗?”      “嗯。”      “来,”他拍拍自己的身边,“坐到这儿来。”      我缓缓地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他却抬起手来,从我的长发间滑过去,捧住了我的脸。“让我再看看——”他用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抚我的额头,眉眼,鼻子和嘴唇,神色非常的专注,一双无法对焦的瞳孔迷离的望着前方。      许久,他的手终于垂落下来,却握住我的手平放在他胸口,脸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嗯,记住了,都刻在这儿了。”      我隔着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做着这一切,心里绞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半晌,我终于幽幽的开口问道:      “韩力,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美国去做手术?”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闭上眼睛。      “阮叔说,你的情况做手术风险太大。告诉我,为什么?”      他感觉到我语气里的坚持,不由得微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想赌一赌罢了——”      “赌什么?”      尽管心里已经朦胧的猜到了答案,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木木——我希望能亲眼看看你——能像个健全人一样和你一起旅行,能让你感觉到欣赏而不是厌恶……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过想要看见什么。可惜……我还是赌输了。”他声音渐渐低下去。      “韩力,你这个傻瓜——”我吻住他的唇,却没有办法克制住猛烈的抽泣。“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离开酒店,到达机场,托运行李,安检入关……之后的一切时间我都一直沉默着,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我害怕情绪失控,害怕自己会当众哭出来,更害怕他会心痛和难过。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两眼定定的看着窗外。厚重的白云阻隔了尘世的一切,放眼望去,这无边无际的云层竟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巴黎——北京——圣地亚哥。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几万重——      不敢去想,不忍再想。我唯有掏出包里的晕机药,加重分量吞下几片,然后沉沉睡去。      北京终于到了。      从传送带上拉下自己的行李,跟顾鲁两家简单的告别,我孤单单的拉着箱子往出口走去。      “Hi,木木!”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抬头一看,才发现陆天宇站在我面前。      他还是老样子,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只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那张漂亮的面孔微微一愣,“你这是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用掌心抚住依然晕乎乎的额头,任由他把行李箱接过去。“你怎么来了?”      “韩力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陆天宇搀住我的胳膊,“你还行吗?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太困了。”我冲他迷迷糊糊的一笑。“晕机药吃多了。”      “你可真行,药还有乱吃的。”他瞪我一眼。      走到停车场,我爬到副驾驶位上,歪着头继续睡。陆天宇放好行李,坐回车里,推推我,递给我一瓶水,“回家再睡,先喝点水,权当洗胃了。”      我仰起头喝了几口,清凉的液体从干涸的舌尖流过,非常舒服。我把水倒在手心里,往额头和脸上拍拍,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不少。      汽车离开机场,一直往市区开去。7月的北京艳阳高照,日光比法国南部更加毒辣,隔着车窗还是刺眼得厉害。      看着窗外的树木楼宇一幕幕划过,我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点归属感。我只离开了这个城市十天,可感觉上就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回到家,陆天宇帮我把行李放进屋。“你赶紧睡吧,把时差倒过来。”      屋子里的一切还和走之前一样,可我突然感到异常恐惧——我不能就这样自己呆着,我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至少,至少今天不行。      “等等——”我慌乱的四处寻找,却发现小包就抓在手里,“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吧?”陆天宇狐疑的看着我,“你不是刚才还困得要死么?”      我已经拔腿就往门外走,“就吃麻辣火锅好吗?小区外面那家就不错。”      桌子上堆了满满一桌东西。我把头埋在蒸腾的热气里吃个不停。抬眼看看对面的陆天宇,他几乎什么也没动,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      “你怎么不吃啊?”我冲他一撇嘴,扬手招呼服务员,“再来一盘羊肉,还有辣椒酱。”      “林木木,别吃了!”陆天宇突然压低声音吼,“你都吃了两个小时了,还要!你是从法国回来,又不是去的非洲!”      他的话我全当没听见,把一盘子豆腐全都倒进火红的涮锅里。      陆天宇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拽起我就往外走。      我踉踉跄跄的跟着他,一路狠狠的拍打他钳住我的手臂,嘴里大喊大叫,“陆天宇你混蛋!”可惜无论我怎么使劲挣扎,还是甩不开他有力的手掌。      全然不顾路人侧目而视的眼神,陆天宇一路把我拽到小区绿化带的杨柳树下。就那么狠狠的一甩手,我猛退几步,后背抵住了树干。      “林木木你到底中什么邪了?”陆天宇冲着我一声大吼。      他站的地势比我高一点,我抬头看他,却被迎面而来的阳光刺激得泪流满面,只好捂住脸,低下头去。      哽咽的呼吸和断断续续的抽泣让我饱胀的腹部抽搐起来,喉头一紧,我转身抱着杨柳树开始大吐特吐。辛辣的食物残渣刺激着我的喉管,随之而来的是苦涩的胆汁。我就这样狼狈的呕吐着,感觉心肝脾肺肾都要随着这翻江倒海从身体里蹦出来。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我虚弱的扶住树干,大口大口的喘息。陆天宇递过瓶矿泉水和一片湿纸巾,默默的看着我漱完嘴,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都擦干净。      “好了?”      我无力的点点头,任由他把我扶到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      “说说吧,你在法国受什么刺激了?跟韩力有关系吗?”      我转过头瞪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呢?”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鸭子叫还难听。      “你tm少跟我装糊涂!”陆天宇的表情忽然变成一头暴怒的狮子,“别跟我说你和韩力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强烈的愤怒里居然带着一抹隐痛。我盯着他的脸微微一愣,然后缓缓的把头扭过一边去。      “不想说是吗?”他粗粗的喘着气,“你们两个一个指派我接飞机,一个拉着我陪吃饭,口气一个比一个惨,还想在我面前装没事儿人是吗?把我当傻小子耍着玩儿呢?”他火爆的指着我的鼻子,“林木木,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傻瓜,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你还往里跳!我是不是提醒过你!”陆天宇骂得兴起,“白痴,笨蛋!”      他每骂一句,我就往下矮一截。等他终于骂完了,我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泪流满面。      “行了,别哭了。”他又递张纸过来,声音里有点无可奈何。“哎呀别哭了,是我不对,我道歉还不行!”      “你骂吧,”我抽抽搭搭的扯着破锣嗓子,“骂完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听见他深深的叹口气,挨着我的衣角坐了下来。“你知道我跟韩力认识多少年了吗?”      我把腿踏在椅子上,抱住膝盖,摇摇头。      “二十年了。”他轻笑,声音低沉。“我和韩力,就是北京人说的‘发小’。七岁那年,他外公带着他到了巴黎,我爸和韩老爷子是朋友,老爷子把他也带到我们家做客,我们就认识了。”      我惊讶的看他一眼,“你也是法国人?”      “看不出来吧?我老家是北京的,在这儿没人听得出我有外地口音。”他得意的笑笑。“我跟韩力认识的第一天就打了一架。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看他一眼。      “我爸刚给我买了把冲锋枪,他也想玩儿,我们就打起来了。”大概是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他眼睛看着前方,笑容显得很飘渺。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自那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韩力比我大一岁多点儿,他那时候念盲校,只有周末能回家。他家在巴黎也没什么朋友,就老来我家玩儿。哦,那时候他眼睛还可以,能看见点东西。我们两个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孩子,很容易就玩儿到一块儿了。我们一起到厨房偷点心,一起比赛爬树,还比骑自行车。你别看他眼睛不行,骑自行车骑得飞快,前面就是一堵墙他也敢往上冲。我那时候真是特崇拜他。”      陆天宇嘴角含笑,彻底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我默默的看着他,眼前仿佛看见两个顽皮的男孩在嬉笑打闹的快乐画面。      “大概是老在一起互相影响,我们有很多地方都特像。我们都喜欢吃香草冰激凌,喜欢听爵士乐,喜欢练跆拳道,喜欢游泳……可惜,韩力这家伙太厉害,样样都比我强。喝酒这个我就不和他比了,可是跆拳道明明是我先练的,真的打起来我还是打不过他。”陆天宇突然转过头来,目光注视着我。“你还记得你送韩力回家那天么?”      我当然记得,只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淡淡一笑。“那天在韩力家一看见你,我就发现,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劲儿……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的眼神,模样,打扮,都透着一种——干净。和你在一块儿,感觉很舒服。”      他定定的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却很迷离,“我那时候就知道,韩力一定会喜欢上你。因为——我也喜欢你。”      我瞪大了眼睛,捂住嘴,轻呼:“天宇……”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他说过的那些话,送过的那些花,都是真的。      “你什么都别说了。” 他掉过头冲我摆摆手,脸上凄然一笑,“韩力这家伙干什么都抢在我前面,连追女孩子都下手比我快。”      “木木,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哪里打动你了?说出来我也好借鉴点儿经验。”他故作轻松,脸色却依旧沉重。      “天宇,别说这些了好吗?我和韩力已经完了。”      “怎么?因为……徐乐儿吗?”他掉头看我。      “不仅仅是吧。”我眼睛木然的望着前方,看杨柳的枝条随风摆荡。“天宇,如果韩力离开B.T.G,后果是不是很严重?”      他沉吟。“我想是吧,毕竟老韩家已经没什么倚仗了。宏利虽然现在发展得很好,不过那毕竟不是韩力自己的企业。除非韩力有足够的资金自立门户,否则,离开B.T.G,以他现在的情况,还真的会挺困难。”他顿了一顿,“更何况,他还……”      更何况他还是个盲人。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要和韩力分手的吧?”陆天宇看看我。      “天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其实你早就提醒过我,是我自己不好,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我看着陆天宇,“在我走的前一天,韩力的外祖父来找我谈了,说的也无非都是这个意思。他告诉我,韩力要跟徐小姐解除婚约——”      陆天宇瞪大了眼睛。我冲他摆摆手,“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和韩力除了分开,没有第二条路走。”      “你已经跟他说了?”      “还没有,等他从智利回来吧。这段时间,够我们两个冷静一下了。”      陆天宇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肃穆。“木木,你是个好女孩儿,只是,别太苦了自己。”       ☆、(26)后海   蜷坐在小阳台的椅子里,孤清的月光投在我身上,在地面拉出一个斜长的影子。      我捧着手里的笔记本,再看一眼网页,触目惊心的大字赫然写着“智利8.8级地震,余震不断……”      想到刚刚接过的那个电话,我的心一阵绞痛,被懊悔和痛苦折磨得几乎窒息。      “喂,能听见吗?”背景是一片“沙沙”声。      “嗯,你说吧。”我的声音生硬而平淡。      “木木,你好吗?……你大声点,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清楚……你在说话吗?……我很想你……不行,我要挂了……等我回来!”      这已经是一个月内的第三次了。一个月里,我一次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而他好不容易打通我的电话,我却竟然可以对他如此冷淡。      韩力,对不起……我把头埋下去。其实我也想你,想得快要死掉。      我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不想睡觉不想吃饭不想喝水甚至不想呼吸。我细数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盼望他早日平安归来,可是同时的,我又希望日子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我们就永远不用面对前方已经写好的结局。      夜已经很深了,可我还是完全没有一点睡意。我走进屋,拿起摆在小茶几上的葡萄酒瓶,往旁边的空杯子再倒半杯,瓶子见底了。      我在心里叹口气,闭着眼睛把葡萄酒灌进去,然后关灯,上床。醉了吧,醉了吧,一醉解千愁——      “林木木,怎么几天不见你瘦的像个鬼一样?”陆天宇一边找停车位一边斜着眼瞥我。“几顿没吃了?还是——”他警惕的看我一眼,“吃饱然后又吐了?”      “放心,我还没得厌食症。”我气若游丝的应道。      自从上次被我吓到,陆天宇隔三差五的就来拉我吃饭,以至于公司的同事都以为他是我男朋友。我自然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这样的关照,我可能真的就放任自己饿死算了。      “走吧,今天吃广东菜。”陆天宇把我架下车。      我们坐在茶餐厅里,看着点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      “凭什么我只能喝粥,你可以吃这么多东西?”我用勺子搅着粥碗。      “就凭你脸上这两个熊猫眼。”陆天宇一说完,我抓起面前的筷子就冲他扔过去。      陆天宇闪身躲过。“不错,还有力气反击,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他收起脸上的笑,瞥我一眼。“韩力下星期就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的心扑通扑通一顿乱跳,脸上却是淡淡的。“哦?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老于告诉我的。怎么,韩力没跟你联系吗?”      我放下手里的勺子。“其实,是我没跟他联系。”      韩力白天给我打电话,我说我在开会,晚上打,我说我要睡觉了。遇上信号不好,我就直接挂断,不留余地。      “非得这么绝吗?”      我呼口气,重新举起勺子往嘴里送。不绝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在电话里一直卿卿我我情深意长,等他一回来就翻脸不认人吧?还是这样比较好,韩力细心而敏锐,他会有所警觉的。有心理缓冲期,他才不会伤得太深。      走出饭店,已经是8点多了。盛夏的北京天黑得晚,此时暮色倒也并不深沉。陆天宇指指前方,“那边就是后海了,咱们去逛逛吧。”      “好。”去后海就有酒喝,我想不出来什么理由反对。现在的我全靠酒精的作用才能找到一点睡眠。      我们绕过在荷花市场的牌楼下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沿着后海的湖岸边一直往前走。这个季节正是后海酒吧街生意最好的时候,来来往往的游人摩肩接踵,沿路的花灯照得人影曈曈。许多酒吧都开着大功率的音响,用猛烈的鼓点和震耳欲聋的音乐招徕顾客。我们越往前走,反倒越没有了兴致。陆天宇随手指了指路边,“就这家吧。”      我们走进酒吧里,找个角落的小桌坐下,点了两杯鸡尾酒。酒吧里灯光昏暗,一副中东风味,两个肚皮舞娘在妩媚的扭着腰肢,向底下坐着的几个老外频送秋波。      我和陆天宇看着舞娘跳舞,默默的喝着面前那杯掺了水的寡淡玩意儿,倒也感觉有点灵魂出窍脱离尘世的恍惚。      突然间,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的脆响把我从迷离中拉了回来。我们的眼光一起向着吧台看去。只见一个金发的壮汉正醉醺醺的伸手跟一个女孩拉拉扯扯,那女孩子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兀自骂声不绝,一头红发甩得人眼花缭乱。      金发老外脸色潮红,明显喝高了。他身材粗壮犹如铁塔,那女孩子几番挣扎也没能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几个酒保在旁边劝架,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把他们拉开。      我身边的陆天宇突然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径直向着这两个人走去。我不明就里,只有尾随着他跟上去。      陆天宇走到两人面前,一把揪住了老外的手腕,老外愣了一秒,伸出偌大的一个拳头抬手就打。还没等我看清是怎么回事,下一秒钟,老外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抚着脸倒了下去。      “走!”陆天宇沉着脸一声喊,冲我点点头,扯着那女孩就往外走。女孩子还不解气,伸长了腿对着老外又是几脚。陆天宇不管不顾的揪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拖了出去,又往前走了十几米,这才把她放开。      “这个混蛋,敢吃我豆腐!”女孩子嘴里噼里啪啦骂出一堆法语。      “够了,你能不能消停会儿!”陆天宇气得大吼。      女孩子终于安静下来,背靠着湖面的栏杆,脚尖来回蹭着地面。      我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徐乐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似乎每一次我们的会面,都那么富有戏剧性。      “折腾够了吗?”陆天宇声音低了下来,语气却还是很硬。      徐乐儿低着头不说话。      “走吧,我送你回去。”陆天宇沉着脸往前走,徐乐儿大气也不敢出,乖乖的跟在他身后。      走到车前,陆天宇拉开后座让徐乐儿上去,依旧让我坐在副驾驶位上。汽车在北京夜晚的街头穿梭,霓虹和路灯带着长长的光影从我们眼前划过。渐渐的,街景开始熟悉起来,我不由得打破沉寂问道:“怎么,到北外了吗?”      “嗯,”陆天宇扫我一眼,“你对这儿很熟吗?”      “在这儿上了四年大学。”      我听见后面坐着的徐乐儿嘴里很轻微的喃喃了一声,陆天宇从后视镜瞪她一眼,她别过头去看着窗外,不再出声了。      车从北外门口开过,又在附近的路口绕了几下,停在了一片居民楼下。我们下了车,从某一个单元走上去,徐乐儿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我们走进了一个套间里。      大灯亮了我才发现,这套房子装修得很不错,沙发地毯音响电视一应俱全,只是有点零乱。屋子里有一股披萨混合香烟和香水的味道,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总之很复杂。      我看看家里的摆设和随处可见的时尚杂志,小玩意和化妆品,恍然意识到,这原来就是徐乐儿的公寓。为什么她没有和韩力住在一起呢?      徐乐儿拣着离她最近的那把沙发椅坐下,也不招呼我们。陆天宇只好走到长沙发前,伸手拂掉上面堆着的东西,招呼我,“来,木木,坐这儿。”      我和陆天宇并排坐在沙发上,徐乐儿侧对着我们,眼睛看着自己的正前方,就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      陆天宇许是被她的态度激到了,又是一副怒从心头起的架势,“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两只眼睛画得跟熊猫似的,嘴那么红,你想干什么,演吸血鬼啊!“他指着一侧的房门,“去把脸洗洗!”      徐乐儿并不理他,脸色沉得墨黑,我却注意到她的左手一直抚住右手臂,白皙的胳膊上几道红印赫然在目。      陆天宇看看面前装得满满的烟灰缸,一把抄起茶几上的香烟盒,抬手就往地上砸。“你一个女孩子家抽什么烟!还跑到酒吧去跟一堆男人鬼混!你嫌不嫌丢人啊!”      徐乐儿扭过头大吼:“是他调戏我的!”      “你浓妆艳抹穿那么暴露,谁会把你当正经人!你怎么就不能像——”陆天宇侧头看我一眼,终于还是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给你安排好了学校你也不去上课,一天到晚在外面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你说说,有哪个女孩儿能胡闹到像你这样被学生宿舍赶出来的!你就不能让你爸和韩力省省心!”      “我不喜欢上这个鬼学校!”徐乐儿气冲冲的吼回去,“什么语法,语言学,无聊死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那就听你爸的回法国读预科去!”      陆天宇喊完这句,徐乐儿不出声了。      陆天宇叹口气,“你才十九岁,年纪这么小,你不念书能干什么?真的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乐儿突然大喊:“今年我就满二十岁了,你们一个个为什么老把我当小孩子!      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红色的卷发颤动得厉害,小嘴一撇,大眼睛里居然涌出泪来。眼泪漫到她脸上,她就伸出手背去擦,黑色的眼妆很快晕染开来,让她的样子越发显得又可怜又狼狈。      我扯扯陆天宇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发火,然后默默的站起身,走到浴室去,拿了几片化妆棉和卸妆水回来。我把卸妆水倒在棉片上,伸手递给她。徐乐儿抬起泪眼看看我,终于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看着她一下下的擦着眼眶,陆天宇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幽幽的劝道:“过几天韩力就要回来了。你想让他知道你又在外面惹事儿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他抬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就在你了。”      陆天宇站了起来,冲我扬扬下巴,“咱们走吧。”      我们走到门口,正欲离去,却听见身后徐乐儿幽幽的道:“天宇哥,谢谢你。”      陆天宇的脚步顿了那么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带着我下了楼。       ☆、(27)雨夜   “喂?”      “木木。是我,我回来了。”      当韩力沙哑的嗓音隔着电话穿透我的耳膜,我的心不由得柔柔一放,随即又紧紧一揪。      一个多月以来,我无数次被梦境中漫天的尘埃和轰然倒地的楼宇惊醒,在一片黑暗的恐惧里默然垂泪无法入眠。      现在他平安回来了。我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却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愉悦。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我去接你。”他的声音疲惫中仍然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很想说不,很想找理由推脱,但是我知道,这场结局已经避无可避。      “好。”从紧咬的唇间吐出这一个字,我一把挂断电话,生怕自己的哽咽声会被他听见。      这一天,下班的时间仿佛来得特别的早。走出办公楼的大门,韩力的车依然停在老地方。我一眼看见他斜靠在车前,戴着墨镜的脸一直朝着出口的方向,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浓云压得天色阴沉。起风了,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从他脚边飘过。许多人埋着头匆匆经过他身前,瑟瑟的抱住肩膀。只有他,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头微微上仰,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      他在等我——      我隔着窄窄的过道注视着他。他的表情让我突然感到如此的不忍和伤感,让我几乎要立刻夺路而逃。      “林木木,怎么还不走,快要下雨了啊!”      一位大嗓门的同事经过我身边,随即笑着走开了。      我看见韩力马上立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个期待的浅笑。头微微侧着,似乎是在尽力捕捉我的脚步声。      我感觉到自己的腿机械的往前移动,终于站到了他身前。随着我轻轻的一声“hi”,他已经紧紧揽住了我。      他的怀抱里依然是我熟悉的气息,干净,纯粹而温暖。一瞬间,我几乎要在这气息里迷醉。我想要同样紧紧的抱住他的腰,想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取他急切的心跳,可是终于,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推开了他的臂膀。      “这里有很多人看着。”我垂着头,不敢看他的脸,声音平淡。      “哦,抱歉。”他尴尬的松开我,手有些慌乱的在车门上摸索,半天才找到把手,将车门拉开。      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把他的手足无措尽收眼底。      林木木,你伤到他了。这正是你要的,不是么?      我坐进车里,任由他贴在我身边,拉住我的手。我感觉他的手很凉,微微发抖,是因为在风里站了太久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我的沉默?      “想吃点什么?”他柔声问。      “随便。”      他脸上表情一僵,随即还是浅浅的笑了。“好吧。”他向司机报了个地址,车开了。      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天色隔着车窗上的贴膜显得格外灰暗。一张纸片随风从车前飘过,眨眼就被吹得不知去向。      餐厅终于到了。      那是家中式的私房小馆,包间不大,布置得很雅致。小小的六角形玻璃窗上映出墙外一根细竹的剪影。我注意到那根细细的竹子正在随风摆荡,竹叶一下下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我和韩力靠窗在小方桌前面对面坐下,服务员殷勤的递上菜单,我仰头冲她道:“您先出去吧,我们有需要再叫您。”      服务员笑笑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韩力摸了摸桌子上的菜单,往前推了推,“想吃什么,点菜吧。”      “不用了。”我用手指轻轻抵住菜单的边缘,“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他脸上闪过一抹惊异,“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的脸。“韩力,我们分开吧。”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到,立刻面白如纸,脸上却依旧浅笑。“木木,别开这种玩笑。”      “不,我是认真的,我们分开吧。”      他表情僵在那里,突然很快的开口:“木木,你是不是怪我没有经常跟你联系?你误会了,我其实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一直在想办法早点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别说了……”我泫然欲泣,“韩力,我们分开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愣住,半晌才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已经订婚了。”我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他身子微微一颤。“你知道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不,木木,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过骗你,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想得太多……而且我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      “怎么解决呢?和你的未婚妻退婚,然后离开宏利?”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刀子一样割开空气,“现实点吧,就这样放弃B.T.G,真的不值得。”      “木木……我和乐儿之间没有感情,你要相信我。离开宏利,我可以重新开始,融资不会是太大的问题,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需要多久?一年,还是十年?韩力,抱歉,我等不了。我不是那种超凡脱俗的女孩子,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承认,在法国的那一段我很迷恋你,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被那些香车华服迷花了眼睛,我以为自己钓到了金龟婿,可以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些荒唐的事情。”   为什么这些台词在脑子里里已经演练了一千遍,说起来还是像剜心一样的痛?我深吸一口气,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韩力,你走的这一个多月,我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清楚了。人必须要面对现实。即使你可以放弃这一切,我却不能选择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一起。我们分开了,我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对象,你也可以继续拥有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把在法国的事情忘掉吧,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至少我们之间还能留有一点美好的回忆。”      韩力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他的脸色惨白得可怕,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十指紧扣,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随时要倒下去。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扑到他怀里,用我最疯狂的吻来安慰他,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可是——      我的双手紧紧的攒成一团,感觉指甲狠狠的扣进掌心。伴随着那尖锐的疼痛,我终于闭住眼站起身来,扭头就往门外走去。我不敢再看他,我知道,只要再看一眼,我的心就会马上碎成粉末。      伴随着我的脚步声,我身后突然传来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的砸在了厚重的红木桌面上。我顿了一顿,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门外的天色暗得犹如泼墨,耳畔已经能听见轰鸣的雷声。我迎着风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狂风卷着细细的沙尘扑打在我脸上,刮得我脸颊生疼。许许多多的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不断涌出来,我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我哭着,走着,双腿往前机械的迈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一声雷鸣忽然在前方爆响,我被惊得脚步一顿,大雨就在这一刻毫不迟疑的倾盆而下,一下子把站在雨里的我淋得透湿。      我愣愣地站在雨地里,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今夕何夕。就在此时,一辆公交车闪着灯从我身边涉水开过,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车门“啪”的打开了,许多在站台里等车的人鱼贯的走了上去。我听见售票员对着我大喊:“上吗?要上就快点!”      贴在身上冰冷的衣服激得我一哆嗦。本能的,我向着公交车奔过去,在车门合上的一霎那踏入了车厢。      车厢里挤满了人。我在皮包里翻腾了半天,找出公交卡刷了一下,然后往人堆里挤了挤,很勉强的找到一个能容身的小空隙。车在大雨里停停走走,一路报着陌生的站名。我木然的看着雨水沿着玻璃窗流下,在窗外形成一片水幕。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里的人渐渐稀少,窗外的雨却下得益发猛烈起来。忽然我听见售票员大喊:“诶,下车了,终点站了!”      我如梦方醒,环顾四周,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走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我抱歉的对售票员点点头,抱着包走下车。车门外的冷雨再次打在我潮湿的身上,把刚才的一点温暖冲刷得荡然无存。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冒着大雨走到简陋的站台前,抹掉脸上的雨水,抬眼看看站牌。白底红字的金属站牌上写着站名——“XX路”,看路线似乎我已经到了北五环外的郊区。站台上除了我没有其他等车的人,环顾一下四周,马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在一盏路灯的映照下,依稀能看出对面是一片正在建的工地。      我收回眼光,在站牌的角落里发现一行小字:末班车发车时间——21点10分。那么,现在是几点?我下意识的伸手到口袋里去掏手机,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打开皮包就着路灯翻找,还是不见踪影。我猛地想起在公交车上那拥挤的一幕,随即立刻明白过来——手机被偷了。      恐惧和绝望一下子攫住了我。我颓然的靠着站台的角落,脊背一点一点下坠,终于蹲坐在地面上。命运原来如此强大——你以为你可以逃避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却先毫不留情的抛弃了你——      漫天的雨幕阻隔了尘世的一切。风裹着雨丝源源不断的向着这简陋的站台扑过来,带着冷冽刺骨的寒意。我紧紧的抱着手里的皮包,身体蜷成一团,浑身不住的哆嗦。      原来这就是被抛弃的感觉——我闭住眼睛。韩力那张凄绝的脸又再度浮现在我眼前。对不起,我的爱——原谅我不得不伤害你——你可知道,在这个凄清的雨夜,我一直在隔着遥远的空间陪伴你——相信我,你所经历的每一丝伤痛我都感同身受,我们唯一的不同在于,痛过之后,你将最终获得幸福,而我,却将永远沉沦在这痛苦的地狱里,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致虐点高的各位:此章是菩提写得最慢最纠结的一章,改来改去没完没了,最后只能是这样了。实在是缺乏虐的才能…… ☆、(28)釜底抽薪   我哆嗦着手把钥匙插/进锁眼,打开门走进房间。抬眼看看挂钟,现在是早上5点。如果不是那位经过的出租车司机发现我蹲在雨地里,不知道我还要在那个凄清的小站里呆上多久。      窗外被雨洗过的天色此时已微微发白。隔着玻璃我看见阳台上种着的那盆晚香玉已经被昨夜的大雨打得不成样子。我在心里叹口气,拉上厚重的落地窗帘,不忍去看那残花委地的凄凉景色。      赤脚站在薄绒地毯上,褪去黏在身上冰冷的衣服,我全身的皮肤禁不住一阵战栗。打开浴室的花洒,站在暖热的水流里冲洗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感觉发麻的指尖恢复了一点知觉。我裹上浴袍走回客厅,打开电脑,在msn上给张邈留了句“请病假”,然后爬到床上。强烈的倦意向我袭来,我几乎是立刻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自己剧烈的咳嗽震醒,摸摸床头,找到半杯隔夜的残茶,一股脑儿灌下去,却被那凉水激得浑身发抖,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跑到洗手间,对着盥洗盆一顿猛吐,过了好一会儿那可怕的痉挛才平息下来。我大口的喘着气,用胳膊肘撑着洗手台立起身,撩开脸上的长发。镜子里的人神情委顿面容消瘦,眉宇间尽是憔悴,如果不是颧骨上那一片不正常的徘红,几乎要让人以为那是个游离在尘世的鬼魂。      呵——终于还是病了。我摸摸滚烫的额头——病了好——可以不必清醒,一直昏沉下去——      我一边不住的咳嗽,一边从床头柜里找出一盒白加黑,随便取了两颗和水吞下去,然后闭住眼睛继续睡觉。      “木木,醒醒!” 我感觉有人在耳畔大喊,一双手拍在我肩头。      “谁?”      随着身体被从床上拽起,我脑子里一闪,忽然惊醒过来,本能的抱住肩膀往床头一缩。      “总算是醒了!” 面前的人神色放松不少,“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准备把你扛到医院去呢。”      “天宇?你怎么进来的?”我用手捶捶嗡嗡作响的头。      “你还敢说!钥匙挂在门上都不记得拔,幸亏是我发现了……”陆天宇一边数落一边盯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搞什么鬼,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手机丢了。”我倒头就往床上躺。      陆天宇却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手掌往我额头上一搭。“还睡?床单都湿透了自己不知道吗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他手上使力,干脆把我拉下床,“快点换衣服穿鞋,去医院。”      “陆天宇你好烦啊,一点小病死不了的。”我刚说完,马上不争气的一顿猛咳。      “林木木,你真够没心没肺的!”陆天宇把我拖到洗手间,“要不是我想着给你公司去了个电话,知道你请病假了,过几天你不病死也得饿死。”      “行了吧救世主,”我用毛巾洗了把脸,拖着软绵绵的步子走到衣柜前拿上衣服。“我就不信没你搭救我还能死在自己家里。”      “那倒是,你还有韩力呢。”陆天宇站在我身后,戏谑的声音里带着点寒意。我却一下子顿在那里,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猛跳,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木木……”陆天宇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扳过我的身体,锐利的眼睛一直看到我心里。“说吧,怎么回事?是不是跟韩力见过面了?”      我把脑袋别过去,点了点头。眼泪一下子从我眼睛里涌出来。      我感觉陆天宇看了我半晌才把眼光从我脸上移开,随即,他放开我的肩,径直往门外走去。“快点换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医院里人满为患。我们排队挂号,排队候诊,排队验血拍胸片,又排队请医生看结果,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小时,只听那中年大夫嘴里轻轻一句:“急性肺炎,住院去吧。”      “不是吧大夫,还要住院?”我捂着嘴咳得眼前发黑。      “高烧39度以上,肺部有阴影,这片已经感染了……”大夫用笔点着刚拍的片子,脸上一副极度不耐烦的神色。“我们医院床位紧张,住不住随你便。”      “住,住,当然要住。”陆天宇陪着笑脸,拉着我就要去办手续。      “大夫,您看看打点滴再开点药行吗?”我还在争取。      陆天宇攥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诊室。“林木木你看看你这个德行,分个手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还打点滴吃药做什么,干脆去殉情死了得了。”      我手撑着墙一顿猛咳,感觉嗓子眼儿里一阵腥甜,一时间除了大口喘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想通了吗?”陆天宇扶着我走到把椅子前坐下。“想通了就住院去。”      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手背上插着针头,我默默的看着软管里的药液一点点往下滴。   住院四天了,咳嗽虽然没有全好,高烧却已经控制住,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吧?      想起几天前我对住院还无比排斥,现在却对这苍白的飘着来苏水味儿的病房眷恋起来。      陆天宇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两个洗好的苹果,脸上全是笑。“好了,听大夫说,明早可以回去了。”      “是吗?”我语气淡淡的回应。      “怎么?舍不得走啊?”陆天宇看看我。“住上瘾了吗?”      我冲他笑笑,“好不容易不用上班,名正言顺的休息休息,还不让人留恋一下?”      “你就装吧。”陆天宇递过削好的苹果,一边盯着我眼睛。“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么?”      “什么怎么办?”      “有件事我没告诉你,现在也是时候了。”陆天宇用纸巾擦擦手,“前天我到你家去拿换洗衣服,看见韩力了。”      我一口苹果噎在喉咙里,又是一顿剧烈的咳嗽。      “喝口水压压惊。”陆天宇把水杯递过来。“放心,我没跟他打招呼,远远的看见他,我就掉头走了。”      我捧着水杯一口接一口,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韩力是看不见,可他不是傻子。你说的那些话他只要随便想想就能回过味儿来。你以为你可以躲多久?”陆天宇的口气淡淡的,听在我耳朵里却格外沉重。“他可不会因为你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放弃。明天就要回去了,好好想想怎么办吧。”      我沉默半晌,终于幽幽的开口问道:“天宇,怎样才能做到像你这么理智呢?”      “我理智吗?”他轻笑。“你错了。我不过是胆小,胆小到不敢用情而已。”      隔天早上办好出院手续,又拿了一堆药,陆天宇开车把我送回家。      好几天没有见到户外的阳光,从住院部走出来,我竟然有种隔世的恍惚。      车沿着马路行不多久,进了小区,陆天宇突然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怎么了?”      他伸手往前一指。“韩力的车。”      看着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我的心开始猛跳。“天宇,带我走,我不想回去。”      “冷静点!”陆天宇声音不高,却很坚定。“你能躲到哪里去?难道可以一辈子不回家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天宇深深的看着我,表情很复杂。他的眼睛里有很多不忍和怜悯,紧抿的嘴唇却带着一种果决的坚毅。      “木木,你是真的决心要和韩力分手吗?”他问。      我看着他的眼睛,狠狠的点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好。”他盯住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那就听我的,现在就回家。不过——不管一会儿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陆天宇的表情和语气带着令人镇定的魔力。看着他的眼睛,我一瞬间忽然放松下来。或者他真的有好办法?我无力思考,也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兴趣。陆天宇说得对,我无法逃避一辈子,所以,还去想它干什么呢?      我木然的跟着陆天宇上楼,随着电梯门打开,毫不意外的,我们在楼道里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韩力。他原本背靠着房门,双手拄着根盲杖,脊背无力的佝偻着,此时听到迎面而来的脚步声,头往我们的方向侧过来,身体一下子绷直,嘴里轻呼:“木木?”      这一声呼唤太凄凉,我应声望着他的脸,却瞬间泪流满面。我完全不敢相信,只是短短的四五天,面前的他可以消瘦成这个样子。他的容颜依旧清竣,下巴上却显出青色的胡茬,神情既憔悴又焦虑。看着他在空气中向前无助摸索的手,我几乎要马上扑过去冲进他怀里。      可是——      “Hi,韩力。”      陆天宇的声音又轻松又惬意,拽住我胳膊的手力道很大,眼睛对我只是那么一瞥,我已经回过神来,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宇?”韩力的手缩回去,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      “送木木回家啊。”陆天宇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木木,你怎么也不和韩力打个招呼。”      我瞪着陆天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却扭过脸去,不以为意的笑道:“还不好意思呢,这有什么呀,韩力又不是外人,让他知道就知道呗。”      “让我知道什么?”韩力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语气里满是疑惑。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陆天宇一把拉住我,一起往韩力的方向迈了一步,“不过是……我和木木刚确定关系,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      “什……”我被他的话激得一顿咳嗽,几乎要弯下腰去。      “这不可能!”我听见韩力愤怒的低呼。      “怎么不可能,我们这才刚从外面度假回来。呵呵,想不到吧,我和木木也就是你不在的这两个月才好上的。”陆天宇声音里带着轻描淡写的愉快,看着我的眼睛却异常坚定,“你说是吧,木木?”      我被夹在两个人中间,进退维谷。看看身后的陆天宇,他冲我点点头,我只好强忍着哽咽,低下头小声道:“嗯。”      几乎就是在同一秒,我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一只大手触到,随后我的身体被拽到了一张愤怒的脸前。“木木,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他温热的气息扑到我脸上,语气里带着极强烈的痛楚。我的心紧紧的一揪,止不住的咳嗽冲击着我的气管,我不由得两手揪住他的胳膊,感觉自己眼前发黑,腿直往地面上软下去。      韩力立刻丢下盲杖抱住我。“木木,你怎么了?“他脸上满是关切。“我打电话到处找你,他们说你生病了。这几天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      “够了!”陆天宇一个健步冲上来,把我一把拉到自己身后,语气冷冽,却依旧淡定轻松。“木木不过是找个借口和公司请假,陪我到外地去玩儿了一趟。稍微有点感冒,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话间两个男人面对面靠得很近,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深邃莫测。      “你和木木在法国的事儿,木木都告诉我了。不过现在你们既然都说清楚了,大家就谁都别再耽误谁。韩力,你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林木木也有选择男朋友的自由。她现在选择了我,那就是我的女朋友,病了自然有我照顾,以后这些事你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      陆天宇话音未落,我看见韩力突然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拳向着他的脸颊打了过去。伴随着陆天宇的一声闷呼,韩力再度挥拳,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      “够了,别打了!”我冲上去抵住他的胸膛,双手死死握住他的右手腕。“求求你,别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哭泣起了作用,韩力终于喘着气平复下来。我捧着他的手腕,正欲放下,却看见那张开的右手掌缘一片淤紫肿胀,看上去已经伤了好几天了。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他一下子轻吸一口气,嘴角微微抽动,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左臂,轻轻拂开我的双手。      不敢去想这瘀伤的来历,我颓然的站到一旁。他生气了,他不要我了——可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林木木,你还在心痛什么?      陆天宇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站直了身子,依旧走到韩力身边去。““韩力,咱们从小到大一直是哥们。今天的事儿算我对不起你,你打也打了。怎么样,打够了吗?不够的话再来几下,我绝不还手。”      韩力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陆天宇却笑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会一直把你当哥们儿。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下去?”      韩力紧抿着嘴角,慢慢俯□去,在地上摸索那根盲杖。我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看着他无助的寻找。好在只是几秒的功夫,他已经把盲杖抓在了手里。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杖尖一下下探着地面,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良久,我听见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他的脚步声消失了。我感觉自己眼底一热,不觉流下两行清泪。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放假这几天停更了,抱歉。感谢大家的留言和等待,还有很多关于剧情的猜测。我最初想的是呈现一个故事,但按照大纲写着写着才发现其实还是会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最重要的当务之急还是把故事写完,修文只能是完结以后的事。如果大家对前面的章节有疑虑的地方,欢迎留评,在完结以后的修文阶段我会尽量弥补。谢谢! ☆、(29)该死的温柔   “哎呦,你轻点……”陆天宇吸着气,头偏向一边。      我举着酒精棉球看看他破裂的嘴角,还好,不是很严重。“你也太冒失了,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怎么,怪我多管闲事?”陆天宇的语气一凛。      “不,天宇……” 我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      他盯着我几秒,随即轻松一笑。“没事儿,挨这几下不算什么。”      我把棉球扔到垃圾筒里,淡淡的问:“这招会有用吗?”      “应该可以吧……”陆天宇顿了顿,“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你只能演一下我女朋友了。”      我抬起头冲他淡淡一笑。古人说什么来着,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吗?      “木木,你最近怎么看上去老是没精打采的?”何美丽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扑薄粉,用余光瞥我一眼。“我刚才叫了你三遍你都没听见。”      “没事,睡得不太好。”我冲她抱歉的一笑。      “怎么,跟陆天宇吵架了?不会吧,他不是天天下班来接你吗?”      我在风干机前吹手,对她笑笑,不说话。      下班的点又到了。我走出大楼的转门,陆天宇已经像往常一样站在车前等我。这已经是我们保持这种奇特关系的第三个礼拜了,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我再没有见到过韩力,也没有再听见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想,可能不用再过多久,韩力就可以把我彻底忘掉,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情。至于我——只要他好了,怎么都行。      陆天宇发动车。我并不关心他要带我去哪儿,眼睛盯着新买的苹果手机,不住的打着电动游戏。      “怎么样,手机好用吗?”陆天宇笑着问。      “不错,早知道这么好玩儿,就应该直接把旧手机扔掉。”      “真的舍得?”陆天宇话里有话。      我却装作听不懂。“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笑了。“我的号码存好了吧?有没有设置快捷键?手机收好了,免得大雨地里找不着人接。”      “没劲了啊!”我瞪他一眼。“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呵呵,要是有人为了我这么病一场,真是死了都值。”他的语气似乎含着点认真的酸意。      我偷偷瞄他一眼,低下头去装作盘弄手机。陆天宇,你聪明,你理智,你凡事满不在乎,你可千万不要对我认真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孔雀。林木木,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      我轻笑一声,直起身子“我们今天去哪儿吃?”      “有人请客。”      “哦?是谁?”      陆天宇转头看我一眼,“如果我说是韩力,你还敢去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感觉血从脑子里一直往下流,嘴角却依然挂着笑:“你开玩笑吧。”      “看看你,脸都吓白了。”陆天宇深深看我一眼。“怎么,还放不下吗?”      我扭过头去看窗外。放下?一个在我最好的年华遇见的最好的人,给了我一生中最美的爱情,然后我把他,也连同自己,伤得最深——我或许可以尝试带着这份心痛继续活下去,但,你要我怎么放下?      面对我的沉默,陆天宇叹了口气。      “请吃饭的是徐乐儿。她说要谢谢我们上次在后海帮了她的忙。你放心吧,徐乐儿的事儿韩力从不掺和,他肯定不会在场的。”      “哦。”我点点头,揪紧的心放了放。 “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我跟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连她也不敢见?”陆天宇嘴角轻扬。“不过乐儿专门嘱咐了,说是让我把你也叫上。”      “为什么?我跟她又不熟。”      “她问我你是谁,我说你是我女朋友。”陆天宇扫我一眼。“去吧,不过是一顿饭。如果不想说话,你就负责吃好了。”陆天宇已经开始找位子停车。      时近晚上7点,我的肚子已经饿得直打鼓。看看陆天宇,根本就没有送我回家的打算。好吧,不过是吃个饭。我拎起包下了车,跟着陆天宇走进了饭店。      包间的门开着,一个女孩子背对着我们正在看墙上挂着的字画,此时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来,我和陆天宇都不由得一怔,然后相互对视一眼。      面前的这个女孩儿留着柔顺的齐耳短发,黛黑浓密的刘海掩住额头,越发衬得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清丽的眉眼和粉嫩的嘴唇透着青春和自然。她身上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素雅而简洁,整个人看上去,就宛如一朵山谷里的百合花。      徐乐儿,这居然是徐乐儿吗?那个顶着红色爆炸头涂着黑眼圈的徐乐儿?      陆天宇永远反应最快,不过是那么一秒间,他已经轻笑起来。“呦,这是谁啊,我是不是走错包间了?”      “天宇哥,你讨厌。”徐乐儿的脸上泛起红晕,露出小女儿的娇羞。她微微一低头,将滑落脸颊的鬓发挽到耳后,不好意思的轻声问:“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啊……”      “不不,很好,很好,你早就应该这样。”陆天宇笑得很灿烂。      徐乐儿抬起眼,满含期待:“真的吗?那你说,韩力会不会……”      听见她嘴里吐出这两个字,我只感觉忽然心跳加速。      “当然,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陆天宇边说边扫我一眼。      徐乐儿看看我,突然反应过来。“哎呀,你们快坐,别站着了。服务员,请上茶吧。”      我们在她对面坐下,徐乐儿很恭敬的将服务员递上的茶水送到陆天宇和我面前。“天宇哥,我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上次你那么骂我,我也不会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表情郑重,语气诚恳,陆天宇和我都不由一愣。      “天宇哥,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爸爸就很宠我,什么都随我的性子。我的脾气也很坏,可是大家都把我当小孩子,不跟我计较。”她抬起眼看看我们,“我之前老是有很多抱怨,你骂过我,我才想明白,别人把我当小孩子,是因为我自己做事情太幼稚。当初爸爸不让我来北京,是我自己坚持要来,可是来了还不到一年,就闯了一堆祸,给韩力,还有你,添了好多麻烦。下个月我就二十岁了,我知道,自己再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好了,从现在起,我要重新开始。我不会去酒吧,也不会再和外面的男孩子鬼混,我想好好念书。天宇哥,你会支持我吗?”      陆天宇眯起眼睛,好像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全新的徐乐儿。“乐儿,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如果早知道这么骂你一顿会有效,我们真应该早点行动!”      徐乐儿抿嘴一笑。“其实爸爸早就骂过我,可惜我从来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除了他,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我了。”她的头低下去,眼睛看着桌面,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有点飘忽,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他肯这么骂我一次该多好……”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音乐。徐乐儿如梦方醒,接起电话。      “喂?到了吗?”      “好,我到门口接你。”      她耳贴着电话边说边站起身来,向我们点点头,然后朝门外走去。      我忽然感觉手脚一阵冰凉,用求救的眼神看看陆天宇,他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的,陆天宇已经摆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无法在这一刻夺路而逃,只好选择死死的看着桌面。      我们的身后有了响动,然后,我听见徐乐儿很欢快的声音。“天宇哥已经到了,对了,还有他的女朋友也来了哦。”      说话间身后的人已经走了进来,陆天宇站起身,向着来人迎上去,语气很愉快。“Hi,韩力,好久不见了。”      “你来了。”韩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我却不由得心跳加速,腿微微发抖。      “呵呵,还有天宇哥的女朋友呢——你女朋友叫什么呀,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哦,对了,她叫林木木。”陆天宇轻轻拍拍我,我只好站起来,深吸口气,微微笑道:“你们好。”      我不敢看韩力,只朝着徐乐儿点点头。她却上前一步,笑盈盈的拉住我的手:“其实我们之前早就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嗯,在后海。”我冲她笑笑。      “不是那次,是更早以前。我记得好像是在韩力家楼下,你和于秘书在一起。”她清秀的眉毛稍微拧了拧,脸上露出歉疚的表情,“上次我朋友开的摩托车差点撞到你……我都没有跟你说对不起——”      “乐儿,你刚才说什么?”      韩力的声音里含着惊诧和愤怒,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击,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那么清瘦,两颊似乎有点凹进去,身上穿的那件衬衣好像大了些,显得腰部空荡荡的。此刻他眉头紧锁,嘴唇紧紧的抿着,握着盲杖的右手青筋尽现,显得骨节都有些发白。      徐乐儿有些畏惧的看他一眼,随即望向我,快快的问:“林小姐,上次你有没有受伤?我那天心情很不好,脑子里乱得很……”她看看天宇,“天宇哥,你们不会怪我吧?”      我扫一眼陆天宇,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我只好赶快解围:“没关系,上次我也没有受伤。其实,你不说我都忘了。”      徐乐儿拉着我的手松了松,脸上浮起一个愉快的笑容:“太好了,我好怕你有什么事,天宇哥会再骂我一顿啊。”      我任由她拽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却好像还有很多问题。“对了,你怎么和于秘书在一起?你也是宏利的员工吗?”      “不……”我斟酌一下,“我们公司和宏利有些业务往来。”      “哦,那你和韩力认识吗?”她居然拉着我走到韩力面前去。“嗯?韩力,你认识林小姐吗?”      韩力面沉如水,竟然一言不发。我只好赶快说:“是的,我和韩总之前认识……只是,韩总贵人事忙,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我看见韩力的眉头紧了紧,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哦,我知道了,你和天宇哥是不是在宏利认识的啊?”徐乐儿露出促狭的表情,朝着陆天宇做了个鬼脸。      韩力突然将盲杖往前一探,“啪”的一声打到桌腿。徐乐儿吐吐舌头,赶紧上前引着他坐到了座椅上。      我们四人面对面坐下,徐乐儿点了菜,服务员欠欠身退了下去。我发现她点菜很细心,完全没有辣的东西,想来是为了照顾韩力的口味。中间她好几次问身侧的韩力想不想吃什么菜,韩力都是简单的两个字:“随便。”尽管态度冷淡,乐儿也不是很在意,她甚至都没有想起来问问我们要吃什么。      虽然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但还是能很容易的看出来,乐儿和韩力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 我在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我还去猜测什么呢?      服务员给大家斟上饮料,徐乐儿率先举起了杯子向我伸过来。“林小姐……”她眉头一皱,自己先摆摆手,“我觉得这么叫你好奇怪啊,我可以叫你林姐姐么?”      我冲她一笑,点了点头,也端起杯来。      她很爽朗的笑了,伸过杯子和我一碰。“林姐姐,我正式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言毕也不等我说话,扬起脖子就喝了一大口。      我突然觉得,这姑娘真的很可爱。转念之间,并不多言,我也冲她举了举杯子,把杯子里的饮料喝下去。      徐乐儿收回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用指尖转动几下,又抬眼看看我们,终于慢悠悠的道:“其实,今天请你们来,我还有件事想宣布。”      “哦?”陆天宇已经笑起来。“我就知道我没那么大面子,还能让你请吃饭。说吧,什么事儿?是想买新车还是换房子啊?”      徐乐儿不高兴的撅起嘴。“天宇哥你说什么呢……”她扭头看看韩力,语气开始变得瑟缩。“其实,我是想……换个学校。”      话音一落,韩力和陆天宇都皱着眉头,谁也不搭腔。      半晌,陆天宇终于道:“乐儿,我还以为你……”      “不,天宇哥,你误会了。”徐乐儿看着陆天宇的眼睛,语气很诚恳。“我这次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耍小孩子脾气,是真的考虑得很清楚才决定的。”      她再次瞄了眼韩力。“在北外上学是爸爸安排的,其实我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上次你骂过我以后,我就在想,自己的确应该学点什么,但是,一定要适合自己的。这段时间我查了很多资料,也去看了一些学校,觉得还是学珠宝设计比较适合我。我一直就喜欢这些东西,也有绘画的功底。”      “这么说,你找好学校了?”陆天宇问。      “嗯,我想去上北京大学地质学院的珠宝设计专业,不过,只能是自费,而且是插班。”      “自费是一定的,插班?意思是拿不到文凭是吗?”      “嗯。就是跟着学点东西。”      陆天宇撇撇嘴,“那还不如回法国去读呢。”      徐乐儿脸色一暗,“不行不行,我就想在北京上学……”她看了看韩力的脸,仿佛惊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我中学成绩不理想,回法国去想读大学也得先上预科,既然这样,还不如在北京先多学点东西,这样回去报考大学也容易些……“      她转脸对着韩力:“韩力,你说对吗?”      她的语气里有些讨好,也有些哀求,似乎韩力的态度对她来说很重要。      无奈韩力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徐乐儿不由得失望的垂下头去。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不由得开腔道:“选择专业当然是自己喜欢最重要。乐儿,如果你做好了学习规划,换一个专业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也说不定。天宇,你说呢?”      “嗯……”陆天宇看我一眼,拉长了声音。“关键是,你做好学习规划了吗?”      “当然当然!”徐乐儿对我感激的一笑,“我想好了,在这里跟着正式班学习一年专业课,然后试试看报考法国的正规大学,争取在五年内拿到学位。”      “呵呵,既然你都想好了,也做好准备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支持你啊。韩力,你什么意见?”      韩力抱着双肘,好像还在考虑。      “难得乐儿能有自己的想法,现在这一身打扮也像个学生的样子了,看来还是很有决心的,我看,我们就不要阻挠了吧?”陆天宇转脸对着乐儿笑笑,“不过,这事儿跟我们说也没什么用,还得你爸同意。乐儿,你跟你爸说了么?”      “嗯……还没有……”乐儿抿嘴一笑,“我想让韩力跟我爸说,他同意,我爸肯定没意见。对了,天宇哥,你也得帮我跟爸爸求求情。”      “这么尊重你爸爸,我猜这跟班的学费一定不少吧?”陆天宇眉毛一挑。“怎么样老韩,现在全看你了。”      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向韩力。他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Yeah!”徐乐儿高兴的大喊,一把揽住了韩力的胳膊摇了摇,“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我心里一涩,不由得转过脸去。林木木你争气点,现在他的胳膊不属于你了——不,应该是从来就不属于你——      我感觉有人在看我,抬起头来,正对住陆天宇关切的眼睛。      还好,送菜的服务员解除了我的尴尬。我埋头对住自己的碗,可以不必再去顾及陆天宇探究的眼神。      “韩力,这是一块鱼,已经剔掉刺了。”      “韩力,你尝尝这个。”      我不敢去看近在眼前的一幕,更不敢去想,就在不久之前,同样的一幕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有人照顾他,而且和我一样细致,我应该满足,应该高兴,可我为什么还要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韩力,水杯就在这里,你拿好。”      徐乐儿温柔的话语听在我耳朵里,效果有如一颗催泪弹,我顾不上礼节,突然站起身来。      “去下洗手间。”我低声哼了一句,直接冲出门去。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默默流了一会儿泪,我用凉水扑扑脸,感觉自己平静不少。已经这么多天了,本以为就算放不下也能淡定些,怎么看见他还是想哭?林木木,你的理智,你的冷静,你的优雅从容都到哪里去了?打起精神来吧,一会儿还得回到那个饭桌上去呢——      “Hi。”      我抬眼看看镜子,背后走来了徐乐儿。      “林姐姐,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徐乐儿招呼着,进了格子间。一会儿的功夫,她出来了。      我只好站在洗手台前等她。她倒是不紧不慢,洗干净手,又轻轻拍拍面颊。      “呵呵,真有点不习惯。”她笑着撩动头发,“感觉不化妆都不像自己了。”      徐乐儿扭过头来看我:“林姐姐,你说我现在这样好看吗?”      我对她一笑。“好看啊,很清新,很自然。”      她满意的点点头,“嗯,你说好看,那一定没错。”徐乐儿眼睛盯着镜子里的我,“林姐姐,我觉得你才漂亮呢,不化妆也那么美。怪不得天宇哥那么喜欢你。”      我哑然失笑,她却认真了。“上次看到你和天宇哥在一起,他骂完我,我就明白了,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漂亮,成熟,有气质。我以前那么打扮,只会让别人瞧不起,更不要说真心和我交往了。所以——林姐姐,你就是我的榜样。”      我被她的孩子气逗得一乐。“我算什么榜样啊,不过是比你大几岁罢了。”      “林姐姐,以后可不可以找你一起逛街?我在北京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      “好啊。”      徐乐儿看见我点头,高兴得攥住我的手。“我可真的去找你哦。”      我们相携着走回包间,陆天宇抬头看看我。“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姐姐等我呢。”乐儿笑吟吟的坐下,用指尖拈起一块西瓜。“天宇哥,我和林姐姐约好了,下次一起出去逛街,你把女朋友借给我,不要吃醋哦。”      “呵呵,去了趟洗手间,变得这么亲热。”陆天宇扫我一眼。“只要你林姐姐答应了,我当然没问题。”      我忍不住偷偷看一眼韩力,他的脸色沉得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结完帐,我们四人结伴往外走。当然,我只能和陆天宇一组,给韩力引路的那个,是徐乐儿。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到了大门口的台阶前,陆天宇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开车,顺便叫司机过来。”      看着他往远处的车位走去,突然之间,乐儿一拍脑门,“我的包,我的包忘拿了!你们等我一下啊——”      乐儿一走,门口只剩下了我和韩力。我们谁都不说话,一时间只听见彼此滞重的呼吸声。      “喂,让一让!”几个带着酒气的男子从门口出来,竟然抬手推搡了我们一下,他一时失去平衡,脚步往台阶下一倾——我几乎是出于本能,毫不犹豫的伸手扶住了他的前胸和手臂。就在同一秒,韩力有力的双手已经紧紧揽住了我的腰。      “你没事吧?”同样的一句话从两人的嘴里同时说出来,带着同样的关切。我一时间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      感觉到他手臂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萦绕于腰际,我不由自主的心荡神驰。理智告诉我,快点推开!可脑子里却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喊:“就一秒,再一秒!”      就在此时,我听见有轻快的脚步声靠近。不行,绝对不能让徐乐儿看见!      我一把推开他,规规矩矩的站在他身侧。却听他在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你瘦了。陆天宇是怎么照顾你的?”      我一下子泪盈于睫。      “Hi,我回来了。”走近的徐乐儿冲我们笑笑。      “包找到了吗?”我听见他问。      “嗯,找到了。诶,车来了,走吧!”      我看着他搭着乐儿的肩头走下台阶,眼泪终于划过脸颊。那晚,我找出一首歌,反反复复听了一夜。      你那该死的温柔,   让我心在痛泪在流   就在和你说分手以后   想忘记已不能够   你这该死的温柔   让我止不住颤抖   哪怕有再多的借口   我都无法再去牵你的手。      歌很俗,却直击我的要害。    作者有话要说:女配渐渐走向前台,之后会有更多故事。 ☆、(30)乐儿的秘密   周六的早晨,我背好包下楼,看见陆天宇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拉开车门刚迈进去,只听见一个娇脆的声音在耳边喊:“林姐姐!”      应声望去,徐乐儿的一张俏脸映入眼帘。      “Hi。”我冲她打个招呼,随即瞥了瞥陆天宇。他一脸无奈的冲我微微耸了耸肩。      我和陆天宇约好今天去西单一带逛逛。原本只是两个无聊的人打发时间的计划,却没想到出现了一个徐乐儿。      “林姐姐,不会怪我当你们的电灯泡吧?”      “怎么会。”我笑笑。“我们去图书大厦买书,就怕你觉得闷。”      “不会啊,我正好也想去看看。”      我和陆天宇慢慢的沿着书架移动,远处的徐乐儿正在随意的翻看着一本本的画册。      “不好意思,她早上给我打电话,我还没睡醒,一时说漏嘴了。你不介意吧?”      “没事儿。”我冲他淡然一笑。      来了就来了吧,虽然有点意外。实话说,我对这个女孩从来就不反感,甚至在内心深处还有很深的歉意。毕竟,我曾经那么无耻的抢了她的未婚夫。至于韩力爱不爱她,那是另一回事。      韩力——想到韩力,我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下去。我至少还有陆天宇这个朋友,他呢?他现在在干什么?      “天宇——乐儿周末不用陪韩力吗?”我随手拿起本书来翻翻,语气尽量轻描淡写。      “怎么?又想他了?”陆天宇瞥我一眼。      我脸上不动声色,连头也不抬,心却一阵发涩。      “韩力平时很少管乐儿的事,我还没怎么见过这两个人在一起。每次乐儿找韩力了,那一定就是闯祸了,或者是有什么事儿需要韩力出面解决。”      我在心里点点头。毕竟他们是这样的关系,有事不找他找谁?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乐儿。“以前乐儿的生活很乱,身边的狐朋狗友一大堆。那天晚上吃饭,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小女孩儿的心思果然是海底针,摸不着猜不透啊……不过,她要是真能收收性子,倒也是件好事。”      “早上她说想和我们一起出来,我还有点意外。不过现在看来,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再和以前那些人在一起混了。”他看看我,“这段时间,我们就多陪陪她吧,想来她也挺寂寞的。”      我点点头。开始新的生活,不但需要时间,也需要朋友的支持。只是——或许她更想要的,并不是我们。      “天宇,乐儿爱韩力吗?”我幽幽的问。      他站住脚步,定定的看着我。“你看出什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      半晌,天宇终于开口道:“其实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是,乐儿高中一毕业就急急忙忙跑到北京来了,我猜多多少少是因为韩力的缘故。我平时很少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上次咱们一块儿吃饭,我才感觉,这小丫头好像对韩力是挺上心的。”他撇撇嘴,“说起来,韩老爷子和乐儿的父亲认识还是我爸介绍的,居然莫名其妙的两个人就订婚了,我还真是看不懂。”      我还想再问,却看见乐儿已经手捧着几本书走了过来。      “看,我选的。”她笑吟吟的把书往我们面前一递。      “呦,都是珠宝设计,看来你还挺认真。”陆天宇笑道。      “那当然。就快开学了,得提前准备一下。”      “你爸同意了?”      “嗯,韩力跟我爸谈了,爸爸就没再说什么。不过,爸爸下调了我的信用卡额度,以后不能乱花钱了。”她皱皱眉头,“还有,爸爸说,如果我再闯祸,就要亲自来北京,把我拎回法国去。”      陆天宇闻言笑了起来。“看来你压力不小啊。”      徐乐儿却一脸认真的扳起了手指头:“快开学了,我要注册,找房子,搬家……好多事情呢!”      “你还要搬家?”      “是啊!”徐乐儿瞪大眼睛,“天宇哥,林姐姐,你们一定要帮我!”   --------------------------------------------------------------------------      “你们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徐乐儿笑吟吟的问。      “还行。”      “那好,我现在就租。”乐儿扬手就要招呼地产经纪,却被陆天宇拦了下来。      “乐儿,还是再多选选吧。”      “为什么?这套不是很好嘛,走三分钟就可以到学校,而且——”徐乐儿伸手往空旷的客厅一指,“这么大,可以开party。”      “原来你租这么大的房子就是为了开party,不错不错。”陆天宇嘴角歪了歪。      徐乐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吐了吐舌头。“不是啦,等我上课了,肯定没时间玩儿的。客厅大一点,不是住着舒服嘛。”      “你知道就好。不过,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完全没必要,而且价钱比市价贵了差不多三成,还要一口气付一年的租金,你是不是再看看?”      “哦?这个价钱算很贵吗?”徐乐儿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瞥了瞥我。      我笑着冲她点点头。      “那好吧,我们再换一套看看好了。”徐乐儿终于妥协,垂头丧气的跟着我们出了门。      九月正是北京一年里最好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阳光绚烂温柔。徐乐儿拽着我的手走在街边,时不时给我指指发现的新奇玩意儿。这几天因为陪她办理入学和找房子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渐渐熟络起来。      “乐儿,其实你也不一定非得换房子,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是有公交车可以直达北大吗?”      徐乐儿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就好像我在说火星语。“那怎么行啊,早上要起早床,还要挤公交车,太可怕了。”      我和陆天宇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这一天我们找了三家中介,一共看了五套房子,总算在晚饭前把这事儿定了下来。吃完饭我们在徐乐儿家坐了坐,商量了一下退租和搬家的事情。眼看就月底了,几天内就要把这些事儿都安排妥当,我们约好第二天来收拾东西,这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一早,陆天宇把我送到乐儿那里。他上午还有公司的事儿,只能下午再来。等他走了,我们两个女孩子开始收拾东西,把零碎都装进硬纸箱里打包。      “乐儿,这个怎么办?”      “嗯……扔了吧。”      “那这个呢?”      “也扔了。”      到底是不知柴米贵的大家千金,一会儿的功夫,要扔的东西就堆成了山。我拿了个大袋子装了满满一袋,抱在怀里,下楼去垃圾站。      走到楼道的拐角处,一个人直直的冲了过来,一下子把我怀里的东西撞掉一半。我赶快蹲下去捡,那个人却连道歉的话也没有一句,径直上了楼。我只好自认倒霉,无可奈何的瞪了一眼他的背影,却不知道怎么,觉得这个人的一头金发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扔完垃圾,我走回楼上,房门依旧大敞着,只是,屋里传来非常激烈的争吵声。      “我搬不搬跟你没关系,你少管我。”是徐乐儿的声音。      “看来你还真是长本事了。当初是谁死乞白赖的缠着我的?”      “雷震,你还别不要脸。以前我就是觉得无聊才跟你玩玩儿,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么说,现在你不无聊了?和谁?和那个瞎子?”      我迈向门口的脚步一滞。他是在说韩力吗?      “姓雷的你给我闭嘴!”      “徐乐儿啊徐乐儿,看看你现在这个窝囊样儿!照照镜子,你还是你吗?你以为你打扮成这样就清纯了?可惜,再清纯他也看不见! 要不要我把咱们两个那点脏事儿告诉他?估计他会更喜欢你了,哈哈哈!”      “雷震,你给我滚!”我听见徐乐儿的声音在发抖。      “让谁滚?你tm给我放明白点儿,这辈子还没有谁能甩了我,只有我甩别人——你想和那个瞎子好是吗?可惜你我都明白,他根本就不爱你!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爱你!醒醒吧,你和我,我们才是一路人,我们才应该在一起!”      门里的声音停了一秒。“乐儿,跟我走,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只是嘴硬罢了,是不是?”      我听见奇怪的支吾声,然后是那个男子的一声喊叫:“啊!”      伴随他惨叫的,是什么东西爆裂的脆响。      我夺门而入,只看见乐儿和那个男人倒在地上扭打在一起,地毯上一片凌乱。      “快住手!”我大喊。      没有人理我,我依稀看见雷震的头上在往下淌血,手却紧紧的掐着乐儿的脖子。我唯有冲上去扳他的手,一边大叫,“放开!我已经报警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雷震终于松开了手。乐儿大口的喘着气,一边不住的咳嗽。      “没事吧?”我用力抚摸着她的后背。      雷震站起身,捂住流血的额头,冷冷的看着我们。“乐儿,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想明白了就来找我吧。”      他丢下这句话,掉头就走出门去。我扶起乐儿坐到沙发上,递给她一包纸巾擦脸,然后走到浴室接了盆凉水回来,用毛巾给她敷了敷脖子。渐渐的,她的抽泣平息下来,然后,伸出冰凉的小手一把握住了我。      “林姐姐,求你别告诉任何人。”她语气很哀切。      “当然。”我冲她点点头。      “谢谢你……”她低下头去,眼圈却再次红了。“林姐姐,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唯有沉默。好在她并不需要我的答案,只是自言自语的诉说。      “林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坏……我活了二十年,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      “乐儿,别这么说,你很好,很可爱——”我揽住她的肩膀。      “不,林姐姐,我一点也不好。你要是知道我做过的事情,你就不会觉得我可爱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抬起哀切的眼睛看着我。      “天宇哥有没有告诉过你,韩力是我的未婚夫?”      我点点头。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看上去相爱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看着她的眼睛。      徐乐儿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眼神却飘得很远。“我告诉你吧……我们根本不像别的未婚夫妻,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其实韩力一点也不爱我……”她眼圈有点泛红。“从头至尾,都是我一厢情愿——”      这么说,她是喜欢韩力的,我的感觉果然没有错。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会走到一起?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找不到头绪,唯有紧紧盯着乐儿的双唇,希望能从她那里找到答案。      “我第一次见到韩力,是在15岁的生日宴会上。” 她的脸上浮起一个浅笑,“那一天爸爸请了很多客人。因为是给我庆祝生日,很多人都带了自己家的孩子。我记得那天屋子里全是客人。我打扮得很漂亮,有许多男孩子围着我转。可是我却很不耐烦,觉得那些男孩子都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吃完午饭以后,我找了个借口跑到后花园里去,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就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了韩力。”徐乐儿的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悠远而恍惚。      “他一个人坐在花园的长凳上,腿上放着一本书,手就像弹钢琴一样摆在书上。我觉得很奇怪,这个人在干什么?我偷偷绕到他侧面,才发现他手上那本书根本没有字。我吓了一跳,又觉得好好奇。我站在后面看着他,他一点也没有察觉,手指还在书上摸。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怪怪的。我那时候年纪虽然不大,可是认识的男孩子也不少。每个人都和我一样,爱玩爱闹,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像他那么安静的人。”      “我平时做什么都随心所欲惯了,居然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主意。我捡起身边一粒小石子,对着长凳的一边丢了过去。果然,他一下子就转过头来,问道,谁?”      “他把头一转过来,我就吓得要死。腿直发抖。其实他的脸根本没对着我的方向,我却吓得一声也不敢出。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感觉,他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过了一小会儿,他没听见声音,就把头又掉回去了。”      “我平时胆子很大,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却连一句话也不敢开口跟他说。一会儿,花园里有人走过来,我赶快躲到常青树后面,看见有个老头走到他身边,开口叫他韩力。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两个聊了几句,然后就起身走了。我跟在他们后面回到屋子里,看见天宇哥走过来,和韩力打了声招呼。当时屋里的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开,有人在打桥牌,有人在下棋。我爸爸很爱下国际象棋,在朋友圈里很出名。天宇哥和韩力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两个就走到爸爸的棋局面前去了。一会儿的功夫,爸爸的对手站起身来认输,然后韩力就坐了过去。”      “我平时看爸爸下棋无数次,可是第一次心里跳得那么厉害。一个看不见的人要怎么下棋呢?他又怎么会是爸爸的对手?我走到爸爸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我那时候居然在想,爸爸一定要输掉才好。”      “等到开始了,我才发现,韩力的棋下得真好,那些棋子都好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无论走那一颗,都不会出错。一局下完,爸爸输了,我的手上全都是汗,心里却高兴得要命。那一个下午,我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他。其他的男孩子在我眼里完全隐形了,从那以后,我心里就只有这一个人。”      “宴会结束,他走了,我感觉好失落,千方百计打听他的消息。我知道了他比我大了快9岁,知道他外公住在巴黎,还打听到他正在阿维尼翁上大学。有一个周末,我实在想他想得厉害,居然买了火车票,自己跑到阿维尼翁去找他。只可惜那一次我并没有找到。回到家以后我伤心得厉害,连饭也不想吃,躺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我原以为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可是有一天经过爸爸的书房,我从门缝里看见了韩力的外公。他们正在谈生意上的事情。如果换做平时,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可是这一次,我鬼使神差的一直站在门口,把他们谈话的内容全部听了进去。原来韩力的外公经济上出了问题,希望爸爸买下他们在波尔多的酒庄。可是爸爸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答应。我在门口急得要死,恨不得冲进去替爸爸决定了。一会儿的功夫,韩力的外公告辞,我赶快避开。等他走了以后,我就开始和爸爸闹。”      “我告诉爸爸,我喜欢韩力,将来长大了,我一定会嫁给他,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买下韩家的产业。爸爸刚开始很生气,怎么也不答应,我也气急了,就开始砸东西,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我从小没有妈妈,也没有兄弟姐妹,爸爸宠我宠得厉害,从来没有什么要求是不答应我的。这一次他却很坚决,说我一定是疯了,才十六岁就想着嫁人,居然还要嫁给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我告诉他,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砸东西不管用,我就开始绝食。刚开始爸爸以为我是一时任性,可是三天以后,看见我晕倒在房间里,他就慌了。”      “爸爸向韩家提出条件,可以买他们的酒庄,但是要韩力和我订婚。我天天等他们的消息,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他们不答应。知道他同意的那一天,我高兴得快要晕过去。没多久以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做了韩力的未婚妻。”      乐儿说到这里,长呵了一口气。她脸上现出极复杂的表情,里面有欣喜,也有悲恸。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好傻……我以为得到了他的人,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却完全没想过,他是不是会爱我。”      “订婚的那天,只有我们两家和证婚的几个人参加了仪式。爸爸说,我年纪太小,不定性,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虽然现在由了我的性子,但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我无所谓,别人来不来没关系,只要他在就行。虽然知道他看不见,那天我还是特意打扮得很漂亮,希望他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可是,我发现那天他一直就没有笑过。我努力的找话题和他聊天,他都是淡淡的,一句多话也没有。我有点伤心,不过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个陌生人,他还根本不了解我呢。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我会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一定会爱上我。”      “订婚仪式以后,我终于有了机会经常和他见面。虽然总是我在说他在听,但我们总算是有接触了。我答应爸爸好好念完中学,一心想着早点做他的新娘。可是没过多久,爸爸居然让他到北京来主持分公司。我气极了,觉得这是爸爸的阴谋,想把我们分开。可是爸爸说,这对韩力有好处,现在历练了,将来才能主持B.T.G的大局。想来想去,我终于觉得爸爸的话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眼看着他到了北京。”      “他走了以后,我在中学继续混了两年,总算是毕业了。爸爸要我继续念书,我却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更何况,我心里只想着要到北京来,和他在一起。爸爸当然很反对,还找来了韩力的外公当说客,想要说服我。我告诉外公,我喜欢韩力,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外公大概是被我说动了,反而掉过头去劝爸爸,没多久以后,爸爸让步了,他同意我到北京来,但只能以留学的名义,还给我安排好了学校。我心里知道,其实这些都是爸爸的计策,他不希望我和韩力这么快就住在一起,他总觉得我还小,不懂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爸爸,韩力,天宇哥,人人都把我当小孩子!”      说到这里,乐儿有些激动起来,脊背微微发抖。“到了北京以后,我在北外上学,和韩力根本见不上几面。一个星期他只给我打一个电话,问问我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就好像是完成任务。我感觉韩力和爸爸一样,把我们的婚约当成是我心血来潮的游戏,只等我什么时候玩厌了就可以结束。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个妹妹,甚至连妹妹都不如。我很生气,很伤心,却不知道怎么排解,于是我开始到处交朋友,喝酒,飙车,什么刺激玩儿什么。在法国的时候,我就不是什么好孩子,到了北京,没人管着,要过回从前的生活更是一点难度也没有。有一次,我在酒吧喝多了,半夜开着车自己回家,在大街上撞了路边的护栏。我第一次出车祸,有点慌,打了个电话给韩力,他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我,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他这么关心我,我一下子就哭了。后来他帮我应付交警,还送我到医院去检查,我觉得幸福极了,只恨自己没有真的受伤,这样就可以让他多关心我一点。”      “那一次车祸以后,我尝到了甜头。我发现,韩力平时不管我,但是只要我出了事,他肯定会马上出现。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感觉他是关心我的。虽然爸爸不再让我开车,我却开始想出新的办法,只要能让他来看我就行。”      乐儿看我一眼,神情凄楚。“林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我拍拍她的手背,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乐儿的确很傻,却傻得可怜,傻得可爱。其实每一个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我呢,我又何尝不是?      “林姐姐,你还记得上次摩托车差点撞到你的事儿吧?那个开摩托车的人,就是雷震。”      我点点头,随即眉头微皱,“乐儿,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乐儿小嘴扁了扁,眼圈又红了。“林姐姐,你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是我惹韩力不高兴,其实韩力做起事情来,才真的叫气死人。有一次,他说要到一个好远的地方去买本盲文书,我兴致勃勃的主动要求开车带他去,结果,刚把他带到书架那一片,找到那一小条盲文书,他就对我说,他自己可以了,不用我陪着。我大老远的送他,不过是想多和他呆一会儿,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气得自己开车跑了。反正他不需要我,只要打个电话,谁都可以接他回去。”      “几个月以前,我接到韩力外公的电话,他告诉我,韩力决定要去美国做眼科手术,还说风险很大,希望我劝劝他。做手术的事情我不懂,但他决定了那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诉我,我真的很生气。我跑到他的办公室去大闹了一场,他却根本不理会,还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我管。我们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他居然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吵完架以后我伤心得要命,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醉一场。我找了个最闹的酒吧,坐在吧台一杯接一杯的喝,就在那个时候,雷震出现了。他陪我聊了很久,两个人都醉了,那个晚上,我们一起过了一夜。”      我有些惊讶。虽然一夜情天天都在发生,早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乐儿也不过才十九岁——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这样不好,不过,在认识韩力以前,我就已经不是处女了。”      没错,她是法国长大的女孩,性/经/验来得早,这并不稀奇。我释怀的冲她点点头。      “其实,雷震对我不错,随叫随到,愿意为我打架陪我聊天,任何时候永远向着我。我从韩力那里得不到的安慰他都可以给我,所以,那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一起。”      “没多久,韩力从美国回来了。我忍不住去看他。我知道我一直在麻痹自己,希望用雷震来填补韩力的空缺,可是他走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他。我到了他家门口,遇到你的时候,心里其实又乱又怕,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天我第一次冲雷震发火,把他赶跑了。”      “韩力的手术失败了,彻底看不见了。我想他心情一定很差,对我一句话也没有。其实我也伤心啊,我和他一样难过,他却完全体会不到。从他家出来以后,我又回过头去找雷震,总之,我就是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呆着。渐渐的,雷震知道了我的家世,他开始跟我要钱。只要我手里有,我总是给他。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他用那些钱在买毒品!虽然我不懂事,但是毒/品我是绝对不会沾的。我想雷震是爱我的,他并没有让我也卷进去,可是我却真的害怕了。我开始躲他,想和他划清界限,不敢再去我们曾经一起去的地方。那个时候韩力正好去了智利的地震区出差,我每天都担惊受怕,不知道他会不会出事。我不敢回家,害怕雷震来找我,于是天天去泡酒吧,每天都换一个地方。就在那天,我在后海遇见了你和天宇哥。”      我忽然恍然大悟,乐儿的突然转变,包括搬家和转学,这些都并不是毫无缘故的——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天宇哥骂醒了我,我决定要重新开始。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可以坚持下去。其实我应该听爸爸的,回法国去,可是我就是放不下韩力……林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看着乐儿期待的眼神,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疑惑都已经解开,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故事。乐儿对韩力的爱是单纯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幼稚,但这并不影响这份爱的热烈与真诚。在感情的天平上,我的隐忍放弃和她的无畏给予都一样那么沉重。如果乐儿不爱韩力,我或许还可以鼓起勇气争取一次,可是,事实证明,她对韩力的感情,并不比我少一分一毫——我只能庆幸,之前所做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我的抽身离去可以让韩力和乐儿有相知相爱的机会,那么一切的痛苦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昨天没有写完,今天来交作业了。大家看了觉得怎样?算是前后呼应有所交代了么? ☆、(31)爱要如何遗忘   晚上,从乐儿的新家出来,我和天宇慢慢的往停车的地方走。      “天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其实乐儿很爱韩力,而且,时间已经很久了。”      “哦?你怎么知道?”      “你相信爱情是可以培养的吗?”我顾左右而言他。      “不知道,因人而异吧。”他的语气有点迟疑,“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笑笑,“这句话是韩力的外公对我说的。我现在才品出味儿来。”      “木木,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你离开韩力是一回事,韩力能不能爱上乐儿,那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只不过,如果他们相爱的话,他和乐儿的结合可以更幸福一点。”      “呵……”我听见陆天宇倒吸了一口气。“可以啊林木木,不看你的脸,我真以为自己面前站着圣母。”他停下脚步,语气尖酸,带着强烈的讽刺。      这么多天以来,他还从没有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过话。我不禁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木木,之前我帮你演这场戏,是因为我一直认为你可以放得下看得开。我相信你不会伤得太深太久,可以很快走出来,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可现在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      “从你和韩力分开起,我就没见到你开心的笑过。以前的林木木活泼大方开朗自信,现在呢,你看上去就像一具没了魂儿的躯壳。看到你我才知道,爱情的杀伤力可以这么大,居然能把一个人完全毁掉!”      “天宇,别苛求我!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可以祝福韩力和乐儿,我甚至希望他们相爱,你还要我怎么样!”      “就是这样才不正常!你问问你自己,这么久了,你有哪一天是不想韩力的吗?你心心念念的哪一件不是和他有关!如果你真的把他放下了,他幸不幸福和你还有什么关系!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希望他幸福,那你自己呢?你的幸福是什么?是和这没完没了的痛苦一起过一辈子?”      我看着天宇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而锐利,好像要穿透我的内心。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小心的收藏自己的隐忍和委屈,把他们放在心灵的角落里不敢触碰,却在这一刻被毫不留情的揭露在空气里。      好痛——原来真的这么痛——      我好像看见血从心房上涌出,极快的淹没了眼睛。许许多多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奔涌而下,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天宇,你太残忍了!你何必一定要揭开我的疮疤,让我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我何尝不想做回原来的林木木,可是我能吗?我既不能做韩力的绊脚石,也无法阻止乐儿爱他,那么你说,我还可以怎么办?”      “要么彻底把他忘了,要么就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木木,你面前只有这两条路!”陆天宇双手握紧我发抖的肩膀,逼我直视他的眼睛。      “木木,对不起,我不想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了。过几天我就要去青海,那边还有一个工程在等着我。之前我一直不放心你,没敢离开北京。可我发现,越是护着你,你越有机会逃避现实。所以——抱歉,我不能陪你演到最后了。该说的话我已经全部说完,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什么?天宇要走?连他也要离开了?我忘记了流泪,定定的看着他。 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支持我,陪着我,我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可是,我却连最后的这根稻草也丢了……      几天以后,天宇离开了北京。据说,他在青海的工程需要延续一两年。天宇走后,我的生活更加单调,只在家和公司的两点一线间来回。他走之前对我说的那番话,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回响,“彻底忘掉或者在一起”,这个问题就犹如to be or not to be,唯一的不同在于,我要比哈姆雷特幸运得多,不必被选择纠缠。      没错,我是应该彻底忘掉。可是要怎么忘?我却完全没有头绪。原来知道该做什么和知道该怎么做之间,距离居然那么遥远。      “林姐姐,陪我逛街好不好?”      周日一早,乐儿的电话就来了。她平时也忙,正式课程已经开始,天宇走后,周末她也会时常的约我逛街吃饭喝茶,无非是想两个人一起排遣寂寞罢了。我知道她和韩力依旧没什么进展,但在这一点上,我只在心里重复一句话,那就是与我无关。我既没有资格欣喜,也无权表现得悲愤,我要做的,只有遗忘。      对,就是遗忘。      我和乐儿在北京国贸商城里闲逛。周末的商场人流如织,我累得两腿发软,她却依旧兴致勃勃。      “林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      “嗯,不错。”我笑笑。“你已经买了不少了,不怕把卡刷爆吗?”      乐儿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再过几天我就要过二十岁生日了,爸爸可能会准我多买点东西也不一定。”      “呵呵,二十岁可是很重要的生日,看来我也要准备份礼物给你才行。”我笑道。      “那我先谢谢了哦!”乐儿笑眯眯的应道,手一指前方,“咦,梵克雅宝专柜,北京很少见,我们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脚步一顿。本能的别过脸去,却听见乐儿在我身边轻轻惊叹一声:“好美啊!”      “林姐姐你看,这条项链漂亮吗?”      我强打精神,向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橱窗中的架子上摆着一条简洁的肖邦链,底下挂着一颗水滴形的钻石,在灯光下显得晶莹璀璨。      我感觉自己的心房被重重的一击,似乎撞出一个大大的缺口。许多回忆像潮水一样从那缺口里涌出来,从头到脚淹没了我。我愣愣的看着那条熟悉的项链,忽然下意识的环住自己的腰——我的腰间空荡荡的,没有他的手,什么也没有。      “1,2,3,4,哇,四个零,好贵哦。”我感觉到乐儿拉着我的胳膊。脚步机械的跟过去,我一下子站在了橱窗前面。      “林姐姐,我好喜欢这条项链,你觉得好看吗?”      “嗯。好看。”      “呵呵,可惜没钱买,要是生日能收到这样的礼物,那真要开心死了。”乐儿恋恋不舍的摸摸橱窗。      “这么喜欢吗?”我对她笑笑。“如果你希望谁送你这样的礼物,记得要跟他提。”      “嗯,一定的。”乐儿笑得露出牙齿。      回到家,我坐到梳妆台前,轻轻拉开抽屉,从首饰盒的最深处拿出了那只长条形的盒子。抚摸一下盒盖,缓缓打开,那条钻石项链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轻轻取出那条链子,绕过颈项,最后一次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钻石吊坠精光四射的闪耀在我颈间,依旧美丽不减,依旧风情无限。      “喜欢吗?”      “看看,美不美?”      空气中仿佛传来他的耳语和呼吸,我不由得阖上眼睛低下头去。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我身后就是他温暖的怀抱,似乎只要我保持这个姿势,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半晌,我终于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镜中人早已瘦比黄花,脸上哪里还能找到一丝一毫当初的笑意?      没错,是该放手了。没有割舍,又怎么遗忘?      我取下项链,用首饰布小心的擦干净,依旧放回盒子里,然后找了张素纸细细包好。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公司,翻出于秘书的名片,拨通了他的号码。      “于秘书吗?我是林木木。”      “哦?林小姐?你找韩总吗?”      “不,我找您有点事。下午我去您公司找您可以吗?”      “嗯……好的,我三点有空。”      “我就不上楼了,我们三点在楼下见吧。”      挂了电话,我微微的有点发呆。还是请于秘书转交吧,这样就不用和韩力见面了。上次见他一面,让我徒增了那么多的相思和眼泪,这样的沉重我早已经无法承受。只要把项链也送回去,我们的交集又可以少一点,——对,只要不见他,我就一定可以豁然开朗,可以慢慢忘却。只要不见他——      三点钟,我到了宏利,于秘书已经如约在楼下等我。      “您好。”      “林小姐,好久不见了。”      我冲他笑笑,从包里拿出那个长盒子。“这里有点东西,能不能麻烦您交给韩总?”      于秘书接过去,疑惑的打量我一眼。“怎么不自己交给他呢?”      “不了,我还有事,现在就要走了。请您务必亲自交给他。”我已经开始转身。      “林小姐,您稍等。”      我回过头看他。“还有事吗?”      于秘书有几分迟疑,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小声说:“林小姐,你和韩总……”      我有点震惊,随即又恢复平静。“我们没关系了。”      他好像有点如释重负,看着我的眼神却有点悲悯。“林小姐,我以前是韩董的助理,有些事,他交代下来,不好不做——”      “我明白。”我冲他淡然一笑。“您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32)躲不掉   “林姐姐!这里!”      我刚走出写字楼的转门,意外的看见徐乐儿在冲我用力招手。她身后,依然是那辆熟悉的银灰色奔驰。      “Hi,乐儿……生日快乐。”我不安的扫一眼车窗,心里忐忑得厉害,不知道韩力在不在里面?      “谢谢!”乐儿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特意来接你的。”      “乐儿,我真的去不了,今天头疼。”我伸手抚住额头,装出难受的样子。早上明明已经给乐儿打电话说好了,不能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想不到她却会在公司楼下等我。      “越不舒服越要吃点好的。天宇哥走了,你要是也不来,我这个生日过得多没意思啊。再说,天宇哥回来一定会埋怨我的。林姐姐,你就上车吧。”乐儿说着,手已经拉开了车门。“韩力,林姐姐还是不肯去呢。怎么办,你快劝劝她吧。”      车门开处,我一眼看见韩力坐在副驾驶位上,心跳一下子加速。      “上车吧。”他侧了侧头,语气低沉,却坚定清晰。我好像被施了魔咒,乖乖的被乐儿推上了车。      林木木,你可真没出息!我暗暗骂自己,却克制不住的从车窗里偷偷看他的侧脸。他的面颊还和上次见面一样消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餐厅到了。刚落座,乐儿喜滋滋的从衬衣领里拈出条链子。“林姐姐,你看!”      那条梵克雅宝再次映入我的眼帘。我不得不承认,这么美的链子,戴在这么白皙的脖子上,衬着这么满足的笑容,实在是太完美,简直完美得让人想流泪。      “还记得这条项链吧?就是我们上次在梵克雅宝看的那条。生日礼物哦,开心死了。”      “嗯,真的很漂亮。”我由衷的赞叹着,感觉眼睛没来由的刺痛。      菜一道道上来,我却完全没有吃的印象。乐儿喜悦的叽喳声好像隔我很远很远。偶尔我听见韩力简单的应答,保持着一贯的言简意赅。好在乐儿似乎早已习惯,对我的头疼也相当容忍,整个饭桌上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像铃铛响个不停。      “呀,韩力,你把饮料倒在我身上了!”      “是吗?抱歉,看不见。你去洗手间洗洗吧。”      我抬头看一眼乐儿,她正从韩力身边站起身来,用纸巾擦拭着衣服上的果汁渍。“我去个洗手间,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吃吧。”      我冲她点点头,看着她走出了包间。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弥漫出许多尴尬。      “帮我倒杯果汁可以吗?”我听见韩力的声音。转过头去,他正端着刚才洒光了的杯子,脸冲着我的方向。      “好的。”我压制住起伏的心绪,端起饮料瓶,绕到他身边,慢慢把果汁往他的杯子里倒进去。他的手晃了一晃,我下意识的伸手抚住他的手背:“别动。”      几乎是同一秒,我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我红着脸把手缩回来,把饮料瓶重重的放回桌子上,转身就想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给我夹点菜。”      我看他一眼,他倒是神色平静,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我只好抑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幽幽的问:“你想吃点什么?”      “看着来吧,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这句话说得我的心跳停了一拍。可是,咬咬牙,我还是硬邦邦的道:“不好意思,早忘了。”      我看见他眉头一紧,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就随便吧。”      我深吸口气,从桌面上夹了些菜到他碗里,递到他面前。扶着他的左手碰了碰碗沿,又把勺子递到他右手上。“是鸡油茄丁,你尝尝。”      他送了一勺到嘴里,依旧面沉如水。“再给我添点米饭。”      我心里冒出点莫名其妙的怒气。韩力你到底想干嘛?徐乐儿在这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指使她,她才是你的正经未婚妻呢!      林木木,冷静!我克制住心头的邪火,端过一小钵蒸米饭,拨了一半到他的碗里,又浇上一点菜汁搅匀。“好了,吃吧。”      他尝了一口,脸很轻微的抽了抽,随后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做什么?”我警惕的看着他,“不要来,我有事。”      “六点十分在你公司楼下。”撂下这句,他不再理我,埋头吃自己的饭。      我定定的盯他几秒,脱口问道:“乐儿身上的饮料是你故意洒的吗?”      韩力抬起头,回答得气定神闲。“没错。”      随即他把空碗往我面前一递。“给我再来一点。”      那晚之后的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全部一片模糊。我脑子里产生无数假设,又挨个推翻,完全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这么久了,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没有他的生活,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把他忘掉,却在一瞬间发现,其实任何对他的抵抗都是徒劳。      韩力啊韩力,分都分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思来想去,除了把项链还给他,中间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难道他是为了项链的事情?可那条链子不是已经挂在乐儿的脖子上了吗?      想到那条项链,我心里又是钝钝的一痛。他真的把项链送给乐儿了!这是不是证明,韩力对我已经完全释怀,甚至完全忘却?可这明明是我所希望的啊!林木木,你干嘛要心里酸溜溜的!没出息,没出息!      “喂,林木木,你干嘛呢,跟桌子有仇啊?”我听见有人用手指敲击我的桌面,抬眼一看,是张邈。      我顺着他的眼神往桌子瞥了一眼,好好的桌面已经被我手上的墨水笔画得一片漆黑。      “冤有头债有主,别拿公司的财物撒气!”      张邈的话让我一下子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忽然一下子心里就冒出一股邪火。韩力,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已经分了,分了懂吗?项链也还你了,你也一转手送人了,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凭什么想约我我就得去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林木木何至于活得像现在这么窝囊,见你一面,我还得在人后偷偷流多少眼泪——      反正我不去就对了!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无比亢奋。看看电脑下角,才下午3点。      “领导——”我对着张邈唤道,尽量温柔如水。      “别这么叫我,慎得慌。”张邈警惕的看着我,“又有什么事儿,说吧。”      我开始麻利的关电脑收拾包。“领导,我下午请个假。”      “林木木,你还想不想要这个月的全勤奖了?”我听见身后张邈无奈的大喊。      君子舍财不舍命,全勤奖和韩力相比,后者的杀伤力可要大多了。      出了公司,在转门那里侦查半天,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他果然还没来。可是这么早去干嘛呢?家是不敢回的,他知道我家的地址——想到这里突然有点丧气,世界说大是很大,说小也很小,我林木木又不是狡兔有三窟,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他要找我,总是能找到的。      不管那么多了,先把今天躲过去再说吧。也许他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等不到我就会自动放弃也说不定。      这天下午,我难得的放松了一把,全身按摩,精油推背,美甲美足,山珍海味,晚上到后海去泡吧,一直呆到11点才打车回家。      楼道里安安静静,家门口一切如旧。我长舒一口气,今天总算是混过去了。      第二天,我如法炮制,感觉心情愉快无比轻松。韩力没有出现。      第三天,活动质量开始下降,荷包吃紧,泡吧变成了在街边游荡。韩力依旧不见踪影。      第四天,已经是周五了。 我很有觉悟的发现,不论是信用卡账单还是张邈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一天,我没再敢请假,乖乖的准点下班。走到公司楼下,没看见韩力,我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有点怨恨。这个骗子,害得我下个月只能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了!      挤了一路公交车,我垂头丧气的走到楼下,正要往台阶上迈步,只听见身后一声喊:“林木木,你舍得回家了吗?”      我吓得一激灵,连头也不敢回。韩力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      我本能的想拔腿就跑,可是——      “林木木,过来,别想欺负我看不见。”      我慢悠悠的转过身子,慢悠悠的勾着脑袋往前走。眼前出现他擦得亮晶晶的皮鞋和半截盲杖,我这才站定脚步,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是看不见,司机认识你。”韩力的声音冷冰冰的。“怎么今天不到12点就回来了?”      我倒抽了口气,抬头看他。“你前几天一直在这儿吗?”      “没错。”      看见我回来怎么不找我?我皱着眉头。      他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想让你那么晚还不睡觉,就没叫你。司机看到你窗口的灯亮了,我们就走了。”      我刚觉得心里一软,他却直着嗓子吼了起来:“林木木,你一个女孩子天天半夜才回家,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我觉得心里的委屈就像浇了汽油,一下子被他的话点得火冒三丈。“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为了躲你,我至于有家不能回吗?”      “为了躲我?我有这么可怕吗?”他的语气软下来,脸色却很难看。      我别过脸去擦擦眼泪,声音硬邦邦的。“找我有什么事儿,说吧。”      “没事儿是不是就不能找你了?”韩力的语气带着点山雨欲来的阴森。“你不说我倒还忘了。我还真有事儿找你。”      我身上突然毛骨悚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偷偷看看他,只见韩力沉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然后摊开手掌往我面前一递。      “这项链你还认识吧?”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不是送给乐儿了吗?”      “你心里果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嘴角一歪,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过,你猜错了,乐儿那条,是她爸爸送的。”      韩力边说边往我面前迈了一步。我心里砰砰乱跳,想后退,可是腿却直发软。      “林木木,你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连一点我送的东西都不愿意留下?”他愤怒的呼吸几乎要喷到我脸上。“可惜,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收回来!”      他突然把手里的项链紧紧攥住,“你不要是吗,那我也一样!”      我只看见韩力一扬手,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前方的花坛里。      “韩力,你疯了!”我狠狠的一跺脚,拔腿就向花坛冲过去。      花坛里种着半人高的月季,枝繁叶茂。我不知道他究竟把链子扔到了哪里,只好把手伸进枝叶里细细的翻找。月季上尖锐的荆刺很快在我的手和胳膊上划出细小的口子,我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顾一丛丛将树枝拨开。      不行,天色太暗了,或者,我应该回家去拿手电筒——      我转身就往回跑,却一下子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力已经默默的走到了我身后。      在我撞到他的同一秒,他已经伸出胳膊紧紧的揽住我的后背,我想要挣脱,却完全扳不动他的手臂。      “韩力你放开!我得把项链找出来!”我歇斯底里的用拳头捶着他的胸口。      “为什么?”他语气沉静,和手上霸道的力度形成鲜明的对比。“反正你也不想要了。”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放开,放开我——”我捶打他的胸口,不停的踹他的腿。他却好像一尊铸在地上的雕像,纹丝不动。      韩力铜铸似的手臂紧紧的钳住我。“木木。你不是说你虚荣吗?这条项链是我送你最贵重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还给我?说啊,告诉我!”      我感觉心里好像有滔天巨浪溃堤而出,从我的眼睛里奔流而下。我疯狂的打他,踢他,脑子里除了发泄的欲望,只剩一片空白。      “你不喜欢可以卖掉,可以送给别人,你也可以自己送给乐儿,为什么要还给我?”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一句句问话清晰的传递到我脑子里,步步紧逼,让我无路可退。      “别问了,别问了!“我大喊。不住的扭打和挣扎让我渐渐精疲力竭,过分用力的哭泣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感觉自己手脚冰凉麻木,唯有靠在他怀里大口的喘息。      “木木,木木……”我听见他温柔的在我耳边低语。“别哭了,项链没有丢,项链在这里……”      我一边抽泣一边抖着双肩,隔着朦胧的泪眼,看见他伸出紧握的拳头,然后摊开。      那条项链安稳的躺在他手心里,依旧晶莹璀璨。      “你没有扔出去……”我用手捂住嘴,一把从他怀里挣开,瞪大眼睛看他。      “送给你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扔?”他的声音柔得要滴下水来。      “你骗人,你骗人!”我委屈得要死,愤怒得要命。“你这个大骗子!”      “你呢?你就没有骗我吗?”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木木,你说你爱上了天宇,我尊重你,我祝福你,可是天宇却去了青海,而且一去就要一两年——木木,我是瞎子,但我不是傻子!别再骗我,也别再骗你自己……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应该在一起——”      他满脸都是凄绝和痛苦,语气里带着恳切的深情,我心里一阵恻然,不由得贴近他,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韩力在感觉到我触碰的一刹那紧紧的握住了我。一抹微凉带着坚硬的触感刺激到我手上的伤口,我忍不住疼得倒抽一口气,手本能的一抖——      那条钻石项链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我俯身轻轻捡起链子,握在掌心。我是多么想失去理智,可是现实总有办法给你许多警示和提醒。我仿佛看见乐儿的笑脸,看见韩先生的白发,还有天宇,于秘书,甚至顾太太……      我柔柔的执起他的手掌,轻轻把项链放进去,然后用掌心覆着他的手指,将项链握住。“韩力,对不起。忘了我吧。我已经不爱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和上一章并在一起,想想还是分开吧。 ☆、(33)命中的克星   起风了。      我站在黑暗的小阳台上,看着楼下那个孤清的影子。      十月的北京已是深秋,风中瑟瑟的寒意渗透了我薄薄的衣衫,我拉拉针织外套的两襟,把自己裹紧一点,手环抱着双臂,依然感觉全身哆嗦。      他究竟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来的第五次了。从我发现他站在楼下起。      他并不会每天来。每次来了,都是在我回家以后。刚开始,我不知道他要在下面站多久,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关了灯,就会有司机从不远处的车里走出来,然后接他回去。   自此以后,我每到九点多,就会把灯熄掉。我不敢关得更早,怕他察觉我的心思,怕他知道,我对他依然心存挂念。      这一晚,没有星也没有月。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以至于都看不见远处的灯光。我听见有隆隆的雷声隐隐传来,脸上感到一抹凉意。      下雨了,我也关灯了,他怎么还不走?      我的身体感觉冰凉刺骨,理智告诉我,屋里很温暖,可心却要求我死死的守在阳台上,偏执的等他离去。      雨渐渐大起来。透过照在他头顶的路灯,我甚至能看见寒风裹着雨丝飘到他身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下雨了不知道吗?      我的脸已经被飘进阳台的雨淋得透湿,紧贴在身上的针织外套像冰块一样吸走仅存的一点温暖。一上一下的两个人,隔着大雨,就像拉锯一样僵持着。      现在是几点了?我恨恨的咬紧嘴唇。你是想让我心疼死是吗?韩力,你简直混蛋!      我紧紧的盯着他。一阵雷鸣突然传来,他原本纹丝不动的身体突然微微晃了一晃。我捂住嘴,差一点惊呼出声。      好吧,你赢了……我感觉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悸痛,冲回屋里,顾不上换一件干净的外套,走到门廊前拿起把雨伞,抓了钥匙就奔下楼去。      走到楼下撑开伞,我的步子慢了下来。路灯下的韩力已经从头到脚湿透,浓密的黑发紧贴在额头上,不停的往下淌水。我心里一阵恻然,默默走近他身边,把伞盖在他头上。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愣了一秒,然后抬起双手,向前摸索。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感觉他冰冷潮湿的手指碰到我的脸颊,然后轻轻摩挲我的眉眼和嘴唇。然后,他笑了。      他的笑容浅浅淡淡,带着无比的凄恻和酸楚。我眼底一潮,温热的泪流到他指尖上,他的神色马上大变,手指慌张的碰到我的眼角。      “别哭……”他替我抹着眼泪,一边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拥我入怀。      我用手掌顶着他的胸口,微微挡住他。“你每天站在我楼下,想干嘛?”      我的语气冷冰冰的,他一愣。“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看我,你看得见吗?”我知道自己很坏,可刻薄的话却完全止不住。      他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顿了一秒,微微摇了摇头。      我深吸口气,把涌上来的心痛压下去。“司机呢?”      “我让他回去了。”      我气得发抖。 “回去了?这样的大雨天,你居然让他回去了?你打算在这里站一整晚吗?”      “你可以在雨地里站一晚,那我也可以。”      我吃惊的看着他。对了,一定是陆天宇——      “你究竟还知道多少?”我幽幽的问。      “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他脸上浮起微笑。一张脸明明被雨水弄得狼狈得要命,却依然那么该死的好看。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毒药,让我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痛彻心扉无可奈何。      我在心里叹口气,牵起他的手,“走吧,上楼。”      安顿他坐在小沙发上,我找出块干毛巾盖住他的头,开始用力的擦拭。他毫不抗拒的坐在那里,任由我在他头顶发泄着无名的怒火。      “平时司机都在的,怎么偏偏今天就让他回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要下雨?”我心里又痛又气。“如果我没看见你怎么办?如果我不下楼怎么办?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我一定会见你!”      “没有,真的没有——”他急急的解释。“我知道今天要下雨,不过,我没想过你会知道我在……我不过是想感受一下,你承受过的感觉——”      这算是他变相的自我惩罚吗?我愣愣的看着他。韩力,你这个混球,你这是在惩罚自己吗?你这是在拿刀子剜我的心!      “下次还看见你在楼下,我就报警。”我仰起头,尽量不让他听见我声音里的心疼。      “不会了,短期内不会。过两天我出差,要去一个月。”他淡淡的笑,“回来我再来找你。”      “不许找,找也不见!”我开始擦他的脸。力道比之前更狠。      他的脸被干毛巾擦红了,吃痛的皱成一团,却一声也不敢吭。      毛巾拂过他的墨镜,我犹豫一秒,伸手把墨镜摘了下来,“啪”一声摆在茶几上。      他眼睛紧闭着,眼角和鼻梁间架住眼镜的地方闪着点水光。我伸过毛巾柔柔擦拭他的眼窝,明明已经放轻力道,他还是眉头一皱,嘴里“滋”的一声——      “怎么了?”我停下来看着他。      “没事。”      眉头皱那么紧还说没事——你就装吧——      “睁开眼睛让我看看。”      “不用了,真的没事。”他伸手到茶几上摸索墨镜,却被我一把拽住。      “快点,睁开眼睛。”我恶狠狠的命令。      他想了半晌,慢慢吞吞半睁半闭了好几下,终于把眼皮打开了。      看着他的眼睛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白白的眼珠和瞳仁现在布满血丝,用膝盖想都知道有多严重。      “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心里又气又疼,嘴唇哆嗦声音发抖。      “没事,有点发炎而已……”      “红成这样还说没事?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你直接拿刀捅死我得了,别这么用钝锯子锯我的心!      “真的没什么,就是睡得不太好。”      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警觉。“还有饮食呢?喝酒了吗?”      韩力迟疑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睡不着,吃不下,失眠,借酒浇愁……不需要任何想象,这段时间,他和我过的日子,都一样——      “以后不许喝了。”我垂下头,心里一阵酸楚。      “好。”他答应,随即跟上一句,“你也是。”      我抬起头来看看他。“陆天宇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嘴角一弯,“天宇和我是二十年的兄弟,你说呢?”      和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吐血三升而死。我只好转换话题。      “眼睛上药了吗?”      “嗯。”      “拿出来看看。”我不依不饶。      他迟疑半晌。“没带。”      我气结。“那是你自己的眼睛,知不知道啊!”      “反正也瞎了。”他说得气定神闲,脸上居然浮现一抹笑意。“要不,你给我舔舔?”      “不管!”我拉起他就往浴室走,“反正都瞎了,疼死活该!”      我把他引到淋浴喷头下,帮他脱掉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尽量不去看他的身体。“那个什么自己脱,水龙头在这里,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这是浴液,这是洗发水,浴巾搭在这儿了。站在防滑垫上不要乱动!还有——有事儿自己解决,不许叫我!”      我飞快的说完,逃也似的冲出去。身后只听见哗哗的水响和他毫不掩饰的笑声。      “擦干了赶快上床睡觉!”我从洗衣机里拎出他的衣服,一件件挂在窗口的折叠衣架上。假装没看见他古铜色的脊背。      “你呢?”      “我睡沙发。”      “那怎么行,你和我一起。”      我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得跳脚。“韩力,我们已经分了知道吗?今天是看你可怜才收容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一手扶住缠在腰间的浴巾,一手摸索着空气向我走过来。“那好,你睡床,我睡沙发。”      “沙发只有一米六,你身高182,怎么睡?”我偷偷把他前面地板上的小凳子挪开。反正打死也不扶你就对了!      “别往前了,床在你右边。”      看着他摸着床边走过去,我以为这样算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还是听见一声“砰!”      伴着韩力低声的痛喊,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直冲过去。“怎么了,碰哪儿了,没事吧?”      扶着他坐在床沿,轻轻给他吹着磕红的膝盖,我嘴里不由得抱怨:“你就不能小心点!”      “心疼了?”他明明痛得皱眉,脸上却还坏笑。      “心疼我的床头柜!”我白他一眼,手指却轻抚他的膝盖。      “我是瞎子,当然看不见,谁让你不扶我。”      我眯着眼睛看他。最近“瞎子”这个词频繁出现,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故意。      “这么喜欢叫自己瞎子?那以后干脆让别人都叫你瞎子得了。”我才没那么容易心软。      “别人不行,只有你可以。”他声音极温柔,脸上浮起宠溺的笑容。      一瞬间我的心化成了一滩水。韩力啊韩力,你真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小心的伺候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我准备转身,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真的不陪我睡吗?”      我无奈的轻呼:“韩力……”      他握着我的手半晌,终于放开。我走到柜子前,拿出毯子铺到沙发上,然后关上灯,躺了上去。      “关灯了,早点睡吧。”      “嗯。”      我蜷在沙发里睁着眼睛。黑暗使一切都变得寂静。他均匀的呼吸一声声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了。我毫无困意,想翻身,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的睡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听见黑暗里传来他喉间非常轻微的喘息声。他的声音很低,很压抑,像是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痛苦。我不由得轻声问:“怎么了?”      “我吵醒你了吗?”他的声音隔着雕花屏风传过来。      “没有,我还没睡着。”我爬下沙发,走到他床前。“怎么了?”      “没事——”他用手捏捏眉间,“眼睛有点疼,一会儿就好。”      我心里一揪,俯□去,轻轻用舌尖舔上他的眼窝。他轻呼了一声,双臂紧紧的抱住我,力道大得好像要把我的腰扭断。      “木木,我爱你。”他一声声喘息。      我不说话,只用湿漉漉的舌头轻抚他的眼睛,一边轻轻的温柔吮吸。我感觉他的身体在我的嘴唇下颤抖,双手想用力,却又怕把我捏碎。      他的反应让我充满了统治的欲望,我突然沉浸在这挑逗的快乐里不可自拔。我不停的亲吻他的眼,却不肯触碰他身体的任何其他部分。我感觉自己灵巧的拨弄下,他的瞳孔不受控制的剧烈颤动,滑动得我的舌尖一阵酥/痒。      “木木……”他低吟,手在我背上用力,嘴唇贴上我的峰谷。      “不可以……”我微微抬起头,轻笑出声,用右手挡住前胸,然后坐直身体站起来。      “好了,上完药了,乖乖的睡觉。”      “木木——”他挫败的喊,拉着我的左手不肯放开。      “听话。”我语气坚决,不留给他转圜的余地。      他拉着我的手,好久,终于呼了口气。“上来,陪我睡。我保证不越雷池一步。”      我静静的站着,不说话。      “没有你我睡不着。”他语气里有深切的哀求。      我的心一软。我自己何尝不是?      想到这里,我反握住他的手,坐到床边。他轻轻掀开被子,我躺下去,把头枕在他臂弯里,感觉他的手臂紧紧的环住我,滚烫的胸膛贴着我的脊背。他悠长的呼吸在我颈间吹送,臀/间传来一种坚硬的触感,然后,有两只温柔的大手握住了我胸前的丰盈。      我在黑暗里微微一笑。“你说过,不越雷池一步。”      “知道了。”他懊恼的低喊,手却坚决的停留在那里。      好吧,放过你了。因为,我也很喜欢。      我感觉他的下巴轻轻碰着我的头顶,温暖的胸膛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困——我阖上眼,心里的空虚被暖意填满,愁苦和悲哀化作一阵白烟,缓缓的从心房里飘出去。真的,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在我深爱的男人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韩gg苦肉计美男计轮番上演,嘴硬心软的木木还能坚持多久?之后韩gg又会有什么行动?这一章甜加虐,菩提表示,不甜一下自己就要扛不住了。亲们喜欢这一章吗? ☆、(34)韩力的决定      我站在窗前熨着衬衣。现在是早上七点。窗外的骤雨早已停歇,空气里带着点清新的凉意。      “木木……”我听见他的呓语。抬眼往床上看去,他翻了翻身,手臂在空白处摸索一下,却什么也没摸着。      “木木!”他大喊,脸色惊慌。      “我在这儿。”我放下熨斗走过去,一把握住他在空中挥舞的手。      “呵……”韩力长舒了口气,神色安定下来,却依旧紧紧的握着我。“我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梦一醒,你就不在了——”      这个傻瓜!我心里好酸,又好甜。“睡饱了?”      “嗯。”他点头握紧我,“你就是我的安眠药。”      我抿着嘴轻笑。“起来吧,吃完早饭该去上班了。”      他脸上一笑,握住我的手用力一带,把我压在他怀里,一手抚摸我的脸,嘴唇已经凑上来。      我抽不出自己的手,只好把脸扭过去,他的唇落下来,只吻到我的面颊。      “木木!”他无奈的喊。      “不越雷池一步!”我轻笑,语气却很认真。      “吻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我一字一顿。“这是我的底限了,不要逼我。”      韩力的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浮起个无奈的表情。“唉,好吧。”他撑着身子坐起来。      晨晖照在他身上,他的皮肤微微闪耀着金属的光泽。我一下子感觉心跳得厉害。      “穿上吧。”我背过身去,红着脸把刚熨好的裤子递给他。我猜他一定在笑,但,却没胆子去证实。      “好了吗?”      “嗯。”他走到我身后。      “快点洗脸刷牙,要迟到了。”我把他拉到浴室,找出新牙刷,挤上牙膏,打好水递到他手上。看着他洗漱完了,我握住他的手把他的身子扳过来。      “看看眼睛。”      他乖乖张开眼睛给我看。红血丝颜色淡了很多,炎症似乎真的好些了。      “嗯,不错。回去记得坚持上药好好睡觉。”      “给我再舔舔……什么药也比不上你。”他环住我的腰撒起娇来。      “把头低下来。”我被他弄得无可奈何,快快的在他眼睛上啄两下。      “你敷衍我……”他不高兴的喊,我却不管不顾的把他拽到窗前,将衬衣套到他身上。我给他系上扣子整整衣领,韩力一下子看上去神清气爽。      “嗯,好了。”我满意的拍拍他的胸口,却被他一下按住胳膊。      “我们像不像小两口?”韩力在我耳边低语。      我一愣,心口突然有点发闷。      发现我半天不说话,他沉吟,然后揽得我更紧。      “木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问题就是,小脑瓜胡思乱想得太多。答应我,不要想,什么都留给我解决,听见没?”      解决,怎么解决?我在心里无奈的叹气,嘴上却什么也不说。这么美好的早晨,还是不要破坏的好——      吃完早饭,我们一起走到楼下,司机已经到了。送我去公司的路上,韩力一直握着我的手。要下车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木木,等我回来。”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虽然也曾经历过离别,我却直觉的感到,这一次,我是真的没办法再把他从我身边推开了。      韩力的执着令我无奈,但,从内心里,却又让我感觉无比甜蜜。随他吧……一个月以后的事,一个月以后再说好了。之前的日子,我的心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早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沉重。这一夜以后,我竟然感到了一点放松的愉悦。这样的愉悦,即使是饮鸩止渴,也一样让我难以抗拒。      “李总,这个团的尾款,您看是不是方便让财务室给结一下?”张邈陪着笑脸。点头哈腰。      我们两个已经在“森源环保器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站了好半天,大班椅里坐着的男人却连头也不抬,只顾装模作样的看文件。      都已经第三趟了!不过是三分之一的尾款,只有八万块,森源却赖死不肯还。      第一趟我出马找财务室,财务室说,没有领导签字,不能给支票。      第二趟张邈找李总,李总说,开会,没时间,下次再来吧。      今天,我们两个一起来了,准备双管齐下。只是不知道,森源又会找出什么借口。      “李总——您看,这个团组都回来一个多月了……”张邈还在争取。      李总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嘴里淡淡的说:“张经理是吧?”      张邈赶紧点头。“是的是的。”      李总瞟我一眼,我赶紧堆起肉麻的微笑,也冲他点点头。      他收回目光,眼睛盯着张邈。“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们这次委托给你们旅行社的,可是公司的重要业务关系,走之前也是跟你们交待过的,一定要让客人满意。结果客人在巴黎,连回程的飞机都没赶上,还要改签,结果在机场等了十几个钟头。这个问题,你们怎么解释?”      “李总,您误会了。回程当天客人要求一定要再去买点东西,导游已经一再强调时间不够,客人说,大不了就坐下一班机回国。当时我们接到导游的电话,也是第一时间向您请示过的……”      “这么说,还是我的责任咯?”李总皱起了眉头,“我可没有同意哦,我不过是说,要尊重客人的意愿,妥善处理。谁知道你们处理问题的能力这么差!”      这位李总真是诡辩的高手!我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李总,当时的情况,如果您不认可,完全可以直说。我们也许对您的意思理解有误,但客人在机场等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尽可能的妥善处理。不但负责安排了机场附近的住宿,还免费赠送正餐和饮料。客人回国以后,也对我们表示了感谢。当然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既然团组已经平安回国,也很满意我们的服务,这个团也就算是圆满结束了。您还是安排财务室给我们把尾款结了吧。”      我说话的时候,李总一直眯着眼睛打量我。话音一落,他脸上阴阴的一笑,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反过头去问张邈:“张经理,这位是——”      “哦,她叫林木木,是我们公司出境部的员工。”      “哦,林小姐——年纪轻轻,倒是能说会道啊,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看着李总发面馒头一样的脸,我禁不住一阵恶心,脸上却仍然堆笑:“李总过奖了。”      “呵呵,”他袖着手打哈哈,“其实呢,这笔钱也不是不能给你们,只不过——最近公司账面上钱不够,要不,你们再等等,过一段时间,账上有钱了,我再让财务室通知你们。”      “别介,李总,”张邈急了,“您这么大的公司,八万块不过是小意思,要是您都周转不开,我们做旅行社的,就更得喝西北风了……”      “呵呵,张经理,不要哭穷,现在生意不好做,都是一样的。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这样吧。”李总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      我和张邈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李总已经挂了内线电话让秘书进来送客,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只好往外走。      “李总,这是您订的红酒杂志。”秘书走进来,边将手里的一本书放在大班台上。      我心里微微一动,脱口道:“李总,您也爱品酒吗?”      李总意外的看看我,又瞥了眼桌上的杂志。“哦,对,我平时喜欢喝个葡萄酒,怎么林小姐也懂这个吗?”      “懂谈不上,就是挺感兴趣。”我冲他笑笑,尽量显得谦虚谨慎。      “呵呵,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爱喝红酒的还是很少见啊。”李总脸上终于透出几分笑意。“有机会一起喝酒。”      生意场上的人,不管真心假意,客套的邀请总是张嘴就来。这句话一出口,一旁的张邈早已经心领神会的顺着杆子往上爬。“李总,还找什么机会啊,就今晚吧,我们请您吃饭,您看方便吗?”      李总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却装模作样的蹙了蹙眉头,“今晚啊,怕是没空呢……”      “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吧,也让我们有机会跟着您学习学习怎么品酒。明晚合适吗?”      李总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秒,笑眯眯的转向张邈,“明天再约吧。”      “那就这么定了,明晚在顺峰,您看怎么样?”      姿态已然做足,李总终于点了点头。我和张邈如释重负,陪着笑脸告辞出门。      “木木,还是你脑子快。能请动他吃饭就是向八万块迈进了一大步。”      “咱们这叫配合默契。只是这李总怕是不好对付。”我皱了皱眉。      张邈的胖脸皱成一团,噼里啪啦骂了几句三字经。      “行了,”我拍着他壮实的后背安慰他,“你难道还真能为了八万块钱上法院啊?咱们是干服务行业的,想开点……”      “你说李总会不会对你不怀好意?我总觉得这老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看就看吧,也不会少块肉。你记得罩着我就行。”像李总这样四十来岁有家有业的男人,一般自恃身份,贼心是有,贼胆儿不够,顶多是借着机会拿年轻女孩开开涮,估计也做不出什么太过分的事儿来。      “嗯,你放心,一切有我呢。”张邈特男人的拍着胖胸脯,惹得我扑哧一笑。      “走吧,咱们再去买瓶红酒送给他,争取明天一举拿下。”      我和张邈逛了好几家红酒专卖店,终于在某个货架上找到瓶感觉还不错的。店主赶快殷勤的迎了上来,嘴里一个劲儿的恭维:“两位眼光真好,一看就是内行。”      我淡淡的笑笑,端着酒瓶看标签。“1300,是不是太贵了点。”      “不贵了,我们要买代理权,要雇人员,还有店面租金和装修,北京这地方房租有多贵不说您也知道,现在生意难做,我们已经标的是最低价了。”      张邈撇着嘴一乐。“您可真会说话,每天不少卖吧?”      “您这是笑话我呢。“店老板苦笑着指指门可罗雀的店面。“竞争太激烈生意不好做啊,我们店的定位高,可惜店面太小,比不上那些大店。实话跟您说吧,我这都两天没卖出一瓶儿了。您要是真想要,给您打个九折,您看怎么样?”      “那就拿下吧。”我把酒往老板手里一递。      第二天晚上在顺峰,李总姗姗来迟。鲍参翅肚摆了一桌,八万块眼看就缩水了一大截。      看他腆着肚子入了座,我赶紧适时的端着红酒递了上去,“李总,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抬手接过,看了眼标签,居然用法文念道:“Chateau Lagrange,”他有点意外的抬头看我一眼,“朗日古堡,这支酒不错啊。林小姐,是你选的?”      我冲他一笑。“李总真是行家,多指教。”      他抿着嘴点点头,神色轻松的一招手:“服务员,把酒开了。”      我在心里暗暗吃惊,下血本买了瓶好酒送他,他居然不收,反而在饭局上开了。这个人,要不就是真的好酒喝得太多,不稀罕,要不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还钱了。      想到这里,我和张邈四目相顾,哑口无言。      酒开了。李总惬意的晃着杯子,一脸悠闲自在。他执杯的姿势,观酒的动作都很娴熟,果然是个中高手。      “来,张经理,林小姐,你们也喝。”李总招呼道。      反正都开了,不喝白不喝。我端起杯子,一晃二看三闻四品,微涩的酒液带着醇香流入口腔,我不由得赞叹:“真不错!”      “哦?林小姐说说,怎么个不错?”李总手肘支在桌面上,饶有兴趣的打量我。      “说不好,李总不要笑话。”我应酬的点点头,“朗日城堡号称是波尔多地区最美的城堡,出品的红酒也相当不错。就口感而言,我觉得酒的结构感和平衡感很好,层次丰富,喝起来口感柔和,还有点甘草味,所以有些回甜。”我冲他一笑,“李总,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他脸色微变,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笑眯眯的道:“林小姐太谦虚了,年纪轻轻对红酒的品鉴能力就这么高,是专门学过吗?”      我心里一动,想起韩力,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有个好老师。”      “哦,难怪。”我听见李总的声音,然后是张邈的招呼声,“来来,吃菜吃菜。”      我默默的夹起菜送进嘴里,感觉他们客套的对话飘得很远。韩力走了二十多天了。每天一个电话,打得倒是很勤。我的新手机号估计也是天宇给他的。每天接到他的电话,我承认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但随着他回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却越来越恐惧,越来越害怕,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他。我们之间面临的障碍,并不会因为两个人相爱就消失掉,相反,矛盾只会越来越剧烈。      到底要逃避还是接受?我真的找不到答案。      许许多多的问题纠缠着我,让我神智恍惚。我感觉有人在桌面下碰我的脚,“木木,想什么呢,李总问你话呢!”      “哦,对不起。”我回过神来,对李总讨好的一笑。“您刚才说什么?”      “呵呵,林小姐不会是醉了吧?我刚才跟张经理说,吃完饭还想去唱歌,不知道林小姐能不能赏脸?”      我有那么一秒的疑惑。这个老狐狸,收酒的时候还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怎么现在倒主动安排起余兴节目来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我还是马上点点头。“难得李总有兴致,当然好。”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答应,我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从顺峰出来,我们直接去了钱柜KTV。晚上八九点的光景,钱柜的生意很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要上一个小包间。      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听李总和张邈唱了几首,我感觉自己简直就要精神崩溃。      “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这个时候,尿遁是最好的办法。      从格子间出来,我走到盥洗台前洗手,身边一个女孩儿正甩着手上的水滴转身离去。水珠溅到我脸上,我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感觉那背影有点熟悉。沉吟两秒我忽然回过神来,那是乐儿!      不对,乐儿的发型早就改造得清纯柔顺,怎么会被染成那个样子——可是,背影的确是她没错啊……      我心里一凛,转身跟了上去,对着走道里那个身影喊了一声:“徐乐儿!”      前方的女孩儿脚步滞了一滞,并不回头,反而加快步伐往前走。      那么说,那是乐儿没错了!我毫不迟疑的冲上去,拦在她面前,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乐儿!”      她停下来,勾着头不说话。乐儿的脑袋上竖着一根根染成金色的短碎发,身上的豹纹衫领口开得很低。这的确是我认识的徐乐儿,只是,她怎么又变成了夜店女郎的样子?      正在诧异间,不远处的包厢里有个人探出了脑袋:“喂,乐儿,没事儿吧?”      我循声望去,居然看见雷震站在门口。一回头,我的双眼正盯上乐儿画着烟熏妆的脸。      “哦,没事儿,我马上来。”乐儿淡淡的招呼雷震一声,雷震看了看我,终于从门口退了回去。      “乐儿,你这是怎么了?”我盯着她,满脑子的不可置信。“你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了?”      “别管了林姐姐。”她一侧身,准备从我身边绕过去。      我伸出胳膊拦住她。“不行,乐儿,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终于抬头看我一眼,嘴唇微微扁了扁,然后固执的把脸转向一边,眼睛盯着长长的走廊。      我在心里叹口气。“乐儿,你不是说过,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吗?再说,你还要上学……”      “林姐姐,你别说了。”乐儿摇摇头,依旧不看我。“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我不想上学。”      她的语气泫然欲泣,带着很多委屈。我只好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乐儿,你看着我。“我强迫她抬起头来。      乐儿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看着我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还没有开口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林姐姐,韩力不要我了……”      轻轻的几个字,听在我耳朵里,就好像电闪雷鸣。“你说什么?”      “韩力,韩力要和我退婚……”她终于哭出来,肩膀颓然的靠在墙上。“他说,回来以后就会跟爸爸提……’”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我想起韩力走之前那句话,“什么都留给我解决……”,他就是这么解决的?      我突然感觉呼吸不畅,胸口堵得厉害。他疯了,一定是疯了!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前方喊:“嗳,完事儿没!”然后,有脚步声靠近。      “这是怎么了?”雷震一把揽住乐儿的肩膀,语气很阴森。我抬头看看他,他手指间夹着根香烟,悠闲的吸一口,浓浓的烟雾喷到我脸上。猝不及防的我被呛得一阵咳嗽。      “雷震,不要!”感觉到危险的信号,乐儿马上挡在了我们中间,“这是我朋友。”      “朋友?看上去挺正点啊!”雷震脸上的笑容既轻佻又诡异。“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雷震,别胡说,她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我明白了,正经人……和那瞎子是一路的?”他眯起眼睛,“我想起来了,在你家见过。”      雷震紧紧的盯着我,脸一直向我靠近,近的几乎要贴到我的额头。我不由得微微往后一退,后背顶住了墙面。      他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正好,你回去给那瞎子带个话儿,乐儿现在好得很,和我在一起,天天吃喝玩乐。别以为没了他地球就不转了!”      “雷震你住嘴!”乐儿拉他一把,“我的事儿你少插手!”      雷震看了看乐儿,嘴歪了歪,终于没说什么,只是瞪我一下,随即走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透了口气,站直身子。“乐儿,听我的话,别再这样了,跟我回去吧。”      乐儿头低着,微微摇了摇。“回去?回去做什么?好的坏的都试过了,人家还是不要我……”      “那你就和雷震在一起?”我感觉又心疼又愤怒,或许,还有深深的歉疚。      “不在一起怎么办?”她抬眼看看我,“林姐姐,我不是你,我受不了没人陪着……我上学,装懂事,那都是因为韩力!现在他都不要我了,我还有什么可装的?”      眼泪从她脸颊上滑落,乐儿的表情里带着自嘲和酸楚。“林姐姐,你看见了,这才是真正的我,不管怎么装也没用。我和雷震才是一路人,跟他在一起,我至少不会寂寞。”      “乐儿……”我感觉自己眼睛一涩,想劝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冲我摆摆手,凄惨的一笑。“你别再管我了。我得回去了。”说完这句,她立起身,缓缓向包间走去。      我背对着乐儿离去的身影,感觉咸涩的眼泪流进嘴角。我听见包间里传出许许多多年轻男女的尖叫和怪笑声,伴随着啤酒瓶相碰的脆响。      没错,这些人和我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如果说,乐儿是被人从我这个世界推了出去,那么推她的人里,一定也包括我。      ----------------------------------------------------------------------------------------------------------------------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满城的银杏树上已经再也见不到一片叶子。北京的大街小巷开始刮起干燥的冷风,冬天真的就快到了。      我和韩力并肩走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虽然是周末,园子里却异常冷清。北风从我们背后吹过,带来瑟瑟的寒意。      “冷不冷?”他问。      “还好。”我淡淡的回答。      “怎么不高兴?”      “没有啊。”我下意识的掩饰。      他却站住脚步。“木木,到底怎么了?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接我电话了?”      我看着他铁青的脸,不由得有点心虚,随即又有了几分怒气。“电话是我的,我想接就接,不想接也可以不接,你凭什么指责我?你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跟我商量,自己就把决定给做了?”      韩力冒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做什么没跟你商量了?”      我深吸口气,一字一顿的说:“你是不是跟乐儿说要退婚了?”      他愣住。“乐儿找你了?”      “没有,是我在外面遇到她了。”想起那晚和乐儿的相遇,我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充满罪恶感。“韩力,你怎么能这样……乐儿现在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酗酒抽烟,生活堕落……她是因为我们才变成这样的!”      “我也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他悠长的叹气。“可是乐儿已经是成年人了,她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怎么可以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她很爱你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太爱你,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不爱她!”韩力吼了起来。“我爱的是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乐儿,外公……那我呢,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我当然有!”我觉得自己好委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和乐儿在一起,你可以有前途有事业,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和我呢?我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不在乎这些。”他语气软下来,伸手摸我的肩,我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可是我在乎!”我冲着他大喊。“我不要你因为我放弃一切,我不想看见你变得一无所有,我会恨我自己的!”      “所以你就把我推给别人?”韩力满脸都是无奈。“木木,我不是件东西,我有心有感情。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就算现在给我一整个世界,没有你,我也不会快乐。”      他语气里满含深情,我不由得心中酸软,勾着头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他伸出双臂在前方挥了几下,碰到我的肩,然后紧紧的抓住我。“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我们不会一无所有,我想好了,我可以说服外公,把房子抵押给银行,用这笔钱在北京开个酒廊……”      “你说什么?”我惊讶的捂住嘴,“你疯了吗,你让阮叔怎么办?”      “阮叔可以去巴黎,也可以继续住在老房子里,只要我们能还上贷款,一切都不是问题。”      “如果还不上呢?”我盯着他,语气残忍,“你知道做生意风险有多大吗?你是不是想把唯一的祖产也丢了?韩力,我没想到你可以这么自私!我告诉你,如果为了两个人可以在一起,要牺牲这么多人的利益,那这不叫爱情,叫罪恶!”      “木木,你为什么凡事不能往好的方面想?”韩力一脸焦急,对我的反应无可奈何。“我在北京已经好几年了,有不少人脉,只要你愿意支持我,我相信很快就能把钱还上。你怎么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呢?”      他的语气恳切,我不由得心中一动。一个属于我们的酒廊……我幻想着,脑子里突然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一幕。那冷清的小店,还有老板赔笑的那张脸……不,我无法将韩力与这样的情景等同起来。这个男人清贵而高傲,怎么可以因为我而困顿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我不要他过这样的日子,不要他在一次次摧眉折腰中渐渐磨灭自己的才华,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更何况,他有可能会因为这样而输掉一切——      “韩力……”我狠了狠心,抬起头对着他的脸。“你的这些计划都很好,很完美,不过,你算漏了一件事——我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爱你。”      他叹口气,“木木,你又来了。”      “别打断我!”我冲他吼。他不再说话,只是侧着头倾听。      我咬着嘴唇,直视他的脸。“韩力,听我说。我承认自己前一段时间是很喜欢你。不过,你现在这么认真的和我讨论未来,我真的有点害怕了。之前我觉得,和盲人谈恋爱,很浪漫也很新鲜,可是现在,我觉得新鲜感过去了。只要一想到我父母会反对,亲戚朋友会指指点点,我就怕的要命。所以,与其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不如现在就分开的好。”      他听着,脸色变得惨白。“你是在说,你嫌弃我是个瞎子吗?”      我看着他紧咬的牙关,突然感觉无比恐惧。他发火了,他被我激怒了!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林木木,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你就这么喜欢折磨我?”韩力愤怒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手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别指望我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你为什么就是不敢承认你爱我!”      他忽然紧紧的钳住我的胳膊,一手插进我的头发,低下头来狠狠的吻我。我扭动着,挣扎着,他却不管不顾的用大手紧紧的扣住我的头,嘴唇粗鲁的攫住我猛力吸/吮。我被头皮和唇间传来的剧痛刺激得直掉眼泪,想伸手打他,却完全不能动弹。我几乎是本能的抬腿就往他胫骨上踹了过去。      韩力冷不防被我狠踢了一脚,“啊”的一声往下一蹲,我顺势从他怀里快速挣脱,一下子跳得离他老远。      “韩力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我破口大骂,觉得自己气得快要从头到脚烧起来。“死瞎子,我讨厌你,讨厌你!从今天起,我林木木和你一刀两断!永远永远都别再来找我!”      我一边骂一边跺脚,委屈的眼泪哗哗往下流,完全忘记了是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韩力站直了身子,我看见他动了动被我踢过的腿,眉头紧皱,好像疼得厉害。我想他肯定听见了我的怒骂和哭喊,可是却一反常态的,一点没有摸到我身边安慰我的打算。我一下子愣住了。      “林木木,你就这么讨厌我是吗?”我听见他从唇间淡淡的吐出几个字。“那好,我们分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八千多字,算是周末特送了。后面会怎么样?大家猜猜。 ☆、(35)醉与醒   “木木,你都盯着手机看八百遍了,这上面是有花儿还是怎么的?”      我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正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除了我和站在桌前的何美丽,已经空无人影。      “走吧,吃饭去。”      我点点头,站了起来,跟着她往电梯的方向走。      “……听说你被大老总给训了?”我听见她问。      我抬起头来瞄她一眼,心虚的点了点头。一笔给客户关系的报价单,愣是被我少写了一个零,还好客户发现了主动回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儿啊……是不是失恋了?”      我看她一眼,脑子里一阵恍惚。      一,二,三,四,五,六,七——是的,已经足足七天了。自从那天他说分开起,韩力就再没有跟我联系。      这七天,只有上帝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到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我就懊悔得难以自持。      “我们分开吧。”他嘴里轻轻吐出的几个字,日日夜夜在我脑子里盘旋。我每天被自责和心痛纠缠。好几次拿起电话想跟他道歉,连号码都已经找出来,却没有勇气按下去。他一定恨死我了——我想。他一定不愿意再听到我的声音。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他会对我说什么——林木木,我们分手了,你还来找我干嘛?你不是嫌弃我是个瞎子吗?滚开吧,滚得离我远远的!      不,我受不了再听见他对我说这样的话,哪怕就一句,一个字,也足以把我打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有时我也会突然幻想,幻想着他会来找我。我手机不离身的紧握着,每天盯着看,可是一天天过去,什么奇迹也没发生。是啊,你都把他伤成这样了,你还指望人家能要你吗?      没错,他一定是不要我了,我伤了他太多次,早就把我们的关系推到了绝望的境地。理智告诉我,这样也好。不管过程怎么样,我终究是成功的把他从我身边推开了。就让他恨我吧,这样他才能把我彻底忘记。      大脑虽然这么想,心却完全不受控制。一想到他再也不要我了,我就感觉心里长出一个无边的黑洞,恐惧得全身发抖。我开始尝试用各种方法忘记他。看佛经,做瑜伽,喝红酒,刷一整夜马桶……奇怪的是,这些曾经有用的方法竟然在这一次全都失去了效力。我每天神志恍惚,工作频频出错,做事毫无章法,说话颠三倒四。那个曾经擅于掩饰的林木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我,所有的软弱都暴露在了别人眼里。      这是为什么?我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美丽,你有没有伤害过你最不愿意伤害的人?”我幽幽的问。      何美丽撇了撇嘴。“有啊,青春期的时候和我妈吵架,我差点拿刀捅了她。她气得足足两年都没理我。那种滋味还真挺难受的。”她瞥我一眼,“怎么,你伤害谁了?”      我低下头不说话。何美丽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林木木,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在哪儿吗?你总是遮遮掩掩,什么心事都不肯说。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憋出毛病的!”      何美丽的话一下子戳到了我的软肋。天宇已经走了那么长时间了,我一直觉得心里憋得厉害,想找人倾诉,却没有对象,此刻的我,就像一个充得太满的气球,随时要爆成碎片。      “美丽……”我拉住她的手,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她被我吓了一跳,赶快把我拉到楼道里。“怎么了?”她揽住我,拍拍我的脊背。她的身体给我带来一丝暖意,一霎那间,就像洪水被卸开了闸门,我堆积了几个月的委屈伴着眼泪倾流而下。我一边抽泣,一边讲起了我和韩力的一切,相遇,心动,定情,分离……美丽一边听,一边瞪大了眼睛,时不时的发出惊叹声。终于,我讲到了最后,讲到了我对他的咒骂和伤害,一字字一句句,都像用刀子在割我自己的心——      “你真的这么对他说的?”何美丽不可置信的倒抽了口气。      “嗯。”我心虚的点头,一边用纸巾擦着眼泪。      她脸上露出一个“你完了”的表情,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在她的注视下,我感觉到被审判的颤抖。      “是啊,你不是故意的。你做什么都有理由,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委屈的了。”何美丽对着我轻蔑的撇撇嘴。“林木木啊林木木,看着你挺聪明的样子,怎么想问题这么偏执这么爱钻牛角尖呢?”      她正视我的眼睛,表情里多了几分严肃。“我承认,你的动机很伟大,你想要他好。可是我觉得你考虑的这些事情,和韩力的感受相比,完全就是本末倒置了。既然你最终希望的是他幸福,你为什么不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到底对他来说什么才是幸福?前途,事业,车子,房子……这些都是你替他设定的吧?可是韩力呢,他在乎这些吗?有了这些他就幸福了?林木木,你表面上说自己无私,可是你却一点没有尊重韩力的意愿,你替他把所谓的幸福蓝图画好了,逼着他去执行,我看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自私!”      “……幸福是个什么定义?那不过是一种心理感觉。有钱有事业或许能产生幸福感,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同意,钱和事业就一定能换来幸福吧……你看看咱们公司的王总,顶着女强人的帽子,背的是LV,开的是宝马,可天天是公司最晚回家的一个,为什么,不就因为老公死得太早,一直也没个伴儿吗?”      美丽言辞恳切,我想到王总,心里一凛,不由得也点了点头。      “再说回来吧。其实你分析得也没错,你们两个人要在一起,确实存在很多问题。有问题很正常,想办法解决就好了。可是你问问自己,你真的想办法解决了么?从头至尾我就没看出来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你的办法就是两个字,逃避!你以为你退出了,问题就不存在了?你几次三番的折磨他,也折磨了你自己,最后呢,他爱上徐乐儿了么?你又能忘记他过好自己的日子了么?还不是都没有!”      我愣愣的看着美丽。她的话就像暮鼓晨钟,敲得我心里一阵阵发紧。是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只顾着跑开,却把这个烂摊子和一堆痛苦都留给了韩力……      “林木木,我告诉你,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爱不但要无私,还要无畏。你所有的逃避,表面上看起来很无私,其实不过是掩盖你的怯懦罢了。你太爱他,所以你害怕失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你就干脆主动放弃。至少这样会让你自己感觉好受些……你倒是伟大了,可是韩力呢?他却成了被你放弃的一颗棋子,成了你软弱的牺牲品!他承受和你一样多的痛苦,还得努力去收拾一堆烂摊子,你倒好,不说帮忙吧,就连一点精神支持也不给他。你用他最痛的死穴伤害他,最终逼得他对你死心,你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美丽的一番话说得我张口结舌。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替我把问题剥丝抽茧分析得如此透彻。美丽说得对,我错了,而且错得太离谱——      “木木,你是个好姑娘,从你的角度看,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有一句话叫做当局者迷,你只是身陷其中,看不清而已。我劝你一句,既然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分手,与其连试都不敢试就给这段感情判了死刑,还不如努力的争取一回,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果最后真的不能在一起,至少你也尽力了,不会有什么遗憾。你说呢?”      我慢慢的点了点头。对,这些话都很对,可是——      “可是,韩力已经提出要和我分手了。”      轻轻的说出这句话,我已经泫然欲泣。现在的我不得不承认,“他不要我”这几个字,要比那些现实的理由让我痛苦的多。从内心深处,我一直认为,不管我推开他多少次,他都是爱我的,即使有一天,我们因为许多外力的因素而分开,他也会一直在心里给我留一个位置。他会想念我,会记得我一辈子。可是现在,这个位置没了,我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心……      美丽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就得看你伤他有多深,还有他究竟有多爱你了。“她悲悯的看我一眼,“不过,我要提醒你,分手的事,男人要是决定了,只怕很难挽回。”      她的话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我身上,让我从头到脚凉的透湿。是的,我没机会了……我做了天底下最坏最傻的事情,把一个深爱我的男人从身边推开,还用刀子在他身上狠狠的捅了几刀,我哪里还配拥有什么机会让他回到我身边来?林木木,你终于想通了是吗?可惜已经太晚了!      我颓丧的勾着头一言不发。美丽拍拍我的肩道:“给他打个电话吧,试探一下口气。这件事情理亏的是你,你总得主动一点。”      我举起手里的电话,看了看何美丽,她对我坚决的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我爱他。我咬了咬牙,深吸口气,手指一按——三声长音过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依旧富有磁性,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我……”我心虚得要命,声音像蚊子在哼哼。      “我在开会。”我听见他平静的吐出四个字,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他果然不愿意理我!我缓缓将手机从耳边移开,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怎么样?”何美丽看着我的脸色,急切的问。      “他说他在开会……”我感觉全身冰凉瘫软,身体不由自主的贴住墙面。      “说不定是真的呢……”何美丽迟疑的轻声道,脸上却只见一片同情。      “没关系。”我冲她一笑。这个时候我居然还能笑出来——“只能怪我自己。”      我拖着步子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像个木偶一样呆呆的看着前方。张邈出差去了上海,我手边堆着山一样高的文件,却完全没有心情整理。      我恍惚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我的手上传来一阵伴随着音乐的震动。我愣了一秒,飞快的接起电话,“喂?韩力吗?”      “韩力?林小姐,你搞错了,我是森源公司的李建民。”      “哦,抱歉,李总您好。”我回过神来,心里只剩下失望。      “呵呵,看来林小姐贵人事忙啊。今晚有时间吗?”      这老狐狸想搞什么鬼?我本能的拒绝道:“抱歉,张经理出差去了,您看等他回来咱们再聚,行吗?”      “林小姐不要那么紧张嘛……我现在在外面办事,手上正好拿了那八万块的支票,你要是方便的话,下了班就过来拿一下。”      “我明天去您公司拿行吗?”      “呵呵,我明天就出差了,就是因为这样才想赶快把支票给你。”      八万块……财务已经催了无数遍,再回不了款,我们部门就要自己赔。这次不去,想拿到这笔钱,就得等猴年马月了。我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去就去吧,想来他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好的,几点,在哪儿见?”      “8点左右吧,xx酒店63层,逸品廊高级葡萄酒会所。不见不散哦。”李总声音里满是暧昧。      我忍着恶心挂断电话,想了想,又恨恨的把手机关掉,一把甩在文件堆里。      晚上8点,我打着车来到XX酒店。乘电梯上到63层,门一开,我不由得微微一愣。虽然平时因为工作关系,也到过不少高档会所,不过像这样大规模的葡萄酒廊,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请问有定位吗?”服务员问。      我刚要回答,只听见前方一声招呼:“林小姐!”李总已经从吧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堆起满脸的笑迎上去。“李总,晚上好。”      李总笑眯眯的看看我,“林小姐真是青春靓丽。来来来,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跟着他走到吧台,两个中年男士已经起身相迎。几个人客套一番陆续就坐,李总开口道:“你们别看林小姐年纪轻轻,品酒可是行家里手,不会输给我们几个哦!”      我赶快摆手:“李总您过奖了,我不过略知皮毛,哪里能和几位专家比。”      “不要这么谦虚嘛,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呵呵,今晚我们切磋一下,来个盲品。你看怎么样?”      盲品?我皱了皱眉头。今天这个局,摆明是几个老男人闲得无聊,拿我来寻开心罢了。我心念一动,笑道:“李总,我酒量浅,醉了容易发酒疯,别吓着您。这样吧,你们喝,我给你们计分当裁判,您看怎么样?”      “林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们可是陪客,今天就是来看你喝的。”其中一人道。      “是啊,李总跟我们说,认识一个会品红酒的美女,我们还不信,今天算是见着真人了,怎么能不上场呢?”      我不由得怒火中烧。把我林木木当什么人了!我一转脸对住李总:“李总,您在电话里可是说要我来拿支票的,我应该没听错吧?”      “没错啊,你看,支票就在这儿。”李总从手包里取出支票往吧台上一拍。我伸手去拿,却被他一把移开。“嗳,这么容易就想拿走,那可不行——”      他脸上满是促狭,惹得旁边两个人都扑哧一乐。我却气得脸上发烧,拔腿就想往外走。      “林小姐?”面前两个人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眼一看,一下子脸色煞白,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韩力和于秘书?      “呦,韩总,您好您好!”李总已经走上来主动握住韩力的手。“怎么,你们和林小姐认识吗?”      我和韩力都不说话,于秘书赶紧接腔:“哦,公司有点业务往来。”      我冲着于秘书点了点头,别过脸去不看韩力。他讨厌我还来不及呢,打招呼的事儿还是免了吧。      “李总好兴致,今天又来玩儿盲品吗?”于秘书问道。      “没错,这位林小姐据说是得名师真传,今天特意请她来玩玩儿。”      我尴尬的捏了捏衣角。却听见韩力的声音:“哦,是吗?”      我不由得抬头往他脸上一望。他眉头紧皱着,一脸都是不高兴。看来他果然对我深恶痛绝啊……      我心里像有一万根针在扎,眼底酸涩,只能咬紧牙,强忍着不哭出来。      “林小姐,怎么样?”李总轻轻把支票放在吧台上。“不过是喝几杯酒,喝完了,支票你拿走。不要扫兴嘛。”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很阴沉。      我回转身子,迈步走向吧台,微微对他一笑。“好,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好,好,林小姐果然很爽快!”李总一下子笑容满面,殷勤的给我拉开吧椅。      “我们先告辞了。”我听见身后于秘书的声音,“各位尽兴!”      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韩力已经搭着于秘书的肩膀走开了。我心里一松,然后又一紧,手指狠狠的捏住吧台边沿,眼睛盯着面前的酒架。我不敢眨眼,只怕自己一眨眼,眼眶里的雾气就会化成水滑下来。      “李总,今天品几支?”侍酒师问道。      “就十支吧。”李总道,“林小姐,没问题吧。”      我木然的点点头,管他多少,喝醉拉倒。      “那好,我来说说规矩。”李总狡黠的一笑。“咱们一共喝十种酒,林小姐你每喝一种,就要说出其成分,或者产地,或者年份。说对了,计一分,说不对,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得把整杯都全部喝完。十种酒里能喝出五种就算你赢,支票你拿走。要是说不对……呵呵,支票你也可以拿走,只不过,就要把十杯酒都喝完才行了。”      我眯起眼,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姓李的真够狠的啊,就以我这样的水平,今晚十有八九是要喝满十杯才算完了!      “怎么样?”李总满脸都是调侃,“不行的话,支票就不能给了哦!”      我看看他,“李总,你说话算数?”      “那当然。他们都是证人。”李总用手一指旁边两位。      “好,那就开始吧。”我轻轻吐口气。今天不喝,以后他还会想出更坏的主意。更何况,我今天真的很需要醉一场。      侍酒师背对着我们取了一瓶酒,用深蓝色的瓶套套上,然后倒一点在我的杯子里。      “赤霞珠。”我抿着嘴回味一下,很有自信的道。      “不错不错,旗开得胜啊!”几个人拍起巴掌。      “梅乐。”      这次又对了。      第三支是白葡萄酒,我喝了一点,有些迷惑。我只好姑且蒙一把试试。“是雷司令吗?”      “错了!莎当妮才对。”侍酒师拉开瓶套给我看。      我颓丧的垂下头,灌下一整杯干白葡萄酒。      第四支,第五支,我感觉自己的舌头开始麻木,完全没办法品出什么味道。我连着蒙了好几次,却一共只说对了四种。      “林小姐你又错了!”李总把第九杯红葡萄酒往我面前一递。强忍着往上泛的醉意,我接过杯子,仰着头像喝水一样把酒灌下去。已经喝了五杯的胃囊完全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一下子翻江倒海,我一把捂住嘴,跳下椅子,没命的往洗手间跑,身后只听见三个男人猥亵而得意的大笑声。      趴在厕所间里,任由胃里的酒液和脸上的泪一起奔腾而出,我开始止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林木木,你活该这么作践自己,这都是你应得的——      “哭完了吗?”我听见身后有人问。      我猛地回头,只见韩力站在那里,脸色冷得好像冰块。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吃惊的问,一边抽抽搭搭。这里不是女厕吗?      “这是宏利开的会所,我在这里有什么稀奇。“他淡淡的回答。“今晚只有你一个女客。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      我张大嘴。老天爷,你要不要这么玩儿我,姓李的哪个会所不好去,非要来这里?招人厌弃不说,还搞得自己那么狼狈!      “去洗洗脸。他们还在等你呢。”他声音淡得好像白开水。“你长本事了,敢和李总那样的人喝酒。”      我想解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何必呢,反正在他心里,我已经十恶不赦了。      我从他身边冲过去,坐回吧台上。三个人看见我回来,都是一笑。      “没事吧林小姐,不行别勉强。”      我抵住阵痛的额头笑笑,“输赢还未定呢,最后一支了,要是我能喝对,今晚可就是我赢了。”      “好,林小姐真豪爽。”几个人装模作样的拍起巴掌。      “下一支呢,上吧!”我敲着桌面喊。      酒精的效力发作了。我的精神亢奋,意识却开始模糊,眼前的人在灯光下晃动,每个人都好像有两个脑袋。隔着重重的说话声,我只听见一个人幽幽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李总,好热闹,我也来助助兴怎么样?”      这个声音好熟,我趴在桌上想。熟得好像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眼前的杯子里,金黄的酒液缓缓的沿着杯壁流下来。我缓缓的伸出手,端起来嗅了嗅,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甜蜜。      我用手肘立起上身,将杯子端在眼前,慢悠悠的转动吧椅。我很慢很慢的转着,一直到眼前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脸隔着金黄的酒液,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我停下来,将杯子滑落唇间,轻抿一口——没错,是这个味道——这酒曾经从他的舌尖流入我的嘴里,带着无比的甜蜜,我想,终我一生,也别想把这种味道忘记。      “这种酒产自波尔多的苏玳地区。”我咯咯的轻笑出声,鼻子却酸的厉害。“这是一款贵腐酒,成分有长相思,赛蜜蓉,和一点密斯卡岱……酒的名字,叫做Chateau Han-Charlotte。味道甜中带有酸涩,就像——爱情。”      我朝着前方一伸手:“干杯。”然后一扬脖子,把酒和着眼泪,一口吞下去。      身后传来侍酒师的轻呼惊叹声,夹着李总的懊丧叹息。我伸手拿起吧台上的支票,冲着李总晃了晃,摇摇摆摆的走下吧椅。      任务完成了,一切都已经结束,赶紧走吧,在我还能走得动之前。我晃晃悠悠的往前迈着步子,依稀看见前方的电梯——好远啊,怎么总也走不到?我扶住墙喘口气。没事儿,不过是喝了几杯混酒,我扶着晕乎乎的头想着,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我眼前出现渐渐清晰的地面,然后,那么一闭眼,我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菩提替各位骂醒了林木木,下一章会怎样发展,应该不难猜了。 ☆、(36)对不起,我爱你   之后的时间,我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韩力把我从冰凉的地板上抱起来,轻轻呼唤我的名字。然后,我被扶进了一辆漂亮的银灰色轿车里。      他刚坐到我身边,我已经习惯的把头向他肩膀靠过去,手紧紧的挽住他的胳膊。      车窗关着,我感觉憋闷得厉害,心突突直跳。      “停车——”我喊。      还没等车停下来,我已经忍不住吐了。      脏东西溅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我既尴尬又懊恼,想找纸巾,却头晕目眩。      “对不起……”我喃喃道。他却不管不顾的搂过我,拍拍自己的大腿。“躺下。”      我不敢反抗,乖乖的枕在他腿上。他的手指拂过我脸上的头发,为我轻轻抿到耳后。然后我听见他对司机说:“开慢点……”      车终于停了,我感觉他架住我乘着电梯上升,进入到一间屋子里。我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脱掉,有暖热的水流从我头顶淋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支撑着我。我甚至感觉到自己胸前敏感的柔软紧贴着一个同样赤/裸的胸膛——      水还在从头顶洒落,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我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滴,然后在头顶的位置摸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我触摸他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子,还有微陷的眼窝——喝醉了真好,我想。能梦见这么美妙的事情。      我笑了起来,伸出两条胳膊架在他脖子上,然后踮起脚,在他脸上温柔的亲吻。很快,我碰到了他的唇。他的唇依旧那么温暖柔软,我不由得伸出舌尖轻轻的在上面舔了一舔。      我感觉韩力的嘴角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似乎张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的舌头不失时机的从那弧度里进入,一直踮着的脚却有些支持不住的往下坠。      “站好。”他在我耳边轻呼,有力的大手揽住了我的腰和脊背。一条毛巾朝我身上裹上来。我感觉自己被腾空架起,脑子一下子眩晕得厉害,只好乖乖的把头埋在他颈间,任由他把我抱出去。      “好了,睡吧。“他把我放在一张大床上,给我盖上被子,用毛巾擦着我的头发。      床很软,被子很轻,枕头上传来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不由得发出满足的呻吟。      头顶上温柔的摩擦停了下来,然后,毛巾被抽走了。      “别走……”我恐惧的喊,伸手去抓他,“韩力,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他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柔荑,“对不起,我忘记开灯了。”      感觉到他的手又想要松开,我已经紧紧的反握住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别离开我……”我抱住他,忍不住开始抽泣,“求求你,别离开我……”      “木木,我只是去开灯。”他柔声说,手抚摸着我的头顶。      “不许去——”我拉住他的手,贴在我脸上。他轻轻动了动,想抽回去,我却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上来陪我睡。”我说。      “木木,你醉了。”      “上来,没有你陪我睡不着。”      黑暗中我听见他叹气的声音,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掀开被子面对我躺下来,胳膊却僵直着,不肯贴近我。我一生气,腾出一只手,直接往下,一下子把他敏感的核心握在手里。      也就是同一秒,我听见他喉间传来一声低吟,然后他的胳膊紧紧的抱住了我,把我用力的向自己怀间揉进去。      我得意的一笑,兀自不停的轻轻摩挲,感觉那可爱的柔软在手心里渐渐胀/大变/硬。      “你到底醉了没?”我听见他喘着粗气,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醉了,也没醉。”我的舌尖舔着他胸前的小豆子。“酒醉还有三分醒,你说呢?”      他吸口气,突然一翻身,一把把我压在身下。      “你在玩儿火,知道吗?”      “知道。”我舌头继续。手却被他狠狠钳住。      我感觉到一种愉悦的胀/痛从腿间传来,伴随着优雅的律动,由徐到疾。      真好,我想。最好永远不要停。      我感觉自己坐在云霄飞车里,一路往上,速度越来越快。我不禁快乐的大喊,感觉一伸手就能触到云端——      他却突然停下来,喘着粗气在我耳边恶狠狠的命令:“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娇吟。      “听不见,声音大点!”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一叠声的喊。      “不行,叫我的名字!”      好吧,服了你。我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一笑。“韩力,我爱你。”      我的声音又大又清晰,满含着柔情。他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加快律/动。我瞪大眼睛聆听两个人急剧的呼吸,感觉韩力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我的心脏开始停止跳动,只觉得意识涣散神智模糊,想求饶,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我的灵魂游离肉体的一霎那,突然,随着韩力身体往上用力一/挺,那律动猛地戛然而止。一股暖流在我身体里释放,随即,一切又都渐渐归于平静。      韩力侧过身子背对着我,不动,也不说话。我凑上去,用胸前的柔软贴住他汗湿的脊背,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揽住他的前胸。      我的手指柔柔的在他胸口转着圈,嘴唇一下下亲吻他的脊背,他的身体明明无法抗拒的微微发抖,却依旧固执的不肯转过身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停下来,泄气的问。      “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心虚的拨弄他的小豆子,“我错了……”      “说说看,你都错在哪儿了。”他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      “我不该和天宇一起骗你。”      “嗯。”      “我不该把你推给乐儿。”      “嗯。”      “我不该和你吵架,不该骂你,更不应该踢你。”我边说边扳过他的肩膀,身子立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腿,“还疼吗?”      “疼。”他恶狠狠的说,一把拽住我的手贴在心口上,“这儿更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叠声的说着,一边低下头吻他的胸膛,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滴了下去。      他轻轻呵口气,终于抬手揽住了我的背,把我压在怀里。“死丫头,这辈子也只有你敢这么骂我!我真的被你气死了,恨不得一辈子都不理你。”      我吓得猛的抬头,却磕到他的下巴,两个人同时吃痛的大喊:“啊!”      “没事吧,我替你揉揉。”顾不得摸自己的头顶,我已经赶快讨好的轻抚他的下巴。“韩力……别不理我,别再和我分开,求求你……”      听出我声音里的恐惧和哀切,他幽幽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心,贴在唇上亲了亲。“知道害怕了吗?”      “嗯,怕得要死。一想到你不要我了,就感觉天都塌了。”      “那你就不怕我外公了?不怕乐儿了?”      “还是怕……”我搂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心脏,听那里传来一声声沉稳的跳动。“可是我更怕失去你……经过这几天我才知道,如果你不要我了,我真的活不下去……”      “现在想明白了?”他亲亲我的头顶,“看来我早就应该用这招,不该对你那么心软……”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睛,“你是故意的?”      “一半一半吧,你一次次把我推开,我可是真的挺生气的——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已经不爱我了。”他的语气里充满哀怨和颓丧。      “怎么会,我这一辈子都爱你,只爱你。”      “呵……”他长舒口气,“我以为永远也听不到你说这句话——你知不知道,你从来都没主动对我说过你爱我?”      “没有吗?”我惊异的张大嘴,仔细回忆才发现,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我早已经习惯被他宠爱,习惯听见他说爱我,却居然从没有认认真真对他说过一次——“我爱你。”      “哦,对不起,宝贝。”我吻住他的唇,“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微微抬起头来回应我,手从我的颈项滑入发间。      这个吻既绵长又温柔,好像从唇间一直连接到两个人的内心。一吻终了,他悠悠呼口气,大手顺着我的胳膊一直向下滑,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柔柔的兜住。      “这样就完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还有什么?”我莫名其妙。      “你犯的错还多着呢,说这几个就想蒙混过关啊。”      我郁闷了。“我还有错啊?”      “错得还不少呢!口口声声说离不开我,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联系?每次都指望我主动?”      我懊丧的垂下头。“人家害怕嘛,怕你不肯理我,怕你还在生气……”我突然灵光一闪,“我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了,你跟我说在开会!”      “我确实是在开会啊!”他的语气无可奈何,“我跟你说,一会儿给你打过去,结果开完会你居然关机了!你知不知道我接完你的电话,整个会都心不在焉,居然连大区经理的名字都叫错了!”他捏了捏我的手以示惩罚,“你的脾气就这么大,一点也不能等吗?听到你关机了,我一个下午心里都乱糟糟的,真是被你气死!”      我张口结舌,原来他后面还有半句话吗?我只顾着伤心了,根本没听见啊……      想到自己又误会他了,我一声也不敢辩驳,乖乖的继续挨训。      “这还不够,晚上去会所办点事,居然还遇见你在和男人喝酒!”他嗓门高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要是我不在,你被他们灌醉了会发生什么事,我根本都不敢想!”      “我本来也不想喝的啊……要不是看见你对我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我至于那么伤心吗?反正都是你害的!”      “林木木,你真是我的冤家……”他叹口气,“你下午手机关机,我就够生气的了,遇见你和别的男人喝酒,我能忍住没当场发火就不错了,你是不是还指望我高高兴兴给你加油助威啊?”      “……”我想了想,的确哑口无言,“好吧,算我错。”随即心念一转,“最后那瓶酒是你特意安排的吧?你在洗手间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就真的这么确定我能喝出来?”      “不确定啊……喝不出来算你活该。” 他语气悠闲得很,完全不顾我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哦,对了,反正他也看不见。      “我才不信呢。”我把手指头伸进他的胳肢窝。“快点,说实话。”      他被我挠得满床打滚。“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我停下来,韩力赶快一把揽住我的肩,把我紧紧的压在身下。“我当时又急又气,恨你不知道心疼自己。原本在洗手间,我是想告诉你的,不过,又忍不住想惩罚你一下,让你吃点苦头。还有——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法国的日子,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位置……”      他的唇贴着我的脸颊,暖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我脸上。想到他的一片深情,还有我给他带来的困惑和痛苦,我的心一下子溶成了一滩水。      “我要是喝不出来怎么办?”我问。      “那是我的地方,怎么能让他们乱来?”他顺着我的脖子一路吻下去,“而且,你不是喝出来了吗?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忘……”      “是的……”我呻吟起来,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开始燃烧。“和你有关的事情,每一件我都不会忘,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够甜么?韩gg和木木冰释前嫌,实在是不忍往下写了,再写就是虐了,唉…… ☆、(37)灵与肉   如果你问我,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我会回答你,就是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心爱人的臂弯里。      一夜几番云雨,我早已经全身瘫软,一动也不想动。在此之前,我们还从来没有像昨晚那么疯狂过。想到韩力表现得就像个贪吃的孩子,我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窗帘大开,天色已经很亮,我在一屋的晨晖中醒来,韩力却还在酣睡着。想来,他应该是从彻底失明起,才渐渐没有了夜间拉上窗帘的习惯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握住他搭在我胸上的手臂,身体轻轻转过来,对着他的脸。      比起在法国的时候,他的脸清瘦了许多,更加显得脸部的轮廓线条明晰硬朗。一夜下来,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渣,我不由得抬起手,用指尖柔柔的划过去,感受那胡渣细密的触感。      好痒——我轻笑,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一寸,每一缕,都是我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永远不会再和他分开。      忽然,他的嘴角一动,凹陷的眼睛微微眨了眨,两只大手一下子揽住我。“在我脸上摸什么?”      “不告诉你。”我笑。      “不说我也知道。”他一个翻身盖在我身上,下巴不停的往我的脸和脖子上蹭。我蹬腿,腿被他压住,抬手,手被他钳着,我只好大笑大叫:“痒死了,救命……饶了我吧……”      “算了,放过你。”他终于折腾够了,停止了对我甜蜜的折磨。我却盯着他的脸,心里暗自诧异,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用什么造的,精力这么旺盛,将来我怎么招架得住?      呀,林木木你真不害臊!我一下子被自己羞红了脸。      房间的一角突然传来音乐声,我下意识的想坐起身来,却被他压着不放。      “韩力……是我的手机——”我哄他。      他扁着嘴松开我,我赶快跳下床去,打开放在桌上的包包,找到手机接起电话。      “木木,你怎么没来上班?”是何美丽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问,“几点了?”      “十一点了,你在哪儿,怎么连时间也不知道?你今天还来不来公司了?”      我很想回答她,可是韩力已经站在我身后揽住了我的腰,嘴唇对着我的耳朵吹气。我不由得克制的小声哼哼起来。      “告诉她你要请假。”他在我耳边霸道的命令。      “美丽,呵……帮我请假……,就说我不舒服。”      “她明天也不舒服,后天也不舒服!”韩力对着手机大喊。      我白他一眼,只听见电话那头何美丽的笑声。我不由得在他胳膊上拧一下:“想害我失业啊?”      “失业了正好,我养你。”他用鼻尖蹭我的脸,“这样你就能天天陪着我。”      我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挂了电话,粘得像牛皮糖一样的两个人慢慢悠悠坐回床上去,用被子揽住不着寸缕的身体。他靠在枕头上,我窝在他怀里。      忽然,我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幅画,不由得心里一动,探过身去,一把拿了过来。      那是一幅镶在树脂镜框里的白底铅笔素描。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头微微侧着,依偎在一旁的男士肩头,她身边的男子容貌俊朗,下巴略收,嘴唇似乎就要碰到女子的头发。      看着这幅熟悉的画卷,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到了蒙马特的那个下午。许许多多甜蜜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让我不禁神智恍惚。      我愣愣的看着这幅画,手一歪,在镜框的表面看见许多/条痕的反光。对着光线微微转动,我忽然领悟,那上面一条条,一道道,竟然都是他手指划过的痕迹!      “怎么不说话?”他问,手顺着我的胳膊往上摸,碰到了画框。“哦,你在看它……还记得这幅画吗?”      “当然记得。”我声音发涩。“从巴黎走的时候,我一直没找到这幅画,没想到被你收起来了。”      韩力把头贴在我耳边,手指在镜框上慢慢摸索。“还好我藏起来了。没有你的晚上,我就摸摸它,摸着摸着,就感觉你好像在身边陪我一样。”他长叹口气,“要是连这一点寄托也没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段日子捱过去。”      我心里一阵酸楚,眼底一热,泪水打在他揽着我的手背上。“你真傻……”      他抬手摸上我的脸,轻轻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头转过来。“木木,答应我,永远别再离开我。”      我流着泪用力点点头,然后吻住他的唇。      之后的几天简直美好得不真实。韩力和我每天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呆在床上。在此之前,我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张好床除了睡眠以外,还可以给人带来那么多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愉悦。我们整日耳鬓厮磨,摸爬滚打,时而天鹅交颈,时而饿虎扑食——正值鼎盛年华又极度相爱的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无比贪恋,往往只要一个亲吻,一个触摸,就能勾动天雷地火。      这样做的后果当然很严重,几天下来,我全身都是他种下的草莓,腹部以下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把我累坏了,韩力自然也没有好下场。他得负责替我穿衣服,抱我去浴室,给我做饭,还得负责喂到我嘴里。千万不要以为韩力有多吃亏。作为一个商业精英,他可是早就练就了以小博大的本事——穿衣服他可以摸摸,去浴室可以抱抱,喂饭时可以亲亲,最要命的是,在屋子里的任何地方,他随时想爱就爱。几天下来,我们已经适应了洗手台,沙发,餐桌,地毯……和任何你想得出来的平面体。      “韩力,都怪你把我带坏了!”每次他引着我体验新的动作,害我脸热心跳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说这句台词。      “林木木,等我抓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每次他被我触碰得欲火中烧,却到处摸不着我的时候,也一定会这样喊。      说实话,我真的好迷恋他伸手在空气中摸索我的样子,每次一看到,我就忍不住唇干舌燥全身发软,根本不等他着急生气,自己就先蹦了过去,像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身上,然后疯狂的亲吻他的眼睛。      有一次筋疲力尽之后,我用手指轻抚他的双眼,他搂着我,突然幽幽的问:“木木,你就真的这么喜欢我这对瞎眼?”      “是啊。”我亲他一下。      他忽然一翻身压住我,手肘撑住床面微微立起来,表情变得很认真,很严肃。      “木木……”他喉间动了动,仿佛有些话需要很大的决心才能说出口。“我一直想和你谈谈——”      他的情绪忽然让我也紧张起来。“说吧,我听着呢。”      他从唇间吐口气,“木木,看着我——”他打开眼睛,努力睁大,把灰白的瞳仁显现在我面前。“之前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仔细讨论关于我眼睛的问题,不过我想,现在是时候了。而且你也有权知道。”      我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的眼睛在手术失败以后,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光感——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片漆黑。而且,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可能终生都会是这个样子。我想,对此你应该有一些心理准备——”      “虽然我适应得不错,但是,因为看不见,有许多需要视力的事情我都没有办法独立完成,也就是说,我很可能不但不能为你做很多事,反而时刻需要你的帮助——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种负担。和我在一起,你还需要面对父母的反对和旁人的指点,这些压力都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克服的。”      他长叹口气,“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在一起。毕竟,和一个瞎子生活在一起,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韩力的语气很平静,胸口却起伏得厉害。这些话在他脑子里已经思考了多久?我不知道。或许,是从我骂过他那三个字起,不过也有可能更早。      我撑着床沿坐起来,面对着他的脸。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睛迷离的望着我脖子的位置。是的,这个男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把瞳孔聚焦到我的脸上,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      “亲爱的,听我说——”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镇静和严肃。“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其实,从决定爱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再去介意什么。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也不是一时的新鲜和好奇,而是因为,我也一样需要你。”      “我承认,你说得没错,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一起生活,一定会有很多困难。不过,即使和一个健全人在一起,也不见得就能轻松多少。你刚才说,很多时候你都会需要我,现在我要告诉你,其实我也一样,我需要你,甚至可能比你需要我还要多。所以,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负担。”      他微微皱起眉头,想说什么,我却已经用手指封住他的唇。“让我来告诉你,你可以给予我什么——韩力,认识你之前,我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可以令我感觉到像和你在一起的快乐。如果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需要填补的空洞,我想,你就是那个可以填补我空洞的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感觉很充实,很平静,很幸福。”      “我喜欢你的眼睛,每次看到我就好心疼,也——好兴奋。” 我柔柔的执起他宽阔的手掌,贴住我的脸。“我喜欢你这样摸我……”我引着他一路往下,碰到我的双/峰,“就好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我还喜欢你侧着头听我说话——”我抚摸他的脸和头发,“就好像,那是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看不见。因为你看不见我的样子,所以,我才觉得,你所有的触碰,都能碰到我的灵魂,你所有的倾听,都能听见我的内心。”      “虽然你身体有缺陷,但是,在精神上,我们是平等的。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能给予你的,你也一样可以给予我。我乐于照顾你,也享受被你照顾的感觉,而且,我早就已经知道,你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甚至许多事情,我根本都比不上你。”      “至于舆论的压力,是的,我承认的确不能避免。我曾经也很害怕,但是现在我已经想得很透彻。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睛底下,永远跟随你的,只有你自己的心。因为别人的几句怪话或者几下指点,就把心都丢弃了,这才是天底下最傻的事情。我的父母或许不算很开明,但是他们爱我,我相信,只要我们过得好,他们最终也会理解的。”      我长长的呼一口气。“好了,要说的我都说完了。其实,和你一样,这些话也都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即兴演说。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他的嘴角显现出一个甜蜜而又释然的微笑,伸出手来,握住我的肩。      “木木,谢谢你……从小,因为眼睛不好,我吃过不少苦头。我一直认为,上天对我是不公平的。现在我明白了,上帝在这里关上门,就会在别处开扇窗。我现在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轻轻纳我入怀,动作极温柔。      “我以为我爱你已经到了极致,没想到,你总能让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他一声声轻叹,呼唤我的名字。“木木,木木……我会让你幸福,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几滴凉意打在我赤/裸的后背上。我一激灵,不由得紧紧的揽住他。这一刻,我们从肉体到灵魂的交融达到了完美的极致——以至于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只要回忆起这一刻,就会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      只是,那时沉浸在爱河里的两个人,又怎么会知道,幸福居然如此短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前所未有的早更,顺便吧啦几句闲话。 这篇文文从2月底构思成型,刚开始,只是想写给自己看,yy一下的东西。既然这样,表达得就有点随心所欲。可是,写了17万字以后,我感觉前后文的风格已经有了比较大的落差,这当然是因为菩提的文笔还很不成熟,很不稳定所致。 在3月初决定找个地方把文发出去以前,我基本不看网络小说。作为一个一坐到电脑前就开始工作或者淘宝的女人,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柴米油盐,上网看小说自然是极其奢侈的事情。如果说写故事像是得了病,那菩提的病来得不但突然,而且奇异,简直就像被鬼魂附体。写了9章以后,附身的鬼魂开始不再满足于折磨菩提一个人,而是逼着我拉别人一起yy。 孤陋寡闻的我,只知道一个晋江,那还是N年前留下的印象。于是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度娘,总算是搞清了发文的规矩,然后,真的就鬼使神差的把这篇才写了几万字的破东西发了出去。 发完以后,压力来了。我没想到真的有人开始看我写的东西。好吧,既然我都写了,那就好好写下去。我是个有轻微强迫症的女人,对事情总是执着的要求完美。幸运的是,多数情况下,我没遇到什么瓶颈,码字的过程也还算顺利。 可是,光交文是不够的,我总是时不时的批判自己,希望能写得更好一点,甚至于,希望把前面不满意的部分大修大改一番。可惜的是,遗憾一旦存在,总会在各位的心里留下印迹,这可能是之后修文也无法弥补的事情。 这几天,出于嫉妒和比较的小心思,菩提搜了几篇网络大神的文章。看完以后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啊……为虾米人家一个简简单单的情节,可以描写出那么多的心理啊,感受啊,思想活动啊……看来我真的是没有当大神的命和才气,水平太有限,完全驾驭不了形而上的东西。人家那叫写小说,我这也就是写个故事吧。最郁闷的是,菩提就连每章字数都控制不好,为了交代剧情,写得一会儿多一会儿少。为什么就不能像人家一样,说三千就三千,游刃有余呢? 看来,菩提只配做个九流编剧。好吧,认命是认命了,作业还得交。这一篇,我也尝试写点精神世界,不枉费自己研究学习了一把。 菩提这一次吐槽动机单纯,绝对没有逼着各位夸我或者打气的意思,事实上,我敢说,你们都比我看文的经验丰富,随便谁都能给出一堆建议和批评。我准备好了,来吧,都别客气。 这一章还算甜了,下一章又有新的情况出现。然后就是大把的现实……不过我想了一想,后面的情节或许因为女主越来越成熟理性,反而不会有太多虐感。谁知道呢,我还没写出来,姑且先把话撂在这儿吧。 ☆、(38)爱与愿违   我坐在韩力家客厅的大沙发上,眼睛盯着书房的门,一边心不在焉的削着苹果。      门开了,韩力从屋里走了出来,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跳下沙发,迎上去握住他的手。      “信发出去了?”我轻声问。      “嗯。”他点头,任由我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我拿起苹果和水果刀继续削皮,一边尽力克制心里滋长的忧虑。虽说这件事迟早要面对,可在抉择关头,又有几个人能真的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你觉得,徐先生看了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他微微蹙眉,一只手安慰的在我背上来回抚摸。“其实,徐先生一直都不赞成乐儿和我订婚,可能除了乐儿自己,其他人都觉得这是场闹剧。所以,也不排除徐先生乐见其成的可能性。”      他说的“乐见其成”,当然是指与乐儿退婚这件事情。      想来,应该没有几个父亲可以接受自己刚满二十岁的女儿早早的嫁给一个盲人,我也在心里暗暗的点头。      “那么——”我心思一转,“你外公怎么办?我想,他是很希望你和乐儿结婚的。”      “外公有他的想法。你知道,人年纪大了,对物质和现实的考虑总是会比较多一些。不过——自从我掌管宏利以来,业绩一直不错,目前的情况和当时家里的困境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不认为徐先生会为了这件事一脚把我从宏利踢出去。”      或许他说得有道理。商人嘛,总是利字为先,我很确信韩力在工作上的能力,更何况,B.T.G想要马上找到一个顶替他位置的人,想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别担心了。如果徐先生真的要解雇我,大不了我自己干。”      我心念一动,他已经马上开口:“我知道,你不赞成我抵押房子……那么,我还回法国去做品酒师好了,当然了,你得和我一起才行。”他叹口气,“其实在北京这几年,我积攒了一些人脉和客户关系,如果回法国去,就有点浪费了……”      “留在国内做品酒师不行吗?”我问。      “也可以试试看。”他的手臂松松的揽住我,“只是……可能会很艰苦。”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这里不是欧洲,残疾人想要融入这个社会,获得和健全人一样的尊敬和待遇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你决定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仰起头看他一眼。“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乐儿那儿怎么办?”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最担忧的部分。      “呵——乐儿——”他长叹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说她爱我,我却总觉得她在我面前就是个总在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儿。我比她大了8岁,在我心目中,她算不上朋友,就是称作妹妹也很勉强。她来北京以前,徐先生交代我照顾她,我也就当是完成任务,在能帮忙的时候帮一把。其他的时候,我们没什么来往。她和我就好像来自两个世界的人,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想到那天在钱柜遇见乐儿时的情景,心里不由得涌出许多自责和担忧。乐儿现在的生活状态不仅消极颓废,而且相当危险。一个被宠坏了的,敏感,叛逆的姑娘,又是在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年纪,似乎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她身上都有发生的可能性。想到这里,一种奇怪而又不祥的预感一下子湮没了我,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啊!”只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我感觉到刀锋带着刺痛从拇指上划过,定睛一看,血已经从那条横卧着的伤口上一滴滴淌了下来,乳白的果肉一下子染上一片嫣红。      “怎么了?”他紧张的凑过来,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嘶……”我忍住痛抽了口气,“水果刀把手划破了。”      “要不要紧?让我看看。”韩力把手伸过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总是这样,着急的时候就忘了自己是看不见的。      “没事,不疼。”我抽出张纸巾压在拇指上,右手握住指根的位置。“帮我把药箱拿出来吧。”      他急急忙忙的摸索茶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找出药箱来打开,然后找到药棉和酒精瓶。      “伤口深不深?”他把蘸了酒精的药棉递给我,脸上带着焦急和懊恼。我知道他又开始生气自己看不见了,只好尽量忍住酒精带来的烧灼感,轻描淡写的回答:“没事,很浅的。”      幸好他看不到流下来的血。我在心里想。我可舍不得他心疼。      他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点,嘴上已经开始埋怨我。“怎么不小心点……包好了吗?”      “嗯,好了。”我用创可贴把伤口封住,一边忍不住辩解道:“你家的水果刀怎么那么大那么利,一点也不好用!”      他执起我的手摸到创可贴的边缘,送到嘴边轻轻的吹气,宽大的手掌兜着我的拳头,脸上浮现一个好看的微笑。“刀当然是锋利一点才好。我看是你的手太小了。”      “有吗?”我撇了撇嘴,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好吧,我承认,和他的大手相比,我的手的确小得可怜。      “还是我来吧。”他松开我,在茶几上摸到水果盘里的苹果。“刀呢?”      “不要了吧……很危险的。”我犹犹豫豫的担心着。      “拿来。”他把手往我面前一伸,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我只好乖乖的把刀柄交到他手里,提心吊胆的看他削苹果。说来奇怪,那把我怎么拿也不顺手的水果刀在他手里居然变得又轻巧又灵活,就好像自己知道要去的方向。苹果在他手上转动着,韩力的眼睛迷离的向着前方,脸上的表情既认真又专注。我看着他的脸,舔舔干燥的嘴唇,不由得一阵心旌荡漾。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好了。”他停下来,微笑着伸手把苹果递给我,一边把水果刀摸索着插回到茶几上的木头刀座里。一切都有自己的位置,这就是盲人保障自己生活最重要的东西——秩序。      “你真贤惠。”我接过苹果啃一口,“韩力同志,你让我压力很大。这样不好。”      他脸上浮现一个宠溺的笑容,“明天下班回来我给你做饭。你负责陪我聊天就行。”      自从那天请假起,我已经在他家足足呆了五天,明天就是周一了,再不去上班,公司非得把我开除了不可。      “明天还回这儿来吗?”我瞪大眼睛看他。      “当然了。或者我也可以去你家。不过你的屋子两个人住太小了,以后还是住这里方便。”      我伸伸脖子把嘴里的苹果费力的咽下去,脑子有点发懵。他的意思是在邀请我同居吗?      “韩力……”我迟疑的问,“这样好吗?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他皱皱眉头,“我觉得已经等太久了。如果不是要先征得你父母的同意,我真想现在就结婚。”      结婚?他在跟我说结婚?我的心一下子犹如小鹿乱撞,感觉脸烧得厉害。抬眼看看韩力,他的表情一派平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在我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浪。      “怎么不说话?”他手上轻轻一带,把我拉进自己怀里。      “韩力,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我靠着他的胸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当然了。”他顿了一秒,忽然一把转过我的肩,脸色大变,“你不愿意?”      我红着脸看他,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被我的沉默急得要死,突然紧紧的揽住我,嘴里恶狠狠的喊:“林木木,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你别想把我甩开!快点说你愿意!”      韩力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我的心都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我只好一样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一叠声的喊:“我愿意我愿意……”      他扭过头来吻我,由霸道至温柔。我在他怀里战栗着,身体柔得好似一汪春水。这一刻,无需山盟海誓,彼此都已经明白,此生此世,这白头之约,已经再无断绝的可能。      周一早晨刚到公司,何美丽已经笑眯眯的飘了过来。“不错不错,容光焕发,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都解决了?”      我红着脸冲她一笑:“算是吧。剩下的就是一些现实问题了。”      “只要你们两个人相爱,其他都不是问题。”她冲我扬扬下巴,“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一份媒人红包哦,要大的!”      “好,少不了你的!”我脸上一羞,赶快转移话题。“咦,张邈还没回来吗?”      “怎么,你还不知道?”何美丽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身边,表情神秘,“张邈上周五跟大老总提出辞职了,现在在财务室交帐呢。”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知道为什么吗?”      “连你也不知道?“何美丽夸张的耸耸肩,“那我们就更不清楚了。不过,他这一走,你们部门肯定得派个新领导来管,你可要自求多福了。”      我点了点头。每次开例会,大老总对我们部门最常说的四个字就是“自由散漫”。那时候张邈总是和老总打哈哈,替我们兜下了不少事儿。尤其对我,更是照顾有加。现在他要走了,之后的日子,用膝盖想也知道好过不了。      一个上午,一群就要没娘的孩子都老老实实埋头工作,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整个办公室一下子冷清不少。      午休时间到了,同事们都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办公室,我盯着财务室的大门,又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张胖子从里面走出来,抬头看见我,脚步一滞,向我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吃饭去。”他扬了扬手。我心领神会的抓起钱包,跟着他走向电梯间。      “听说你辞职了?”在楼下小饭店的角落里刚坐下,我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      “嗯。”他点点头。表情一反常态的严肃。      “为什么?”      “我在上海那边找了点门路,准备自己干。”他抿了口啤酒。“对公司的人我说的是私人理由,这事儿谁也不知道。大老板有点怀疑,问了我好几次,你记得别说漏了。”      “当然。”我虽然年纪轻,不过这点厉害关系还是知道的。旅游这行就是这样,在哪儿干,给谁干都不是重点,只要你手里有固定的客户,走到哪里都吃香。张邈已经干了好几年了,手上的关系不少,他这一走,现在的公司业务就得受影响。      “你什么时候走?”      “一个月以后吧。财务正在查帐,这帮孙子,查得还挺紧的。”他恨恨的往嘴里丢颗花生米。“木木,我这一走,估计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前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我也不好告诉你。现在我要走了,你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以后怎么办。听大老总的意思,要让王总接手,更年期的女人可不好对付啊。公司里谁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我怕新官上任,会拿你开刀。”      他一番话说得我冷汗直冒。林木木,你不会要失业了吧?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韩力的那句“我养你”,原本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不少。      “木木,你干脆考虑下,是不是到上海来跟我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去上海?”我惊讶了那么一秒,已经开始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去,我就在北京。”      张邈盯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以后想来了,随时找我。”他拿出手机拨通我的电话。“这是我在上海的号,你存一下。”      我存下他的电话,冲他一笑,“去上海玩儿你可得请我吃饭啊。”      晚上回到韩力家,我一下扑倒在沙发上。      “累了?”他一边给我脱鞋一边问。      “嗯。”我转过身子揪住他的胳膊。“都怪你,这几天把我的作息都打乱了。早上突然起那么早,一整天我都困得不行。”为了配合效果,我的哈欠打得格外夸张。      “那就赶快去睡觉。”他一把将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我做好饭叫你。”      “就知道你最好了。”我亲他一下,摇摇摆摆走回房间,脱光衣服倒头就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黑甜的梦境里听见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爆裂的脆响,心里一悸,吓得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不会是他受伤了吧?我的心咚咚的跳得厉害,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往外跑。      “韩力,你没事吧?”      我大喊着冲到客厅,却一下子刹住了脚步——在那散落一地的苹果和玻璃碎片当中,站着的竟然是韩力和——徐乐儿!      我的突然出现,让对峙的两个人俱是一震,脸同时向着我转了过来。      乐儿美丽的大眼睛瞪得滚圆,目光死死的定在我身上,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注意到她脸色煞白,显得两片涂了唇膏的嘴越发红得可怕。      完了,她看见我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冰窖,全身的血液在倒流,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乐儿缓缓靠近我,声音在颤抖。      “木木,回屋去!”我听见韩力低沉的命令,想迈步,腿却不听使唤。      “你们,你们……”乐儿来回看着我和韩力,薄薄的嘴唇哆嗦着,抬起手指着我的鼻子,突然对着韩力大喊:“你是因为她才要和我分手吗?”      谁也不说话,屋子里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只有一片寂静。      “好,很好……”乐儿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很凄恻的一笑,眼神既恶毒又哀怨。“林姐姐,你对我可真好啊……”      眼泪止不住的从我眼眶里落下来。就在我泪眼迷蒙的一霎那,我感觉一只手狠狠的揪住了我的头发,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我脸上。      耳光声极脆,就好像绸缎被猛的撕开,带来破碎的痛楚。我感觉左脸一片肿胀,头发几乎要被生生的揪下来,乐儿倾尽全力甩过来的力道让我一下子跌倒在地。      “骗子,贱/人!”她狠狠的咒骂着,用力踢向我的小腹和胸口。一阵阵可怕的疼痛袭来,我被踢得满地打滚。可是,我却无意抵抗这一切,就让她打吧,踢吧,发泄吧——      “住手!”耳畔响起韩力的怒吼,我挣扎着抬起头,他已经扑过来紧紧的揪住了乐儿。      “放开我,你放开!你们两个奸/夫/淫/妇,骗子!”乐儿疯狂的扭动挣扎,腿还在努力向我踹过来。随着韩力一扬手,屋里只听见一声脆响:“啪!”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静得诡异,静得可怕。我撑着墙缓缓的立起身,看见乐儿一把甩开韩力的手,然后一步一退,跌坐在茶几上。      “你打我……”她的声音幽幽的,带着极度的伤心和委屈,“你为了她打我……”      “韩力,林木木……”她忽然抬起头,凄然一笑,那笑容竟然艳若桃花。      乐儿的喉间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我诅咒你们!”      眼前只看见刀光一闪——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水果刀,狠狠的向着自己的手腕抹了过去。许许多多的血从那伤口上奔涌而下,瞬间,就在地板上流成一条红色的小河……    作者有话要说:该来的已经开始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意外的,对吧? ☆、(39)两两相忘   凌晨三点,一切的忙乱都渐渐归于平静。镇定剂发挥了效力,乐儿躺在病床上酣睡着,表情极平静。这张孩子气的脸上,只有依旧苍白的嘴唇在提醒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病房外面,我听见韩力和于秘书在低声交谈着。然后,门开了。他们一起走了进来。      我和于秘书点头打了个招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极复杂的情绪。无需交谈,谁都知道,这件事已经弄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医生刚刚在乐儿的胳膊上发现了静脉注射的针孔,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已经开始吸毒。这无疑是比割腕更要命的事情。      “怎么样?”韩力走到病床前,手搭在我肩上轻声问。      “已经睡了。”我拍拍他的手背,一抬头,正看见于秘书探究的眼神。      我不想掩饰,何况,整件事已经昭然若揭,任何掩饰都是多余。明明感觉乌云盖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竟然感觉极其平静。      “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他在我身后开口。语气很温柔,也很无力。      “好。”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握握他的手。“我走了。”      “我送你上车。”他牵着我的胳膊不肯松开。      我们相携着走出住院部。屋外夜色黑沉,寒意袭人,忽然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两个人禁不住都是一抖。      “电话打过了?”我问。      “嗯,徐先生应该明天就会到。”他顿了一顿,“这几天你就不要过来了。”      “我知道。”我停下脚步,“……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他想了想,“还是我打给你吧。”      我们走到车前,司机已经打开门迎了上来。      “我走了。”我反握住他的手。“不用担心我。”      他微蹙的眉宇间终于显出一点欣慰,手上一带,把我紧紧的拥在怀里。“木木,等我。过几天事情处理完了,我会去找你的。”      “嗯,我知道。”我仰起头看一眼他的脸,“回去吧,外面冷。”然后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再见。”   ----------------------------------------------------------------------------------------------------------------------      站在XX医院住院部那个熟悉的病房门口,看着空空如也的床位,我呆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距离上次在这里和韩力告别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天晚上分手后,我只在第二天收到过他一个非常简短的电话,告诉我徐先生和他外公都赶到了北京,自此之后,我就再没有了他的消息。      刚开始,我遵守着我们的约定,没有主动和他联系。可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所有的等待都只换来一片虚无。      我安慰着自己,他很忙,他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应付,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却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怀疑。不过是一个电话,说几个字,能有多困难?      一个星期前,我终于克制不住在半夜给他打了个电话。可是从手机那头,只听见了一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好吧,也许他睡了。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开始疯狂的拨打他的号码,却永远只听到“关机”两个字。我开始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一切想来都是那么的不对劲,总好像在哪里出了问题。      “您找人吗?”一个护士拿着个大夹子走了过来。      “哦,对。”我反应过来,“请问之前住在这个病房的徐乐儿小姐,现在哪儿去了?”      “徐乐儿?”她看看我,手上开始在大夹子上翻找,“哦,一个月前就已经出院了。”      我手扶着门框,感觉有些恍惚。“谢谢。”      护士走开了。我缓缓的转过身,脑子里一片轰鸣。一个月前……是的,乐儿的伤并不那么严重,她原本也不需要在医院呆那么久。只是,韩力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从医院出来,我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韩力的公寓。我没有他家的门禁卡,只能在楼下一遍遍的按着门铃。快开门——求求你——我在心里喊。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有多大的麻烦,至少你可以告诉我——      一百遍,一千遍,我按了一个小时,可视电话的屏幕,始终是一片漆黑。电梯间进进出出的人奇怪的看着我,我知道他们的眼神——一个追债的,或者是个女疯子……      我颓然的垂下手来,一转身,听见身边一个声音问:“你是找顶层那家吗?”      “对!”我精神一振,抬头看看那个中年保安。“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他冲我摇摇头。“上次有几个人来他家拿走了些箱子什么的。我正好值班,问了一句,他们告诉我是顶层业主的亲戚,来替他收拾些行李。”      “亲戚?”我嘴里喃喃着,忽然灵光一闪。“里面有没有个白头发的老先生?”      “哦,对!”他肯定的点点头。“顶层那位业主眼睛不好,我们都知道,平时也会帮点小忙。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客气,还说了些感谢的话。小姐,你要找他,只怕现在是不行了。听老先生说,他要出国去呢。”      “是吗?”我全身发凉,腿僵硬得不听使唤,只好抬手撑住墙面。出国?难道他已经回法国了?不,不,这绝不可能!如果他要走,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是啊,我听他是这么说的。小姐,你别再按了,按坏了该有人投诉了。”保安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不再理会我,径自走了开去。      那一晚,我做了无数个相同的噩梦。在梦里,我看见韩力就在前方。我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朝我笑笑,然后转身就走。我正想追上去,整个人就陷进一大团白茫茫的雾气里,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早晨,刚挤进公司的电梯,鼻子里就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味道。捂着嘴环顾四周,才发现有个人正在抱着个煎饼大嚼。我忍着上泛的胃酸坚持到下了电梯,马上冲到卫生间去一顿猛吐。      最近我的日子过得简直一团糟。焦虑和无规律的生活拖垮了我的身体,年纪轻轻已经开始不停的闹小毛病。肚子疼,动不动就恶心,明明没吃东西却看什么都没胃口。唉——我在心里叹口气,韩力,你到底去了哪儿?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差?我想你想得要死,为什么你就不能跟我联系一下?      午休时间,我被何美丽拉到楼下买盒饭。刚打开闻了一口,我马上一把将盒饭推开,转头对着路边的花坛干呕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她诧异的看看盒饭,又看看我。      “不知道……”我一屁股坐到花坛边沿,精疲力竭的喘着粗气。“最近老这样。大概是胃出毛病了。”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问:“我说……你们那个的时候,采取措施了么?”      我被她问得头皮发麻。“不会那么巧吧?”声音却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你最近大姨妈来了吗?”她把盒饭拿远一点,坐到我身边。      我心里咯噔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有点流血,过一会儿又没了。”我抬头望着她,“美丽,你说我不会是怀孕了吧?”      她满脸同情的看着我:“你最好去查一下。你们家韩力呢?还没消息?”      我颓丧的低下头。“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你得去找啊!”何美丽跺着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总不能玩完就消失了吧?”      我突然觉得她的话很刺耳。“美丽,别这么说,韩力肯定有他的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苦到连个电话也不能打?”美丽语气很激动。“你别自欺欺人了,你难道就真的没想过,他可能已经和姓徐的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大喊起来。这是我最不想听的话,也是我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我每天在心里抑制着这种猜测,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相信?      “那你就去找他,当面问清楚!家里,公司,都去过了吗?”      我低下头来抹眼泪。“家里没人,保安说,他已经出国了……”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她叹口气,“那公司呢?”      “公司?”我抬眼看她。“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这样了,再等下去,孩子都出来了!”她拍拍我的背,“你下午就请假去一趟!”   ----------------------------------------------------------------------------------------------------------------------      “请问找谁?”前台小姐和气的问。      “韩总,或者……于秘书。”      “有事儿吗?”      我望她一眼,“是的,很重要。”      前台的姑娘挑起眉毛看我一眼:“韩总和于秘书都回法国总部了哦。”      果真如此!我心里一凛。“他们走了多久了?”      “不知道。”      “那您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清楚,“她摇头,“不过总部前几天刚派了一位陈总过来接管韩总的位置,您要不要找他问问?”      我心里一凉。总部竟然已经派人来代替他的位置……难道乐儿的父亲已经撤掉了他的职位?那他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前台小姐拨通了内线电话,“有位林小姐找韩总,嗯,嗯,好的。”她冲我一扬下巴,“您跟我来吧。”      我压抑着心里的忐忑,跟她走上顶层。办公室的门开着,屋里的摆设依旧那么熟悉。随着书桌前的转椅一动,我眼前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哦,是那个陈继!      “你好,林小姐。”他站起身迎过来,语气依旧殷勤,看着我的眼睛却异常尖锐而冰冷。      我不由得微微抖了一抖。“陈总,你好。”      “你是来找韩总的?”他倒是开门见山,“他已经回法国了。和徐小姐一起。”      我感觉血从脑子里一直往下流,他在说——和徐小姐一起。难道这个才是重点?      “呵呵,您要不要先坐下?”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      我摇摇头,一只手却紧紧抓住椅背,迫使自己盯住他的眼睛。“他还会回来吗?”      陈继看着我,脸上的笑消失了。“林小姐,韩总和徐小姐早有婚约,他们这一走,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是回去干什么。你又何必再问呢?”      “不会的。”我摇头,“韩力不会什么都不交代就一走了之。请你告诉我怎么联系他,我要听他亲口跟我说。”      “林小姐,你真固执。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他皱起了眉头,“既然你这么说,这里倒的确有件东西,是韩总让我交给您的。”      陈继走到办公桌前,弯下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扁扁的框子递给我。“韩总的意思,有些话,他不忍心亲口跟你说,你看了这个自然就明白了。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决定。”      我伸手接过框子,翻过来看了一眼,是那张素描!只属于我们的素描!      仿佛一记闷棍打在我头上,我身体开始不自主的晃动。许许多多的画面开始涌现在我眼前,一张一张,串连成了一个我不愿面对却又无法逃避的事实——徐先生来了,外公来了,乐儿出院了……他们收拾行李,他们返回法国……还有这幅画! 他没有给我打电话,没有跟我见面,却单单给我留下了这幅画——为什么?      哦,对了……他说他不忍心,不忍心亲口告诉我……所以你就不告而别,所以你就一走了之?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韩力,你好仁慈,你真伟大!      我感觉胸口一阵绞痛,就好像有只大手攥住心房,一下子将它挤成了粉末。      原来这就是真相,我苦苦等待了一个月的真相——一个月以来,我不停的猜测,想象出各种可能,却唯独不愿意相信,你会放弃我们的感情。我以为我们情比金坚,我以为我们可以共担风雨,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承诺和誓言,都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林小姐,你没事吧?”陈继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我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下子弹了起来。      他脸色很尴尬。“要不要坐下喝点东西?你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      “没事。我很好。”我深吸口气,抓紧那幅画框,冲他微微一笑。“谢谢你陈总,不打搅了。”      那一天,走出宏利的大门,我终于无法克制的嚎啕大哭。从宏利走到家,我用了三个小时,也一路足足的哭了三个小时。也许是因为太用力,自此以后,林木木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第二天,全公司例会。就在大老总宣布部门新领导人事任命的关键时刻,我突然感觉腹痛如绞,然后下一秒就已经血流成河。公司的同事们手忙脚乱把我送到医院,当时我差不多已经厥了过去。等我醒来才知道,自己的肚子上多了一道疤痕,少了一条输卵管。这就是一场惨烈感情的代价——男人没了,孩子没了,输卵管没了——如果不是送医及时,可能连小命也要葬送进去。      出院以后,我辞了工作,退掉房子,只拎了一个小箱子,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去了上海,彻底给从前的生活画上了一个句号。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好艰难。 ☆、(40)永不再见   六月。初夏的上海。又是一个下着微雨的早晨。      我把车匆匆停在路边,顾不得拿伞,打开车门就往拐角那儿站着的老太太奔去。      “阿姨,我要两串白兰花。”我指指她手里挽着的竹篮。      老太太眉开眼笑的掀开竹篮上盖着的花布,从里面挑拣出最新鲜的两串,又仔仔细细的把串绳都整理好,这才递到我面前。我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花来,给她十块钱,掉头就走。      “小姐,还没有找钱呢……”      “不用了!”我回头冲她笑笑,三步并作两步跳回车里,身后已经响起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停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腾出手来,把一串花朵挂在后视镜上,一串别在衬衣胸前口袋的扣眼儿里。此时,满车里已经飘起了白兰花优雅馥郁的清香,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无比的愉悦。      上海,一个夏季过于炎热,冬季过于寒冷,全年都过于潮湿的城市,只有在满城飘满白兰花香的时节,才让人觉得如此美好。      “林姐,早!”      “早!”      走进公司,我一路和外间的几个同事打着招呼,一边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身后,新来的助理小耿已经端着一堆纸页跟了进来。      “林姐,这是新活动的策划书,您看看。”      “好,先放下吧。”我点头,从容的打开电脑,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一眨眼,居然已经四年过去了。当年的林木木成了众人口中的“林姐”,时间流逝得太快,扳指一算,我已经是一个27岁的老姑娘了。每年招聘季,看着那些鲜花一样的脸在眼前晃动,我都会有韶华易逝的感叹,也会难免想起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在北京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在心灵最深处的角落,有个一直未愈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在上海的这几年,我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惯,从茫然无措到游刃有余,一切都进展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在张邈那儿落脚以后,我只干了半年就跳槽到了一家法资旅行社,不久,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应聘到现在的机构,做起了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活动策划专员。短短四年内,我完成了从民营皮包公司小职员到外资企业白领再到外国国企部门经理的三级跳,按时髦话讲,简直就是实现了“事业的飞跃”。人们常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看来,老天爷在这方面的确给了我相当不错的补偿。      我贷款买了房子和车,生活安定前途光明,唯独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曾经的爱恋就像一场大火,燃尽了我毕生的热情,让我彻底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尽管身边依旧有条件不错的男士追求,可是谁也走不进我的内心。我甚至抱定了独身主义的打算,开始学习享受孤独。如果不是偶尔有曾经的回忆不受控制的蹦出脑海,我几乎要认为,一切都很完美。      没错,目前林木木的生活,在99%的情况下,都很完美。至于那少得可怜的1%,自然可以忽略不计。      下午三点,写字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Emma Lin。”      “Hi, Emma,培训就等你一个人了,你还需要多久?”      来电话的是培训部的法国人Jason,每周五他都负责给来自中国的员工上法语课。      “Jason,我忙着呢。”      “别找借口,如果你还不过来,我就去找David投诉。”      David是中心最大的头儿,平时对员工学习法语非常重视。Jason拿出这顶大帽子来压我,我只好乖乖就范。      走进培训教室,除了前排最中心的一个位置空着,早已经座无虚席,我在心里哀叹口气,拖着步子走过去坐了下来。Jason冲着我满意的点点头,开始上课。      好不容易混过一个半小时,课上完了。我正想跟着人流往外走,只听见身后一声招呼:“Emma,Attends-moi !”(法语,请等等我。)      我无可奈何的回过头。“Jason,我记得你的中文说得比我好。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法语学得很糟糕。”      “可你还是听懂了啊。”他对我挑挑眉毛,“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对法语那么排斥,我一直认为你学习法语很有天赋。”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你学法语很有天赋。”      “我教你。”      “终身。”      我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好像眼前就要出现那些过往的片段,还好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我回过神来,看看Jason。他湛蓝色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他眼神里的信号,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却已经快快的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只好点点头。“怎么不早说,我没有准备礼物。”      “不需要礼物,你愿意陪我吃饭我就很高兴了。”他开心的笑了起来。      走出公司,雨早已经停了。黄昏的天际笼罩着一层金红色的霞光。      坐进我的车里,我问:“今天去哪儿?”      “xx路。”Jason边回答边深吸一口气,“我喜欢这个味道。是花香吗?”      “嗯,白兰花。”      “真不错。”他回头看见我胸口上垂挂的花串,赞许道:“Emma,我发现你身上总是很香。”      我心里一动,手上的方向盘也跟着偏了偏。今天这是怎么了?似乎什么都能牵动回忆。我的左眼突然毫无预警的猛跳起来。      “Jason,你来开车好吗?”不等他回答,我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Jason满头雾水的看看我,带着一脸的紧张坐到了驾驶位上。我知道,很多老外虽然在中国已经生活了很多年,还是无法适应中国疯狂的交通。可是,对不起了Jason——我冲他耸耸肩膀,今天还是由你来开车安全些。      “这里左拐。”      “赶快冲过去!”      伴着我大声的命令,Jason把车开得好像舞龙,嘴里上帝不断。      “Emma,为什么我们不能等一会儿?”      “因为这样就会一直等到下个世纪。好了,快点跟上!”我大吼。      XX路总算是到了。Jason把车停在一家漂亮的西餐厅门前,我们一起走了进去,找了个靠通道的位置坐下。      “这里看上去不错。”我环顾一下四周,看看灯饰和摆设。      “老板和厨师都是法国人,这里的菜味道很正宗。”Jason笑笑,“很多在上海的法国人都喜欢来这里吃饭。”      我点点头。难怪周围尽是老外。      不得不承认,这里的饭菜的确很有法国本土风味。我和Jason边吃边聊,不知不觉,窗外的暮色已经暗沉下来。      眼看着这一天又要无惊无险的过去,我不禁对自己的神经质有些嗤之以鼻。      “Jason,我去个洗手间。”我找个借口,走到前台把晚餐的账单付了,然后从洗手间的位置绕回去。虽然这样做很不可爱,不过,我不愿意留给他任何幻想的空间。      一个服务生端着巨大的餐盘迎面走来。我正要侧身让过,突然,一个孩子踉踉跄跄的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撞到服务生的腿上。我大吃一惊,本能的蹲下来,伸长手臂对着那孩子拦腰一抱,将他一把揽在了怀里。      服务生脸色煞白的看看我,嘴里道着谢走开了。我摄定心神,把小孩的身子转过来,一边仔细的打量他。小家伙看上去不过一岁多点儿,白净的胖脸上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小鼻子很直,嘴唇棱角分明,非常讨人喜欢。很明显,对于刚才自己制造的险境,他毫无所觉,此时的注意力全被我胸前的白兰花吸引,胖胖的手指头已经把花朵一把攥在了手心里。      “呵,你也喜欢吗?”看着这么可爱的一张脸,我心里一软,又不禁有点发酸。“小家伙,你妈妈呢?”我轻轻拍着他的屁股问。      “嗯……涅……”他用软软的小嗓音哼唧,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就在我看得满心欢喜的当儿,一个女声在我耳边喊了起来:“哦,宝贝儿,你在这儿!”然后,一双白皙的手一把将孩子从我怀里接过了过去。      我不由得顺着那双手一路看上去,目光定在了那年轻女人的脸上。也就是同时,她的眼睛已经看见了我,两个人不由得都是一怔。      “你是……林木木!”对面的人大喊了起来。      我的身体在这喊声中抖了一抖,强打起精神,微微对她一笑:“你好,乐儿。”      眼前的徐乐儿,比起四年前已经大不相同。她身上穿着条裁剪合体的连衣裙,长发盘起,脸上薄施粉黛,眉宇间的轻狂已经被沉稳和端庄所取代。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孩子,我的心一下子紧紧的抽了起来——四年了,四年的时间,足够成就一段美满的婚姻,一个和谐的家庭,也足以让一个女人真正的安定。      看得出来,乐儿现在的生活,一定很幸福。想到这里,我的心不争气的酸涩起来。      “天哪,真的是你!“乐儿一脸的兴奋,“你是一直在上海吗?”      “嗯。”我笑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你呢?这是你的宝宝吗?”      “是啊!我们一家到上海来玩儿的!”她已经伸出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乐儿的眼睛放着光。“哦,韩力——韩力就在那边,快,我带你去见他!”      我的心一下子停在了嗓子眼儿。听见那个回避了四年的名字突然从她嘴里冒出来,我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对了,她说,他们一家——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有妻有子的生活是多么充实和快乐。而我呢?四年过去了,我依旧茕茕孑立,依旧孤身一人……      不,不,我不要这样站在他面前,我不要他对我有一点同情和怜悯,我甚至不需要他有任何愧疚……我绝对不要见他,永远也不见!      “不了,乐儿……”我本能的推辞着,一眼看到距离几步远的座位那儿,Jason已经站了起来,关注的看着我们的方向。“那儿还有我的朋友。”      “哦?”乐儿回过头,看见Jason,两个人都礼貌的互相点了点头。她的眉头皱了皱,看我一眼,突然嘴唇一抿,“那好,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让韩力过来找你!”      我大吃一惊,乐儿却已经抱着孩子飞快的转身往餐厅那头走了过去。我一下子僵立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了?”Jason走到我身边问。      就好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我狠狠的揪住了他的胳膊。“快,我们走!”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拔腿就往门外冲了过去。      “Emma,等等!”Jason三步两步跟着跳上车。“你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一把将车钥匙塞进他怀里。“快开车!”      Jason接过钥匙,迟疑的看我一眼,终于把车开了出去。眼看着身后的餐厅渐渐消失在夜幕里,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一下子瘫软下来,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逃走了,也结束了……谢谢老天,这不过是一场意外……我脑子里居然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愿我们从此,永不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躲得过意外,躲不过命运。接下来,该真的见面了。 ☆、(41)重逢   周六傍晚,我坐在梳妆台前,慢吞吞的梳着头。      一个星期过去了。平平静静,无惊无险。我已经从最初的提心吊胆中渐渐恢复过来。记得乐儿说过,他们一家是来上海度假的,想来,上海不过只有这么大点儿地方,一个星期,无论怎么玩儿也该够了。      我松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到桌面的请柬上。      那是一份来自法国工商业联合会驻沪代表处的请柬,邀请协会旗下的企业代表参加今晚的周年晚宴。自从多年前在丽兹的那次晚宴以后,我对这样的场合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无奈David却很坚持。      “Emma,在宴会上你可以认识很多人,这对你的工作有好处。”      老外永远这么直接。而且,大老板说的话就是圣旨。      把长发盘成一个高高的髻,我站起身来,在镜子前面转个圈。镜中的人儿薄施粉黛,肌肤胜雪,身着一件米白色的裹胸晚装长裙,胸线以下用黑色缎带系了个蝴蝶结,露出丰盈美好的曲线。走上两步,裙裾在脚踝的位置优雅的拂动,整个人就像天上的一抹流云。我满意的看看自己,目光落在裹胸上方的位置——我的颈项间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不敢再深想,也固执的不愿随便挂点什么东西代替——就让它空着吧。我灵机一动,把养在花瓶里的白兰取下几朵,找根珠光白的软缎丝带用线缝住,正想绑在手腕上,门铃响了起来。      我打开门,Jason穿着一身白西装站在门外,浅褐色的头发梳向脑后,整个人显得异常潇洒。此时看见我,身体居然微微的一抖,眼睛紧紧盯在我身上,一眨也不眨。我被他看得脸上发烧,只好微微低下头去。      “Emma,你太美了。”Jason的声音像是喝醉了酒。      面对这么直接的赞美,我简直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好故作轻松的转换话题:“来,帮帮我。”      我把缝好了白兰花的丝带交给他,将自己白皙的手腕递到他面前。Jason闻了闻那花朵,赞许的看我一眼,细心的把丝带系在我的腕上。      “怎么样,还好吗?”我对着他左右侧了侧身子。      “好极了。”他笑起来,想了想,又走到花瓶前采下两朵并蒂的白兰,给我插在发髻间。“今晚的主题是花都之夜,你就是白兰仙女。”      我对他羞涩的一笑,拿好晚装包,挽着他的手臂走了出去。从电梯口到停车位,不过短短十几米,已经引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林小姐,侬要结婚啊?”邻居阿婆看见我,居然扯着嗓门喊。      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啦!”      Jason用臂弯紧紧的夹住我的手,脸上带着迷死人的微笑:“是啊阿婆,请侬吃喜酒!”      “好,好!”阿婆笑得见眉不见眼。      我无奈的白Jason一眼。他的上海话说得比我还溜,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是老外。      车子开到XX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我和Jason乘着电梯一路上到顶层的旋转餐厅。电梯门一开,餐厅里已经满是衣香鬓影。      “Bonsoir.”      “晚上好!”      许许多多认识不认识的面孔带着笑迎上来,我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不断向来往的人们示意。此时,Jason作为法国人的优势尽显,整场都是他在替我充当翻译和推荐人的角色。      “这位是法国xx机械公司的驻华代表xx先生。”      “这位是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Madame Lin。”      大老板David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身边带着他的太太Helene。看见我和Jason站在一起,他粉色的胖脸上浮起一个满意的笑。      “Emma,亲爱的,你也来了!” Helene笑容满面的迎上来握住我的手,给我来了个法国式的吻面礼。      “Hi,Helene。”我也满心欢喜。Helene虽然是上司的太太,但性格开朗为人谦和,我和她一起参加瑜伽班,私下里的交情比起旁人自然更亲厚些。      Helene一把拉住我,站到离男人们远几步的地方,小声抱怨:“真没意思,我特别不喜欢这种场合,谁也不认识。”      “我也是。”我笑了起来。她可是工商联会长的秘书,如果她都说谁也不认识,那我可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我们两个边说边往外围走,总算是暂时摆脱了这无边无际的应酬。Helene从经过的侍者手上截下两杯酒,一边递给我一边道:“这个地方是我订的,不错吧,右侧的几个包厢全都连着户外阳台,可以看见黄浦江。”      “是吗?”我好奇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真想去看看。”      说话间,只听见远处几个中年法国太太向着Helene大声的打招呼。她抱歉的冲我笑笑,端着杯子走开了。      人声依然嘈杂。我望望前方,Jason和David还在应酬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心念一动,径直向着右侧的包厢走了过去。      有人,还是有人。我走了好几间,终于发现一间空着的包厢。一杯喝了一半的酒摆在桌上,似乎有人刚刚离去。那扇通往户外阳台的落地窗还开着,即使站在门边,也已经可以看见上海滩绚丽的夜景。      真美——这繁华中的寂静。虽然身后仍旧有人声和乐声,但此刻的这间小屋却让人感觉无比的安宁。我慢慢的走到窗前,感觉初夏夜晚的凉风拂到脸上,吹乱了我的发丝。迈步踏出户外,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了轻轻的“嘎吱”声。      “谁?”一个声音在暗夜里问。      怎么这里还有人吗?我的心在胸膛里狠狠的一跃——为什么这声音这么熟悉?      我悠悠的转过脸,看着那个笼罩在朦胧光线下的人影。他就坐在我身侧靠墙的位置,隔着一张小小的铁艺圆桌,和我只有咫尺之遥。此时他已经将脸对住了我的方向,我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天哪,他发现我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两条腿就好像被钉子钉住,僵立在地板上。      阳台上一下子恢复了寂静。我看见面前的人抬手揉了揉微蹙的眉头,微微换了个坐姿,又重新将手臂搁到了桌面上。      我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哦,是的,他看不见我——我的意识开始恢复。我知道自己应该逃走,应该马上从这里跑出去,可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的紧紧盯着他的脸。四年了——我们分别已经四年了!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心还是会痛得这么厉害?      是的,已经四年了。眼前的这张脸依旧是我熟悉的样子,宽阔的额头,英挺的眉宇,高直的鼻梁,还有轮廓分明的嘴唇。这四年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只是眉间已经带上了几条川字型的浅浅沟壑。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人比从前已经显得更加成熟和稳健——是啊,他已经做了丈夫和父亲,这样的变化又有什么奇怪?只是——他的生活不是应该很幸福吗?为什么此刻,他的脸上却写满深深的落寞?      “呵……”他忽然对着夜空长叹了口气,那一声长叹里满含着凄楚和无奈。这深深的叹息传入我的耳际,竟让我有感同身受的痛苦,我感觉眼底一热,不由得抬起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垂下头来闭住眼睛,将那心中翻腾的酸涩强咽下去。      就在这一抬手的功夫,我感觉手上有什么东西一滑,然后腕上一轻——“咚!”那条缠着白兰花的腕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此刻一下子掉在了面前的铁艺圆桌上,微微一弹,居然落在了韩力的手边。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我惊诧的瞪大眼,手已经不加思考的伸了过去。可是另一双手却以比我还快的速度触到了我的指尖,然后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      “是谁?”他从喉间低吼了一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手上一用力,我被拉得往前踉跄两步,一下子对住了他的脸。      “说话!”他的声音恼怒起来,手上的力道增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疼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却狠狠的咬住下嘴唇,一声也不敢吭。      一阵晚风拂来,带来我鬓角的白兰花香。韩力的表情突然一滞,语气变得柔和许多。“你是谁?”      我依旧沉默。他却缓缓的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柔的抚上我的发间和额头。我的身体微微发抖,感觉他的手指一路向下,顺着鼻梁和眼角一直摸到我的嘴唇。在这探寻的瞬间,韩力的表情显得无比的专注,原本深沉莫测的一张脸,就好像无波的湖心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木木,是你……”他嘴里喃喃着,脸上的微笑越变越大,越来越深,在他手指停止动作的一刻,已经化作难以抑制的狂喜——      “木木!真的是你!”他大喊,嗓音激动得发颤。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紧紧的把我揽在了怀里。      韩力的怀抱依旧温暖,他身上散发的体味依旧让我感觉无比熟悉。一种难以描述的亲近感伴着灵魂的契合一下子从我心房里涌出来,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分离。四年了!四年以来,多少次午夜梦回,我被心里无边无际的空虚吓醒,只有老天知道,在那样的时刻,我是多么渴望他的怀抱——什么都可以伪装,但身体永远只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我或许恨你怨你,但却从没有停止过想你。      在他热烈的怀抱里,我的理智一下子土崩瓦解。我伸出双臂用力的揽住了他的腰,任由他将头深深埋进我的颈项轻轻摩挲。韩力的唇在我耳后和肩头轻吻,嘴里不停的喃喃:“哦,木木……”      我闭住眼,在他温柔的低语中感觉全身酥/软,耳边听见他轻声的问了一句:“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他听似无意的一句问候穿透我的耳膜,一下子将我从梦境拉回现实。许许多多痛苦的回忆突然回归到脑海,大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反应——我的身子一凛,松开手臂脚步后退,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过得好吗?我冷冷的看着韩力,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你居然问我过得好吗?四年了,四年的等待就换来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你有妻有子,你幸福快乐,我过得好不好,你又何尝真的关心?你的问候,你的怀念都太虚伪,不过是在表达良心上的愧疚罢了。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问我过得好不好,唯独你没有资格!      “木木,你怎么了?”韩力的脸一下子浮现许多困惑,右手向着我的方向探过来,我却后退一大步,任由他在空气中徒劳无功的摸索。      “木木,你在哪儿?求求你,说句话!”他挥着手臂不管不顾的向前扑过来,脚一下子绊在圆桌腿上,整个人支持不住的栽倒在地,膝盖在地板上砸出可怕的声响。我的心一阵绞痛,不由自主的蹲下去,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就在同一秒,他已经紧紧的揪住我,嘴里一叠声的喊:“木木,别走开!”      他凄恻的喊声让我心里一软。此刻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已经分别了四年,也怨恨了四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深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惩罚他就等于惩罚我自己,看着他如此痛苦,我的心里也一样难受。不管他当初做了怎样的选择,我相信在这一刻,他的愧疚全都发自内心——罢了,罢了,还是让一切都过去吧……      “韩力……”我叹口气,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站稳,“听我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已经忘记了……”      “不,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他揪住我的胳膊,“其实我……”      “够了!”我冷冷的打断他,“韩力,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我有不错的工作,也有很多人追求,过不了多久,我也会结婚,也会生孩子,会有自己的家庭。过去的是是非非我已经不在乎了,所以,我劝你也还是忘了的好。”我微微叹口气,“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珍惜眼前人吧。”      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的心就像针扎似的疼。韩力听着,脸色煞白,嘴唇翕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不等他发出声音,我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在于秘书的身后,居然跟着Helene和Jason!      此时此刻,突然走过来的三个人看见我和韩力拉扯在一起,全都瞪大了眼睛。我不由得赶快甩开韩力的手,退开一步,佯装镇定的对他们笑笑。      “林小姐……”于秘书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我冲他点点头,跟在后面的Helene已经大声问道:“Emma,你和Alex认识吗?”      “嗯,是的。”我扫一眼韩力,回头对Helene故作轻松的一笑:“很久以前的老朋友了。”不等她有机会发问,我已经转换话题:“你们怎么过来了?”      “哦,Jason在找你。”Helene把Jason往前一推,“这傻小子还以为把你给丢了,急得要命,呵呵,我跟他说,你肯定是在阳台上。你看,没错吧?”      我只好对Jason笑笑:“对不起,没打招呼就走开了。”      Jason盯着我的眼睛,表情里带着探究。“没关系,”他走过来挽住我,“你们聊完了吗?已经开始上菜了。”      那一晚,坐在餐桌前,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于秘书领着韩力离开,他们没有参加晚宴。宴会结束后,坐在车里,Jason突然幽幽的问:“你和那个Alex Han很熟吗?”      “你也认识他?”我反问。      “不,只是上次在工商联看见有记者在采访他。据说他是个传奇人物,获过国际大奖的盲人品酒师。”他顿了顿,“你们是恋人?”      我吃惊的看他一眼,他却一脸平静,湛蓝的眼睛带着睿智穿透我的内心。我只好垂下头,淡淡的回答:“是的,在很久以前——你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他回答。“你是不是还爱着他?”      “ 不知道。”我长长的叹口气。“他已经结婚了,而且,有孩子。”      “或许你应该试着开始一段新的感情。”Jason看看我,“譬如,和我。”      我瞪大眼睛盯住他,Jason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和诚恳。我凝视他半晌,慢慢的道:“不,Jason,我不爱你,这样对你不公平。”      他失望的垂下头。“Emma,我一直欣赏你的理智,只是现在,我却不得不讨厌它。”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了。不知道和大家的想象差距多少。虽然是偶然,但也不能太玄乎,对吧?接下来大家觉得该怎么发展呢? ☆、(42)新仇旧恨   周一早晨,我刚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新到的《商报》摆在桌上。在报纸扉页非常显著的位置,一张印得无比清晰拍得无比艺术的照片赫然在目。旁边还非常应景的配了几个大字,我随便扫上一眼,依稀看见“盲人品酒师的传奇人生”云云。      真快,那天才听Jason提了一句,今天就已经见报了。这四年以来,我刻意的回避,从没有主动去搜寻过关于他的任何信息。或许,在潜意识里,我是恐惧的。我害怕知道那些残酷的真相。可是现在,他出现了——气势汹汹铺天盖地,登堂入室让我无路可逃。我看了看那张印在封面上的大照片,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不由得伸手将那份报纸一把扑翻过来,然后狠狠的甩到一边儿去。      一个上午,我对着电脑上的策划书,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进去。做了几番思想斗争,终于咬着牙伸手拿过报纸,翻到采访稿那一页看了起来。文章写得很空泛,绝大部分篇幅都在写韩力在业内的声誉,还有对葡萄酒的品鉴心得和市场推测等等,对他的私生活几乎只字未提,我唯一注意到的是,他的头衔依旧是宏利酒业的总裁,而且目前公司发展迅速,规模比起四年前更见庞大。      没错了。作为法国大财团老板的乘龙快婿,有这样的成就一点也不稀奇。想来他自己也会对当初的选择感到庆幸吧?我边看边咬着嘴唇,感觉心里又酸又涩,极不是滋味。我林木木不是圣人也不是上帝,看到自己如此珍视的一段感情居然成了他事业的垫脚石,我突然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抬起手中的笔,对着报纸上的那张脸一顿乱画,韩力的头一下子变成了个黑乎乎的墨水团。我想了想,还是不解气,不由得三下两下把报纸撕了个稀巴烂,然后一股脑儿都塞进垃圾桶里。      就在这时,桌面上的电话毫无预警的响了起来。我整整衣服调理一下呼吸,尽量面带微笑的接起电话:“您好,Emma Lin。”      “木木,我是韩力。”      意外的在电话那头听见他的声音,我的心“呼”的往上悠了一下。他打电话来了——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的不少信息,谁告诉他的?会是Helene吗?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木木,你在听吗?”他的语气里透出点焦虑。      我还是不说话。余怒未消的看看字纸篓,那里面报纸的尸骸还没来得及清理出去。韩力,你这个电话打得真不是时候!      “木木,我们晚上见个面可以吗?有很多事我想跟你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的语气又冷又硬,“那天晚上要说的我都说过了。”解释,解释什么?告诉我你做这个总裁有多少苦衷,告诉我你有多不愿意和徐乐儿结婚生孩子?是不是还要滴几滴鳄鱼泪让我回过头来同情你?      我越想越愤怒,毫不犹豫的一把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一眼,还是那个号码。如此这般掐断了十几次,我干脆把他的号码设置成拒接电话,感觉一下子清净了。      没过几秒,公司电话又开始疯狂的鸣叫起来,我终于彻底崩溃。“韩力你给我听着,我不想听你那些该死的解释,当年的事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你的鬼话去哄孩子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Jason的声音,“呃,Emma。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哦,对不起。”我的狂怒一下子垮成了一堆乱瓦,“我搞错了。”      “没关系,我只是想问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兴趣去和我看场话剧?我正好有两张票。”      “抱歉,Jason,我没心情,你还是找别人吧。”      当天,直至下班回家,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一来到公司,就感觉到同事们异样的眼神。推开办公室的门,我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放眼看去,写字桌,墙角,凡是有空地儿的地方都摆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花瓶,每个瓶子里都满满的插着白兰花。站在门口,满屋的香气幽幽的往外吹送,同事们都非常应景的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哇,好香!”      “Emma,你男朋友真有心思啊!”      我跨进屋把门关上,然后打开窗户透气。泡在这浓郁的花香里,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白兰,又是白兰,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白兰?我突然想起那根腕带——好吧,就算我喜欢,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投其所好的讨好我吗?用几朵花就想换来我的原谅,天底下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可是为你耗费了四年的青春,四年!人的一辈子有几个四年啊!      写字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学乖了,伸头先看看号码,嗯,不认识。      “你好,Emma Lin。”      “木木,是我。先别挂电话。”韩力的声音里居然带了点哀求的口气。“花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我替清洁工阿姨谢谢你。”我的语气克制不住的刻薄。      “呵……我以为你会喜欢。”他轻轻叹口气。“晚上下班我来接你。”      “不需要,我自己开着车呢。”我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你以为我还是四年前的林木木吗?韩力,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下班了。我随着人流走出大楼,刚刚走到停车坪那儿,一眼看见韩力斜斜的靠在我的车前。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我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么多的同事,有不少还是我的下属和上司。不行,现在的林木木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傻丫头了,绝对不能在公司大门口和人起冲突。我皱着眉头想一想,拿出电话拨通了Jason的号码:“找到人陪你看话剧了吗?”      “还没有,你有心情了吗?”他语气很兴奋。      “是的,我在停车场,你过来吧。”      一会儿的功夫,Jason来了,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他不由得微微一愣。      “拜托,帮个忙。”我拉着他走过去,对韩力打个招呼。“你来了。”      “下班了?走吧……”他嘴角轻扬,脸上浮现出愉悦的浅笑。      “我还有事。要和我男朋友去看话剧。”我捅了一下Jason,他只好尴尬的开口:“你好,韩先生。”      韩力眉头一皱,脸色变得铁青。不等他反应,我已经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一边招呼:“Jason,快上车。”      Jason扭扭捏捏的对韩力道了声歉,韩力终于让开了车门。Jason刚刚把屁股放下,我已经飞快的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隔天早上来到公司,我正在庆幸没有看到鲜花,忽然接到David的内线电话,让我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刚刚推门进去,我意外的看见,那个和David正在闲话家常谈笑风生的家伙,他居然是韩力!      “Emma,你来了。”David招呼我坐下。“这位是法国宏利国际酒业进出口公司的总裁韩先生,他们公司想委托我们中心为上海分公司筹备一个葡萄酒国际文化节的活动。韩先生,这位是我们中心活动策划部的主管Emma Lin小姐。”      我皱着眉头打量韩力一眼,你又想出新花样了?我忽然想起,四年前他就是这么把我拉到法国去的——假公济私就是他一贯的手段嘛!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心里益发愤怒起来。      “林小姐你好。”他主动向我的方向伸出手来。      “嗯,韩总。”我从鼻子里哼一声,就任由他的手僵在空气里。我承认我很没风度,不过现在心里的火太旺,实在压不下去。      “Emma!”David第一次看见我这么不识大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韩力却已经讪讪的一笑,把手收了回去。“David,没关系,我和林小姐早就认识,她在和我开玩笑呢。”      鬼才有闲功夫和你开玩笑!我白他一眼,可惜他完全看不见我的表情。不过,刚才我的态度明显让他有些难受,此刻他的脸上表情复杂,架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的交握着,连骨节都有些泛白。      怎么,你也不好受了吗?我扭过脸去,咬着牙不看他。觉得不好受就识相点,赶快从我的生活里滚出去!      David的眼神在我和韩力身上转了转,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既然这样,Emma,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吧,这个活动比较急,下个周末就要办,你其他的工作先放一放,先全力做好这个项目再说。韩先生,不如你和Emma到她的办公室去谈?”      我心里一惊。下个周末就办?韩力,你一个心血来潮,知不知道我得增加多少工作量?我眯起了眼睛——哪个公司要搞活动都不可能这么急三火四的,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完全是他想要接近我的计策罢了。      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工作就是工作。我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正想拔腿就走,却看见David对我恩威并重的使了个眼色。我只好走到韩力身边,轻轻碰碰他的胳膊,他马上毫不犹豫的握住我的手臂,顺势向前,把我的手捏在了掌心里。      我心里颤了一颤。这个熟悉的举动他做得如此自然,就好像一切都发自本能。想来平日里他和乐儿也是这么做的?我不由得感觉心头一阵酸涩。      从David的办公室出来,韩力一直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我抬头看他一眼,他脸上居然全是满足的笑意。难道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一刻?我林木木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我的无名火一下子蹿了上来,不由得一下子狠狠的甩开他,往后猛退两步,站得离他远远的。      “木木,你怎么了?”他脸色一变,茫然四顾,手向着前方探了探,却只摸到一片墙。“木木,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是Emma!”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块。“林木木四年前就不存在了。你要是来找林木木的,那对不起了,这里没有这个人。”      “哦,是的,Emma……”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你改名字很久了吗?”      “没错。我在上海的朋友,同事,都只认识Emma,我的名片和公司的网页上,也只有Emma!所以,韩总,你最好考虑清楚,你们公司的活动,是不是要交给我来做,因为,我可不是你要找的林木木。”      “木木……哦,不,Emma……”韩力的脸色几乎要与雪白的墙面融为一体,“我知道当年的事对你伤害很大……”      “韩总!”我打断他,“我记得您今天是以宏利总裁的身份来的吧?我们公司可是有规定的,上班时间不允许谈私事。您财雄势大随时可以找个借口拿我寻开心,我们小职员可还想保住饭碗呢。要是您今天没什么事儿,那我就不远送了。”      几句话说完我掉头就走,只听见韩力在后面急急的喊了起来:“木木……Emma,别走,我不说这些了,你回来可以吗?”      我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子,正好看见他摸着墙沿磕磕绊绊的追上来。我深吸口气,努力忽略掉心里的不忍和疼痛,一张嘴,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韩总,您要是谈公事的话,那我就再说几句。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中心会尽快筹划这次活动,您不是着急吗?下个周末以前,我就算熬夜加班累到吐血,也一定会把这个活动筹备好。”我故意把话说得很重。      “不,不,” 他的表情好像很懊恼也很心痛。“不必那么着急,你可以慢慢来……”      “韩总,您出尔反尔朝令夕改,到底想怎么样?”我感觉心里的一把火蹿得老高,“我工作很忙,没时间陪您玩儿过家家。”      韩力深深的叹口气,“木木,你变得好厉害……”      我心里一阵刺痛,他居然敢说我变了?没错,我是变了!四年都过去了,你还指望我是从前那个只相信爱情的傻姑娘?你把我伤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然后回过头来指责我变了——韩力,你凭什么!      “是吗?”我明明极度怨愤,不知为什么语气却反而变得异常平静。“说起来还要感谢您呢,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啊!”      我看见他身体不受控制的一抖,手马上撑住墙面,就好像马上要倒下去。“木木,对不起,当年的事——”      “别再跟我提当年!”我吼起来,“我一个字也不想听!韩力,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和愧疚!我只想拜托你,别再来找我,别再来烦我!”      韩力呆立在那里,表情凝滞。我注意到他的嘴唇一直在哆嗦,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痛苦,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报复的快意。韩力,现在你知道了,我憎恨你,而且恨了你四年,你要是足够聪明,就走吧,走得远远的……    作者有话要说:韩力发动攻势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43)无法原谅   “Emma,宏利酒业的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David在内线电话那头问。      “一切顺利。”我回答。      距离上次和韩力的谈话已经一个星期了。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的期望发展下去。恰好相反,当天下午宏利就派人来和David签了合同。对于韩力的坚持,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又或者,对于他来说,获得我的谅解就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我无力深究,事实上,我也没有抗拒的能力。这么多年了,在这场爱情的战争里,他永远比我强大。四年前,他想走就走,四年后,他说来就来,而我,就好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能任由摆布。就比如现在,我能撂挑子甩手不干吗?不行。所以,工作还得继续。      一个星期以来,我们活动策划部的同事们全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按照David和宏利上海分公司签订的协议,我们必须在短短的几天内策划活动内容,联系场地,邀请各界领导和嘉宾……我连着两个通宵赶策划,白天还要订对许多琐碎的细节,忙得连外卖也顾不上吃。早上洗脸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匆匆一照,眼睛居然比兔子还红。      韩力,真是谢谢你了!我在心里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这几天,韩力没有再跟我联系。表面上他好像淡出了我的生活,但事实上,他却一直都在。几乎我在宏利开的任何一场大小会,他都会静静的坐在角落旁听。刚开始我很不习惯,可是他既然不说话,我自然找不到任何发飙的借口,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不是吗?我只好随他去。      有一天,我正在和分公司经理要求增加租借场地的费用,正在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死去活来的时候,角落里幽幽的传来一个声音。      “刘经理,就按林小姐说的办吧。”      我转过脸看他一眼。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明明应该高兴,应该感激,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气得心里直冒烟。如果这笔钱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会很有成就感,可是现在——这算什么?施舍吗?我又不是要饭的!      我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两步走到他面前,手掌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拍:“砰!”      韩力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弹。一旁的刘经理被我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嘴里不由得喊起来:“林小姐,你干什么?”      “刘经理,请你出去一下。”韩力很快恢复了平静。刘经理满脸疑惑的看看我们,只好走了出去。      “怎么不高兴了?”他好像能看见我脸上的表情。“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狠狠的瞪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嘴角居然浮出淡淡的笑意。“我听见是你说的要增加场地成本,不是吗?”      “没错……”我声音有点发虚,随即又强硬起来。“但这件事我正在和刘经理谈,不需要你插手!”      “可我是宏利的总裁,过问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吧?”      对,他说的都对!可越是这样我越恼火。“以后要是再看见你在会议室,我就走!”我威胁道。      “好。”他无奈的耸耸肩膀,答应得很干脆。      我终于扳回一城,却发现,从那天起,会都被开完了,他确实已经没有了出现的必要。      时间过得比翻书还快。眼看着文化节就要开幕了。在开幕式的头一天晚上,我带着部门的同事和装饰公司的人赶到酒店的会议中心,连夜布置场地。      “条幅有点歪了!”“每张桌子都要核对名牌!”我哑着嗓子喊,感觉胸闷得厉害。一阵头晕袭来,居然有些摇摇欲坠。      “林姐,你没事儿吧?”小耿赶快拉把椅子让我坐下。      “没事儿,有点贫血,老毛病了。”这几天太累,休息不好,我的身体又开始拉起了警报。还好明天活动就要开幕,之后可以在家多睡几天。我把手肘叠放在桌面上,额头靠上去,闭住眼睛养神,身边的小耿却突然推推我:“林姐,宏利的人来了!”      我强打精神撑着桌面站起来,一扭头,看见韩力和于秘书站在我身后,一旁还跟着分公司的刘经理。刘经理一看见我,嘴里就惊讶的问道:“林小姐,你不舒服吗?脸怎么那么白?”      我冲他点点头。偷偷看看韩力,他的表情却很难看,眉头皱得紧紧的。想到自己几天以来的辛苦都是拜他所赐,我又开始生起气来。      “韩总,来视察吗?是来看看场地布置得怎么样,还是想来监督我们有没有偷懒啊?”我脑子晕乎乎的,感觉什么都在晃悠。“来吧,有意见尽管提,我们收了钱,就算累死也得把活儿干好……”      “不好意思,各位……”小耿赶快过来搀住我,“林姐贫血的老毛病犯了……”      “没事,死不了!”我感觉自己身上冷汗直冒:“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坚持到活动结束……”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接下来的故事变得很简单。当晚,我被直接拉到了医院里。医生的诊断结果并无意外,无非是贫血,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之类。要求留院观察一夜,外加输液以观后效。      一整晚韩力都陪着我。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他攥着我的手一下也没松开。我实在没有吵架的力气,只好由他去。我注意到,他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眉头紧皱着,满脸都写着歉疚和担忧。      一个小护士举着药水瓶走了过来。“唉,输液了!”她走到我身侧,抬起我的手背。      “血管怎么这么细……”她端起我的手看一眼,“握拳!”      我依言握紧拳头,小护士却开始狠狠的拍我的手背。我的手被她拍得一阵脆响:“啪,啪啪!”      我感觉韩力攥着我的手一下下发抖,转头看他一眼,他已经吼了起来:“你轻点!”      韩力的吼声很凶,脸上带着极度的愤怒。小护士被他吓得一哆嗦,赶紧放下我的手,快快的把针头推进血管,然后逃也似的走出了病房。      “疼吗?”韩力顺着我的胳膊摸下来,轻轻抚摸我的手背。我突然心里发酸。原来你还会为我着急心疼吗?我想着,四年前你干什么去了?      想到四年前那间同样苍白的病房,我的心瞬间结成了一块坚冰。那些数不清的痛苦回忆就好像卸了闸的洪水涌上心头。四年前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你陪着我又有什么意义?      “韩力,你走吧。”我把手从他掌心里拔/出来。“我不需要人陪。”      “木木,你现在病着呢,别说气话。”他柔声劝道。      “我很好,输完液我自己会回家的。你还是赶紧走吧。”我咬着牙,干涩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泪。      “木木……”他还要坚持,我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你不走是吗?那我走。”      “不要!”韩力大惊失色,一把摁住我。“我走!”他一脸的哀恸,“你现在躺下好吗?我马上就走。”他终于慢慢的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盲杖,一路敲打着地面走了出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他原本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居然委顿了许多,显得既憔悴又落寞。就在这一刻,我心里刚刚对他堆积起来的恨意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土崩瓦解。韩力,你这又是何苦?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样的夜晚,依偎着你的应该是你的妻子和孩子……至于我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要紧?      第二天早上,我走出病房,看见他和衣垂头睡在走廊的长椅上。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叫醒他,直接打车回了公司。在人事部经理那儿查了查,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三年没有休过年假,累积起来的假期长达三个多月。一天之内,我填完休假申请表,软磨硬泡着David签好字,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手下的助理,再到楼下的旅行社订了一张两天后去菲律宾的机票……是的,我太累了,和他重逢不过短短的几天,几乎耗尽了我一辈子的力气。现在的我已经身心俱疲,除了离开,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晚上回家,我刚掏出钥匙,对面邻居阿婆突然打开门招呼我:“小林,侬回来啦?”      我回头一看,她已经从玄关拎出个纸箱子来。“有人来你家送东西,你不在,我就替你收了。”我道谢,接过箱子进了屋,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装着大包小包瓶瓶罐罐的营养品——阿胶,蜜枣,各种口服液等等。我盯着那些东西愣愣的看了半晌,终于什么也没碰,然后洗脸刷牙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收拾行李,突然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递给我一盒东西。我没办法拒签,只好收下。盒子里是刚刚炖好的燕窝,摸上去还温热着。      第三天,依旧有人来送东西,除了燕窝以外,还多了几样水果。      桌上的东西静静的摆着,让我突然有种极其无力的挫败感。他太强大,太有韧性,即使我现在能逃走,三个月以后呢?如果他还在,我又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五个小时。是的,时间还够。我终于把心一横,从手机里找出他的电话,然后拨了出去。      “喂?”他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是我。”      “木木?”他似乎很惊喜,“你好些了吗?”      “那些补品是你送的吗?”我直接切入主题。      “对……你还喜欢吗?”      “你现在在哪儿?”我问。      “xx酒店。”      “好,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到。”我一把挂断电话,找出个大袋子,装上所有他送来的东西,拎着行李走出家门。      一路飞车开到酒店门口,我提着东西找到他的房间号。“咚咚咚”敲了三下,门开了。      “木木,是你吗?”他带着愉悦的表情向我伸过手来。      “嗯。”我侧身绕过他走进屋,把东西放在角落里。“这些是你送的,我都摆在电视桌底下了。明天起我会去外地度假,所以,不要再往我家送东西。我不知道你会在上海呆多久,不过,等我回来以后,希望你不要用任何方式再联系我。我走了。”      “木木!”韩力冲过来堵在我面前,失望的神色里带着凄恻和愤怒。“为什么?我不过是想关心你!”      “关心?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吼起来,“韩力,你以为你送点补品给我就可以补偿我了吗?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伤害都可以有办法弥补的!你不是想知道我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好,糟透了!”      我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从裤腰那里往我的小腹上探去。韩力的手指碰到了我肚子上那道又硬又长的伤疤,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嘴里喃喃道:“这是什么?”      “刀疤。”我看着他的脸,平静的回答。“宫外孕手术留下的。四年以前。”      他整个人一哆嗦,手从那伤口上弹开,脸色变得煞白。“我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我凄厉的一笑,明明心里奔涌着惊涛骇浪,说话的速度却突然变得极慢极慢。      “四年以前,就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到处的找啊找,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那一天,就在公司里,这条输卵管突然爆了,我整个人就好像泡在血做的小河里……他们把我送到医院的路上,我就在想,这血怎么一直在流,为什么就流不完呢?如果我是在家里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安安静静的死掉……”      韩力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沙发上。我的心紧紧的绞着,在心里憋了四年的话此刻就像水流一样完全不受控制的倾泄而出。      “可惜,我没有死。公司里来了五个男同事给我献血,还是把我救活了。你知道他们给我献了多少血吗?两千毫升!换成葡萄酒是多少?三瓶还是四瓶?”我轻笑起来。      他不出声,默默的听着,手揪住沙发扶手,全身抖得厉害。      “手术做完了,我花掉了所有的积蓄。住在病房里,我吃最糟糕的饭菜,连一个护工也请不起。白天,有护士看我可怜,会扶我去厕所,夜里,我就只能捧着伤口自己去。结果,第一天晚上伤口就裂了,我又被缝了第二次。你知道被缝过两次的伤口疼起来是什么感觉吗?当时我只想赶快死掉!”      韩力的喉间终于哀叹一声,一下子抱住头,手指插/进了发间。伴着刀锋划过心脏的痛楚,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极度的快意——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那么,听吧!      “我天天对着门口看啊看啊,幻想着你会突然出现……同房的病人都有丈夫和家人陪着,我不敢告诉父母,没人陪护,只能整天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那些人偷偷的议论我,看我的眼神里全都是鄙视和瞧不起……每天晚上,我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停的掉眼泪,枕头从来就没有干过……”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他哀嚎起来。      “不,我要说!韩力,你听清楚了,你伤得我太深太重,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有多大的苦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四年前是这样,现在,以后,永远都是!所以,别再来招惹我,别再来打搅我的生活,我恨你!”      我跳起来冲向门口,一把拉开房门跑了出去。许许多多的眼泪在我脸上奔流,让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林木木,四年了,你压抑了四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倾泄吗?哭吧,你有这个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晚了。特别特别难写的一章,不过四千来个字,写得我像要死过去一样。大家应该能看出这一章的情感有多纠结。 明天事情太多,不知道能不能更,我努力吧! ☆、(44)各奔东西   六月底的长滩岛正是不旺不淡的旅游季节。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清净的沙滩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捧着本小说躺在草编的遮阳棚下,我努力的看,却感觉那些字在眼前跳跃,一个也进不到脑子里。      无奈的把书合上,我盯着远处碧蓝的大海,眼前居然又看见了韩力那张凄绝的脸。四年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伤得太深太痛,所以才无法忘却这段感情,可是,就在对他倾诉的那一刻,我不是已经把四年的积怨一次发泄光了吗?我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狠狠的回敬到了他身上……我应该轻松,应该释怀才对啊!可是现在,我居然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他!不但忘不了,只要一想到他当时痛苦的表情,我的心就开始绞痛,开始不忍,甚至开始自责……这到底是为什么?      乱,真乱……我哀哀的叹口气,翻身坐了起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沙滩。正在此时,一张黄灿灿的飞盘一下子插到了我脚边的沙地里。我吓得往后一弹,却听见耳边有人大喊:“对不起,请您把飞盘再扔回来行吗?”      那又脆又亮的女声让我心里一动,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我把沙滩包往躺椅上一扔,手拿着飞盘慢悠悠的向她走去。人还没到眼前,她已经兴奋的大叫起来:“林木木!”      “美丽!”我丢下飞盘冲过去,两个久别重逢的女人一下子抱成了一团。      “快让我看看!”她抓住我的手臂,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打量,“嗯,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我笑起来。“你也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咱们真是有缘分,国内见不着你,居然在菲律宾遇见了!”她笑眯眯的四处张望一眼,脸上冒出点疑惑:“就你一个人?”      我笑着点点头,感觉却有些不自在。何美丽的眼睛转了转,随即又释怀的笑了起来,一把拉过身边站着的男士向我介绍道:“这是我老公。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林木木。”      那位男士礼貌的和我握握手,我看看他,身材健硕笑容开朗,果然和美丽很般配。      “你们聊吧,我和他们玩儿飞盘去。”美丽的老公朝前方努了努嘴,很体贴的给我们留出了独处的空间。两个女人亲亲热热手挽着手又走回凉棚底下。      “这几年你上哪儿去了?”何美丽还和当年一样快人快语。      “上海。”我淡淡的回答。      “上海?”她眉头皱了皱,眼睛突然一亮,“我记得听他们说过,张邈辞职以后去上海了。你那时候是不投奔他去了?”      我笑着点点头。      “哎呀,林木木,你可真不够意思。既然你当时早就打定主意要去上海,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公司里人事那么复杂,知道太多事儿对你没好处。”我笑道。更何况,我当时只想和从前的生活彻底决裂,走的时候自然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那现在呢?你还在张邈那儿干吗?”      “哦,没有。我去了没多久就跳槽了。现在我在一个中法文化交流中心工作。”      “呵呵,”她贼贼的笑了起来,“有没有结婚啊?”      我摇着头一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幸福啊。”      “那——有男朋友?”      我还是摇头。美丽泄气的看看我,脸上突然多了些探究的神色:“你该不是还忘不了那个韩力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秒,然后垂下头。她立刻无奈的喊起来:“林木木,你可真行!情圣啊!”      我不说话,她却不依不饶的继续问:“后来呢?你们后来见过面吗?”      “见了,就在这个月,在上海碰见的。”      “碰见的?不是他来找的你?”美丽皱起了眉头。“木木,我记得你走了以后曾经有人打电话到公司来找过你的!”      我一惊,抬起头来。“是吗?”      “是。不过我没有接着。我听好几个同事说,都接到过这样的电话,跟他说你辞职了,他还不肯相信。我猜,打电话的人十有八九是韩力。”      “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应该是你走了两个月以后吧。”      这么说,他后来确实想办法联系过我——我心里一酸,他当时想跟我说什么呢?告诉我他已经选择了乐儿,他已经回法国去了吗?只是,既然要告诉我,为什么又这么晚?      “木木……”美丽拍拍我的胳膊,“他现在什么情况?和你一样吗?”      “不……他和徐乐儿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我幽幽的回答。      “啊……”美丽哀叹口气,语气有些愤愤也有些同情。“真不是东西!枉费你为了他白挨了一刀!”话一出口她已经马上捂住嘴,“对不起木木,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我冲她淡然一笑,“说起来,我还一直没有谢过你,那时候也只有你常去医院看我。”      “别说这些,我不好意思才对,对你照顾得不够。”      “你家离医院那么远,来来回回就够折腾的了。再说,那时候谁都觉得我不知廉耻,和我走得太近,弄得你在公司也尴尬。”      “林木木,你想得可真多……”她无奈的白我一眼,“难怪你死活要辞职。不过,要是换了我,估计我也没办法看得开。对了,他有没有跟你解释为什么啊?当年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太不负责了吧,无论怎么样都得跟他要个说法。”      我摇头。“我没问。他有几次要说,我也不想听。”      “为什么?”美丽瞪大了眼睛。“干嘛不听?”      “有什么意义?他都结婚生孩子了,那些理由我猜也能猜出来。我不愿意听他亲口告诉我,我是个倒霉的被牺牲的对象,这样至少还能给自己留点自尊。”      “木木,你还是跟当年一样,死要面子。换做是我,我一定会要他给我说清楚。这个解释是他欠你的,要是不弄明白,这辈子心里都得留个疙瘩。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情况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那还得听听他怎么说。”      我沉默了。她说得很对,韩力的走固然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但也给我留下了许多的疑惑。伤痛发泄完了,但疑惑依然存在。我可以理解他和乐儿结合的苦衷,却一直对他的不告而别百思不得其解。实事求是的说,其实我心里也一直在等待一个答案。      “呵呵,我还真挺好奇的……”美丽看着我,促狭的对我一笑,“你林木木当初也是横扫一大片的主儿,怎么遇见这个韩力就一点没辙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啊?难不成还有三头六臂?”      我闻言不禁一笑。和美丽在一起,我总能豁然开朗的轻松起来。想了一想,我从大包里翻出份报纸往她面前一递,“就是他。”      美丽惊讶的瞪我一眼,我有些脸红了。在从上海飞往菲律宾的航班上,我看见这份报纸上印着有关韩力的报导,居然鬼使神差的把报纸收到了包里。这种心态,连我自己也没办法解释。      “果然很帅啊!”美丽伸手接过报纸,眼睛盯着照片,神色却慢慢的凝重起来。      “木木……”她抬起头看着我。“这个人我见过,就是你走了两个月以后,他曾经在公司楼下站过很长一段时间。”      “是吗?”我难掩心里的讶异。这么说,韩力曾经回北京找过我?那么,他又是什么时候和乐儿结婚的?他来找我是为了解释还是想要挽回呢?我突然感觉心里那个一直未解的谜团越来越大——这四年里,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木木,你真的应该问问他,其实,仔细想想,我觉得你们之间的事儿还挺蹊跷的。”      “嗯。”我点点头。是的,我或许真的应该问问……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如果——我还能遇见他的话。      几天以后,我登上班机返回上海。在长滩岛的一个星期里,我一直没有开过电话。下了飞机,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不一会儿的功夫,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提示音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响了起来。      “Emma,你去哪儿了?”      “Emma,看见短信马上给我回电话!”      Jason,Jason,还是Jason。我赶紧回拨过去,“Hi,Jason。”      “Emma?谢天谢地你总算来电话了。”Jason在那头语气很激动,“回上海了吗?”      “是的,有事吗?”我也紧张起来。      “法国总部那边有消息过来,说你的申请被批准了,可以到巴黎去参加半年的培训项目。”      我一愣,这个申请等了一年,居然在这一刻批下来了。“你还是赶快回中心来,不然这个名额就要被顶替了。这几天David天天在催我。”      “哦,好的。”我挂了电话,直接从机场打车回了公司。Jason看见我,如释重负的吐口气,伸手把邀请函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一眼,冲他一笑,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一年前填写这份申请的时候原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现在批下来了,除了意外,我似乎并没有多少惊喜。      巴黎,半年——我忽然就想起韩力来。如果我真的走了,还会有机会见到他吗?如果见不到,那个谜团是不是就要永远结在心里?      我下意识的掏出手机,一条条翻找,里面却没有任何来自韩力的讯息。看来,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并没有联系过我。是的,一定是我临走前对他的那番控诉起了作用。或许,他已经知难而退,已经早就离开了上海。算了,我想,这就是天意。他消失了,我也即将从这里离去,即使我现在想知道答案又怎么样?我已经没有了获得解释的机会。      收回信马由缰的思绪,我的眼光落在了手里的邀请函上。细读一遍,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培训期间薪水照发,但在法国的生活和住宿费用却都需要自己承担,我之前没有什么特别花钱的地方,所以给自己定的月供额度还挺高的,每个月还完贷款,基本上剩不下几个钱。现在突然多出一项不小的开支,真不知该怎么补这个窟窿眼儿。      “Jason,我想我去不了了。”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这个机会很难得,培训完以后升职的机会很大。”      我跟他解释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却对我一笑。“我借给你吧。”      “那怎么行。”我一口回绝。Jason一早就有在中国定居的打算,前不久刚贷款买了套不错的房子,不要说现在他拿不出来,即使能借给我,想到他对我的心意,我也断然不能接受。      “你别替我担心了,我自己想办法。”我故作轻松的拍拍他的肩,脑子里却转得飞快。是不是应该把上海的房子租出去?      “Emma,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David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恭喜你获得去总部培训的机会。赶快准备签证和机票吧。”      “David,恐怕没那么快。我得先凑钱。”      “哦?”David皱了皱眉头。“Emma,你一定要快一点了。如果你不能去,名额不可以浪费,我只好让别人顶上。”      “好的,我知道了。”我冲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一回到家,我扔下行李就跑到小区门口的中介所。听到我要把房子租出去,地产经纪有些无奈的晃了晃脑袋。“咱们小区房租偏贵,您想要这么着急往外租,可能不太容易。要不,你多等等,或者,把房租降个两成?”      “两成?我那可是新装修带家具的房子……”      “那没办法了。”他冲我耸耸肩膀。      接下来的两天,全公司都能听见我祥林嫂一样的哀叹。我不敢跟我妈要钱,她要是知道我又要出国半年,一定会飞到上海来揪我回去嫁人不可。可是这不争气的市道,房子怎么就这么难租出去呢?      我正无精打采的趴在桌面上发愁,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Emma,你的房子租出去了吗?”是David的声音。      “没有……”我心里发虚,该不是通知我换人了吧?      “我有个朋友想在上海租套房子,可不可以去你家看看?”      我精神一振,“刷”一下坐直身子,“可以可以!”      之后的情节进展神速。David那位朋友当天就上门来看了看,连卧室都没进,站在客厅就把协议给签了。半年的房租一口气付清不说,还给了不少水电和家具押金。眼看着法国的生活费有了着落,我不由得心里一阵轻松。凭着中心和领事馆的关系,我只用了几天就拿到了签证,当我手拉着行李箱站在机场check in的时候,脑子里还像在做梦一样迷糊。      我居然要第二次去巴黎了……我想着。一晃就是五年。上一次的法国之行只有短短的十天,却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一种奇怪的预感攫住了我,我的心一下子猛跳起来。      “Emma,想什么呢?”身边的Jason推了推我。      “哦,没什么。”我回过神来对他一笑。就在我临行以前才知道,Jason也买了张和我同一航班的机票回国。表面上他是回去休假,事实上,我心里很清楚,他不过是想陪我罢了。可是,既然他没有明说,我自然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辞。      过了安检口,离登机时间还早,我们随便进了家便利店,准备买本杂志打发时间。时尚,家居,汽车……我面对着报刊架心不在焉的翻腾着。正在这时,我感觉眼角的余光好像扫过橱窗外一个熟悉的背影。难道是韩力?      我心里一惊,本能的拔腿就往外走,一个店员大喊起来:“小姐,还没付钱呢!”      我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眼光看到抓在自己手上的杂志,脸一下子红了。“对不起!”我把书放下,顾不上去看一眼周围鄙视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店门。眼前的人群熙来攘往的从我面前闪过,那个一瞬即逝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Emma,你怎么了?”Jason追上来问道。      我愣愣的看他几秒,终于找回了一点意识。我一定是眼花了——我想。林木木,你怎么无缘无故发起白日梦来?那怎么可能是他呢?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在这里,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陪我喝杯咖啡。”我一把拽住Jason的胳膊。没错,一定是我今天起得太早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只要一杯咖啡下肚,我一定能马上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平淡的过渡章。毕竟不可能每章都高潮迭起。韩力不再出现,木木再度飞赴巴黎,各奔东西的两人究竟会永远错失彼此还是会在某处又一次相遇?欢迎大家多多提供狗血素材。 虽然情节已经不可避免的落入俗套,还是很希望写出些新感觉。努力! ☆、(45)不离不弃   经济舱的过道里满满的都是人。我和Jason一边拨开人群,一边侧着身子往机舱后面挤。好不容易找到座位,拉开头顶上的行李架把随身的小箱子放进去,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现在是赴欧洲旅游的旺季,航班上一派繁荣景象,穿越机舱自然成了体力活儿。飞机还没有起飞,我就已经开始胸闷气短,真不知道这在高空的十几个小时要怎么过才好。      “你在找什么?”Jason问。      “晕机药。”我的手扒拉着小挎包仔细翻腾。      “你晕机吗?”他语气很惊讶。      “嗯。”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想起那一次长途飞行我还心有余悸。头等舱尚且如此,经济舱就更难熬了。“怎么找不到了?”我脑子里努力的回忆,突然哀嚎一声:“完蛋了,我把晕机药落在茶几上了!”      “有这么严重吗?或者,你睡上一觉试试?”Jason关切的看我一眼。      我懊恼的垂下头。林木木,你可真够粗心的!十几个小时呢,你就等着没完没了的吐吧!      “小姐,需要晕机药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只见一位漂亮的空中小姐手端着托盘站在过道里,正对我露出微笑。看着托盘上的水杯和药瓶,我一下子如释重负——想不到国航的服务这么周到!      我连声道谢,接过药片吞下去。空姐又问:“小姐,您晕机是不是很严重?要不要我给您调到商务舱去?”      去商务舱?我一愣,马上下意识的回绝:“不用了,谢谢。”升舱的费用很高,我可没有这个预算。      “小姐,对于像您这样身体不适的乘客,我们是可以提供免费升舱服务的。”空姐还是保持着不变的微笑,“这位是您的朋友吗?他也可以陪您一起去。”      我和Jason面面相觑了两秒。今天是什么特别的好日子吗?我眼前出现了商务舱宽敞的座位和畅通的走道。而且,免费!不得不承认,这对我真的很有诱惑力。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的两个人不由得喜出望外,提上行李就跟着空姐向商务舱走。在座位上躺好,Jason替我要来毯子,还没等盖严实,我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晕机药还真管用啊——我迷迷糊糊的想着,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不过是打了几个盹儿的功夫,飞机就已经平稳的降落在了戴高乐机场。拿上托运行李从海关走出来,先打车到定好的酒店放下东西,看看时间还早,Jason决定陪我先到总部去报到。      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总部位于塞纳河畔,从写字楼里望出去,能远远的看见埃菲尔铁塔。进了门,看见Jason出现,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冲我们打起招呼来。      “各位,这是从上海来的Emma,来巴黎参加培训的。”Jason向大家介绍着。      “您好Emma。”      “您好。”我微笑着和大家握手。      同事们看起来都很热情很亲切,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几年在公司有一搭没一搭的学着法语,我的水平已经可以应付简单的日常对话。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不由得找到了点如鱼得水的感觉。      “别得意,培训部的主管Martin可是很严厉的。”Jason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道,一边拉着我往里面的办公室走。      我被他的话吓得心里咚咚直跳。这位Martin可是Jason的顶头上司,既然Jason这么说,想来一定错不了。我的步子不知不觉的迟疑起来。      走到门边,Martin的秘书挂了个内线电话进去,然后冲着门对我们努了努嘴。我硬着头皮跟在Jason身后进了屋,心里一遍遍的酝酿着那些客套话,只希望能给Martin留个好印象。六个月呢,想到自己以后的六个月都得被捏在人家手里,一向落落大方的我也不禁忐忑起来。      “Martin,这位是上海来的Emma。”Jason从身后把我拽出来,完全不管我的尴尬。      “您好Martin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我微笑着向面前的人伸出手,努力保持镇定。      “您好,Emma,欢迎来到总部。”Martin一边握住我的手,一边笑容满面的绕过办公桌向我走过来。“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我冲他笑笑。Martin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年纪,下巴上蓄着点小胡子,眉毛很浓,样子和善,一点不像Jason说的那么吓人。这个Jason,就爱夸大其辞,我在心里腹诽着,不由得瞥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满脸雾水的表情。      “怎么不多休息会儿?你不必那么着急开始工作,可以先熟悉熟悉环境。”Martin的语气很和蔼,“你现在住哪儿?找到房子了吗?”      “还没有……”我皱了皱眉头。早就在网上看到,巴黎的房子是出了名的难租,也不知道还得在酒店住多久。      “哦,不要紧,我有个朋友正好有套空房子,你愿意去看看吗?”      我不由得眼睛一亮。“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Martin朋友的房子位于92省,虽然是近郊,但是离巴黎市区不算远,交通非常方便。房子坐落在一条小街的最后一栋,依着斜坡一路向下,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联排二层小楼。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篱笆和小院,显得非常安静。穿过栅栏门登上两级台阶,Martin 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一间雅洁可喜的小客厅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不由得微微一愣,这里的布置看上去好熟悉,为什么我会感觉自己走进了当年在北京的那间小屋里?      “这房子里什么都有,你只要把行李拿过来就可以住。“Martin一边引着我看看洗手间和厨房,一边指了指通往楼上的台阶。“上面是卧室和客房。这里地段不错,附近住的都是本地居民,沿街往上走几分钟就有超市和公交站,再走几分钟就有地铁。Emma,你觉得怎么样?”      “Martin……这房子真是太好了。”我克制住心里的喜爱,语气有些迟疑。“只是,不知道房租需要多少?”      “哦,不用考虑这个。”Martin冲我摆了摆手,“这房子本来就是闲着的,你来住还可以有人照看一下。”      我惊讶的张大嘴。“Martin,真的不需要付钱吗?”这几天怎么净遇见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大概是我的表情实在太夸张,Martin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站在一旁的Jason拍拍我的肩,嘴里开起了玩笑:“Emma,你的运气也太好了。我决定和你一起合伙买彩票。”      当天从酒店拿上行李,Jason帮着我搬进了小屋。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这套房子实在很特别。浴室有全新的浴液和毛巾,厨房有全套锅碗厨具,就连卧室的衣柜里也准备着全新的床上用品。      “真有意思……”Jason笑了起来,“这些好像都是你正需要的。难道房主早就知道有人要来住?”      我也感觉有点奇怪,嘴上却说:“会不会是Martin准备的?”      Jason听见我嘴里冒出Martin的名字,眉头一皱:“说起Martin就更奇怪了,他平时对谁都板着脸,怎么一见到你倒跟变了个人似的?”他探究的看看我,脸上显出一个促狭的笑:“难道他看上你了?”      我含嗔带笑的狠狠拍他一下。“就知道胡说!”      Jason一侧身,抓住我扬起的手腕,送到嘴边轻轻一吻。他做得很自然,我却一下子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Jason紧紧的注视着我,眼睛里闪出灼热的火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突然把我搂在了怀里。      “Emma……我爱你。嫁给我,好不好?”      “Jason……”我一颤,本能的想从他怀里挣脱,他却更加用力的揽住了我的腰      “别!”他在我耳边低低的恳求。“Emma,求求你,不要现在就拒绝我……” 他的语气如此哀切,让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酸软。对这个男人,我一直心存亏欠和感激,此时此刻,我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他?      感觉到我的僵硬,Jason终于渐渐松开了双手,颓然的坐在了沙发上。“Emma,现在你安顿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明天我就准备回老家去看看我父母。”他抬起头,满含期翼的看着我:“我可能会回去几个星期,这段时间,请你至少考虑一下,可以吗?”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我实在无法硬起心肠,只好对着他点了点头。      送走Jason,我回到卧室,呆呆的坐在床沿,半天也没有动弹。那些全新的床上用品我不敢随便取用,只好睡在光光的床垫上。没有被褥的席梦思触感坚硬,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种孤独感从心底里不受控制的上涌,我突然意识到,这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独自在异国他乡度过的夜晚。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那月光看上去居然如此熟悉——是的,多年以前,就在这片巴黎的夜空下,它的光辉也曾这样温柔的笼罩着我。同样温柔的,还有那个人暖暖的怀抱和低低的耳语……我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身侧,却只触碰到一片虚空。是的,他不在,而且,也永远不会属于我。我还要这样继续孤独多久?我又想起了Jason的求婚——爱我的人我无心交付,我爱的人我又无权拥有,上帝,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一夜都是零碎的梦境。我一觉睡到将近中午,睁开眼睛,只感觉到饥肠辘辘。飞快的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我抓上钱包,准备到附近的超市去采购点食品顺便熟悉环境。刚走到客厅,却听见一阵悦耳的门铃声。      我打开屋门往篱笆墙那儿一探头,一个胖胖的中年法国女人站在栅栏外冲我一笑。“你好!”      “你好!”我迟疑的走了过去。“请问您是?”      “我是Marie,住你隔壁的邻居。”她粉白的脸上露出友好的表情。      “哦,你好,我是Emma,很高兴认识你。”我走过去打开门,跟她握了握手。Marie俯□,从脚边举起个大纸袋来递给我。“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我惊讶的接过纸袋。      “对,我知道你刚刚才到巴黎,一定没有准备什么吃的东西。袋子里有面包奶酪和几个苹果,你可以先应付一下。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到附近的市场去看看。还有,有什么事情随时都欢迎你来找我。”她指了指紧邻着我的一户,“我家就住这儿。”      “哦,谢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种又惊又喜的心情。刚刚来到异国就有人主动表示友好,我的孤独感一下子少了许多。“你怎么知道我刚来?”      “有人告诉我的。”她笑了笑,语气含糊。我想到了Martin,对,一定是他请Marie关照我吧?这位上司真的太好了,我对他的感激之情又增加几分。      隔天我自己练习着从家换乘地铁到了总部,刚走进Martin的办公室,他已经从文件堆里抬起眼,很热络的问道:“怎么样Emma,还习惯吗?”      “哦,很好!”我重重的点头,“谢谢你Martin。只是……我发现屋子里的生活用品很多,你看是不是需要找个地方替房东收起来?”      “不,那些都是给你用的。”Martin回答得异常干脆。      我有些惊讶,都是给我用的?      “哦,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都是房主闲置的东西,既然他现在不在,你就拿着用好了。这样可以避免浪费不是吗?”Martin解释道。“房主是我的老朋友,他不会介意的。”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还是很疑惑。      “Emma,我朋友曾经交代过,如果有人住进去的话,什么都可以用。你不要客气,否则,他会生气的。”      看来Martin的朋友还真是个怪人——不过,倒是很慷慨。我在心里讪讪的一笑。既然Martin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推辞下去只会觉得我太矫情。那天回家以后,我想了一想,终于大大方方的把被褥都铺到了床上。谁不想睡个好觉呢?更何况,我实在没有能力和干瘪的荷包作对。那一夜,躺在绵软的被窝里,我甜甜的做了个好梦。在梦里,我好像感觉韩力有力的臂膀紧紧的环抱着我,让我所有的空虚和寂寞都烟消云散。      时间过得飞快。不得不承认,在异国他乡生活,只要解决了住宿,其他都不是问题。短短的一个星期,我对一切都渐渐的驾轻就熟起来。我知道了如何搭乘地铁去上班,在哪里购买生活用品,还知道了哪家的法国长棍好吃。法国的面包种类繁多口味丰富,而且,即买即吃方便简洁,为了图省事,我几乎顿顿都用面包对付。几天下来,垃圾桶里塞得满满的都是面包的包装袋。等我意识到自己上火的时候,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Hi,Emma,最近觉得怎么样?“我正坐在桌前研究从前的经典策划案,Martin突然走了过来。      “还好。”我努力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音节。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关切的问。      “面包吃太多了。”我指指自己的喉咙,费力的吞了口口水。他明白过来,点点头走开了。中午午休回来,Martin走到我桌前递给我几盒药,上面贴着简单的法文标签,服用方法清清楚楚的打印在上面。我惊讶之余,不由得冲他感激的一笑。“Merci!”      “不必谢我。”他神秘的笑笑,然后走了开去。      他说,不必谢我——Martin的措辞让我有些奇怪。他完全可以说不用谢,为什么却要强调,不必谢我?我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找不到答案。      下午下班回家,刚走到栅栏面前掏出钥匙,我听见身侧一声大喊:“Hi,Emma!”      抬眼一看,邻居Marie正从她家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冲我挥手。一会儿的功夫,她奔了出来,手里拎着个篮子。“Emma,这是给你的!”      “又是给我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上次收了人家的东西,我不过是回送了一块小丝巾,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客气。“Marie,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行,这是给你的。”她坚持道,把篮子替我送到房门口。我嘴里反复道谢,接过一看,却意外的发现,那里面除了水果,蔬菜,维生素片以外,居然还有一包大米和一些做中国菜的调料。看着这些来自故乡的风味食品,我不由得激动起来。“Marie,这些是在哪里买的?”      “呃……”她看看我,眼神闪烁,“是别人送的,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遗憾,不过想想又释然了。当晚,我第一次开火,用全新的不锈钢小锅煮了些白粥就着Marie送的小咸菜喝下去,感觉全身通泰,连嗓子也舒服了很多。端着热乎乎的粥碗,我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微微的有些恍惚。上次,手上也捧着这样一碗热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想着,掌心传来一阵灼热——飞快的把碗放下,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片红印,好像感觉到他唇间吹送过来的温柔气息。      不——我狠狠的甩头——还是停止吧,他不会再出现了。即使他现在就在我身边,事实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幻想除了像毒品一样麻醉自己,一点意义也没有。林木木,你又何必苦苦的自我折磨?      好像是为了惩罚自己的怯懦,我的指尖突然用力的向那烫红的伤处掐了进去。一阵钻心的刺痛从掌心蔓延开来。我皱紧眉头默默的忍受着,许久许久,当我终于松开手,才发现那深凹的伤处已经映出几道血痕。      在巴黎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过去。我的培训按部就班的进行,和同事们也渐渐熟络起来。某天早上,我刚走到公司,邻桌的Chloe就马上凑了过来。      “Emma,明天巴黎就要大罢工了!”      大罢工?什么意思?除了在中学政治课本上接触过这个时髦的字眼,我对它的具体含义一无所知。看到我一脸的木然,Chloe不由得直跺脚:“罢工!就是谁都不工作了!你们中国没有罢工吗?”      “没有。”我被她的表情逗得一笑。“我们这里也不工作吗?”      “哦,那倒不是。”Chloe的脸上居然露出点失望来。“不过据说这次罢工规模很大,其他行业都会加入进来——学校,公交,地铁还有能源部门……我想,就算我们不罢工,工作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整整一天,办公室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临下班前,中心的大老板出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告诉我们工作还得继续。听完训话,大家一哄而散。      第二天早上出门,我才感觉到不对劲。平时只需要等五分钟的公交车,这次居然过了半个小时才来了一辆。司机说,因为罢工,所以车次减少了。来到巴黎市区,满大街都是举着小白板喊着抗议口号的人群。交通全面瘫痪,我只好提前下车,从人潮里挤着往外走。之前我一直以为,在巴黎的六个月一定会像白开水一样平淡,却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在这里呆了短短的两个星期,就会遇见人生中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我心里居然冒出些看热闹的小兴奋来。      遗憾的是,不过才持续了短短的几天,我就再也兴奋不起来了。随着罢工潮的推进,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混乱起来。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打砸抢烧,一些生活在底层的移民和犯罪分子开始肆意作乱。社区的电力陷入时有时无的境地,我只好购买大量的蜡烛以备不时之需。一向安宁的生活圈里开始出现了些来历不明的醉鬼和流浪汉。某一天,刚走到街道的拐角处,我甚至被一个喝得醉熏熏的人拉住了脚踝。虽然我很快就跳开了,但之后的整整一天,那个人阴郁而可怖的狞笑却让我想起来就直哆嗦。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刚下班回家,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门,Marie就从她家奔了出来。      “Emma,赶快进屋看看。今天下午好像有人往你家后院砸了什么东西。”      我急急忙忙的开门,和Marie一起冲进屋,只见客厅靠后窗的地板上散落了许多的玻璃碎片。一只破了的啤酒瓶躺在茶几前,抬头往上一看,窗户上多出了一个刺眼的窟窿。我的心一下子猛跳了起来。      “这太可怕了!Emma,最近这里实在很不安全。我们已经决定今晚回我母亲家去住,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Marie捂住胸口关切的问。      我深呼吸几下,摄定心神。“不必了,我明天还得工作。晚上我把门窗都关好,不会有问题的。我们社区不是已经加强警力了吗?”      “你真的不来吗?”Marie担忧的看着我。我冲她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她只好无奈的说:“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嗯,放心吧,我知道。”      送走Marie,蹲在地上把玻璃渣子收拾干净,我拉上客厅的窗帘,才发现屋里暗得厉害。按了几下开关,客厅的灯却毫无反应。我知道,今晚又要停电了。我只好无奈的叹口气,快快的吃点东西上床去。卧室里一片漆黑,我却懒得点蜡烛,往床上一倒,裹住被子就蒙头大睡。还是赶快睡着的好,我想,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么漆黑可怖的夜晚。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听见楼下的窗外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吼叫,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喘着粗气。我抖抖索索的摸黑走到窗前,微微拨开窗帘,在模模糊糊的月光下,只看见两个黑影正紧靠着我家的栅栏门扭打在一起。随着其中一人扬起手,我看见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砸在了另一个人的头上。被砸的人一下子倒在了栅栏底下,手却还紧紧的揪着另一个的小腿。站着的那个踢开他的手,朝着他的肚子又猛踹了两脚,随后竟然扬起手中的酒瓶对着他又是一下。倒在地上的人终于不再动弹,像是昏死了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吓得胆战心惊,捂着嘴一声也不敢出。就在此时,一柱强光突然闪现,正好照在了那个站着的人身上,我一下子认出了他——天哪,他正是那天抓住我脚踝的醉汉!      我的心扑通通一阵猛跳,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对了,我应该报警!我反应过来,在黑暗里四处摸索手机。见鬼,到底在哪儿?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居然什么也想不起来。窗外似乎传来了汽车开过的声音和几声吼叫,然后是凌乱的脚步声,我不敢再凑过去看,只好跳回到床上紧紧的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恢复了寂静。我提心吊胆的在被窝里又坐了一会儿,耳边终于听见了警笛的鸣叫声。      “砰砰砰!”有人在大声的敲着门,一边高喊:“警察!”      这敲门声和高喊一下子召回了我游离的魂魄,我终于恢复了意识,甩开被子,跌跌撞撞的往楼下奔去。门开了,几个警察涌了进来。其中一个用手里提着的强力探照灯在屋里扫了几遍,开口问道:“Madame ,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在骚扰你,是这样吗?”      “哦,我想是的。”我又紧张又后怕,声音不住的哆嗦。“是个醉汉,他在门口和另一个人打了起来——对,他还用酒瓶把那个人打晕了。”      “哦?”警察皱起了眉头。“我们在外面没有看见什么人。你说的两个人长什么样?”      “嗯……受伤的那个我没有看见。那个醉汉个子不是很高,白种人,长得很壮,胳膊上好像有纹身。”      “是这样吗?”另一个警察凑过来,举起手里的一张照片。      “对,就是他!”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捂住了嘴。      “好的,知道了。”警察开始记录。“小姐,你真幸运,这家伙没有来得及袭击你就被人发现了。他是几年前出狱的强/奸犯,最近在这一片已经做了好几次案,目标都是像你这样的单身年轻女性。我们会尽力搜捕他的。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还能联系到其他人吗?朋友或者亲戚什么的,这几天最好不要呆在这里。”      我木然的摇着头。我在巴黎无亲无故,连Marie也走了,又能投靠谁呢?我忽然意识到警察的话——一个在逃的强/奸犯!我居然成了他的目标——天哪,我该往哪儿逃?      正在我感觉极其恐惧的一瞬,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口喊起了我的名字:“Emma!”      我猛的抬起头,眼泪一下子从心底里涌上眼眶。“Jason!”      Jason伸开双臂扑了过来。我几乎是本能的投入了他怀里。一种找到亲人的踏实感把我从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空虚中拯救出来,我终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Emma,别怕!我在这儿!”Jason在我耳畔温柔的低喊。“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怎么会不怕,我怎么可能不怕?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危险的遭遇!我不管不顾的紧紧抱住他的腰,任凭眼泪和鼻涕肆意流淌。Jason和缓的拍着我的脊背,嘴里不断的哄着:“没事儿了,没事了!”      他掏出手帕给我仔细的擦擦脸,我终于渐渐镇定下来,抽泣着抬起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老家听说巴黎局势很乱,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安全,所以就决定提前回来了。我刚下火车就赶了过来,还好你没事!”      看到他脸上的焦急和关切,我忍不住再一次泪流满面。“谢谢,Jason!谢谢你!”我用手环住他的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带我走,我不想再呆在这儿!”      “好的,宝贝,我们走。”Jason轻声安慰着,“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一步。”      那天晚上,躺在Jason房间的大床上,我依旧感觉心有余悸。Jason给我盖好被子,正准备关上床头灯,我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别,陪陪我。”我轻声说。      “Emma……”他握着我的手坐在了床沿。“嫁给我,让我照顾你。”      “好。”我闭住眼,把他的手贴在脸上,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小长假过后的肥章。如无意外,明天或后天就结文了。之后就是修改和番外。我想改动也许会比较多,不过人物和故事主线不会变。大家有意向看番外么?希望能给点好的建议。 小长假第一天就高烧了一个,就这还一直惦记着写文,真是伤不起啊……给我留几个字做动力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再求收藏求留言求包养,是不是晚了点?菩提还真是个后知后觉的家伙…… ☆、(46)归宿   第二天,Jason陪我回去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我临时搬进了他住的酒店。回到总部,看见Jason意外出现,大家都掩不住惊讶。      “Jason,你怎么回巴黎来了?我们躲还来不及呢。”      Jason满面春风的握住我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我和Emma要结婚了。”      “是吗?”办公室里响起一片祝贺声。      不过短短的几天,我险遭不测和Jason英雄救美的故事就传遍了总部。英雄救美固然有些夸张,但他的及时出现让我在危难之际找到了倚靠却是不争的事实。我想,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我心里很清楚,我并不爱他,可是我真的累了。在那样特殊的一刻,我才发现,一个只属于你的臂弯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这一天,我走进Martin的办公室交一份材料,交代完公事,正准备退出去,Martin突然叫住了我。“Emma,听说你要和Jason结婚了?”      “是的。”我回答,语气很平淡。      他用探究的眼神打量我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和……”Martin嘴唇翕张了几下,终于欲言又止。“好吧,祝贺你。”      “谢谢。”他的态度让我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我应该和谁呢?我没办法追问,只好走了出去。      Jason对于结婚的事情很着急。在他看来,无论是文件还是婚礼都需要太多精力和时间准备。而我呢,和他正相反,对此漫不经心。这些事情有一个人操心就够了不是吗?于是我每天照旧雷打不动的去上班。      也就是事件过了几天以后吧,我正在伸着头看Chloe递过来的婚纱杂志,突然耳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小姐,你找谁!”有人在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夺过了我面前的杂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从座位上弹起,抬眼一望,不由得惊呼:“乐儿?”      “林木木,你跟我走!”乐儿大喊着,用力拽住了我的胳膊。      “徐乐儿,你干什么!”我吼了起来,心里生出一股怒意。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林木木吗?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颐指气使?      “林木木,你还有心在这里看婚纱杂志?你还管不管韩力的死活了?他为了你被人家打得半死,你倒好,居然在这个时候要跟别人结婚?你是不是想要他死了你才甘心?”      我一下子愣住。她在说谁?韩力吗?      我只感觉到脑子里嗡嗡乱响,徐乐儿拉了我几下,我的腿就好像钉在了地板上,竟然一步也不能动。      “林木木,求求你了,跟我走行吗?去医院看他一眼……”乐儿的语气突然软下来。“都是我的错,算我当年对不起你了还不行?”      我用眼睛盯着她的嘴,努力的收集脑子里那些四散的碎片,然后终于找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你刚才说,韩力怎么了?”      乐儿跺了跺脚。“他在你家门口被人用酒瓶子砸破了头,流了好多血,身上哪哪儿都是伤!在医院昏迷了两天,刚醒过来就听说你要和别人结婚,然后就整整两天不吃饭也不说话。刚才突然开了口,又死活要出院——林木木,现在只有你能劝他!哎呀别磨磨蹭蹭了,再耽误他就真的走了!”      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晚在窗帘后看到的一幕——难道,那个被砸倒在地的人竟然是韩力?我的心一下子咚咚猛跳起来。      “乐儿,我不明白……”我看着她的脸,“那天晚上,他怎么会在?”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上飞机,他跟着你上飞机;你到巴黎,他跟着你到巴黎。你住的地方就是他的房子!这些都是他安排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你是说……”我的眼前突然开始闪过一幕幕画面——晕机药,免费的商务舱,房子,日用品……对了,还有Martin和Marie!这些都是他安排的,是他?      “没错!都是他!从知道你要来巴黎,他就一直在为你准备这个那个。要不是于秘书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韩力居然傻到这个份儿上!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所以连面也不敢露,怕你知道了又会跑掉!你知不知道,罢工这几天他差不多晚晚都会守在你家对面的树底下?怕你发现,他就把司机支得远远的,弄得事到临头连个帮手也没有!要不是这样,那天晚上何至于伤得那么厉害!等到司机发现了再开车过来,他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了……就是到了这个份上,彻底昏迷以前,他还是没忘记替你报警!”乐儿越说越快越说越急,肩膀一抖一抖,手在桌面上不停的拍打:“林木木,我知道你当年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你不应该把这些都算在韩力的头上。他爱你爱得要死,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一走四年,他拼命的找,可怜他眼睛又看不见,手上连张你的照片也没有。你倒是一走了之了,他哪儿也不敢去,就守在北京等你回来。你说你当时怎么就不能在北京多等他几个月呢?好吧,这些就算了,也是老天有眼,让我们在上海又碰见了,偏偏那天你又跑了!我说你跑什么啊!你知不知道那天韩力听说你也在餐厅里,连盲杖也忘了拿就一路往前冲,差点把腿都给摔断了!后来还是我老公把他搀回去的!”      乐儿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重的铁锤砸在我心上。我的手用力撑住桌面才勉强保持住站立的姿势。当她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只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下子惊讶的抬起了头。“你——老公?”      乐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突然张了几下嘴,终于从喉咙里喊道:“林木木,你该不是以为我和韩力结婚了吧?”      同样惊异的我几乎被她的这句话震晕过去。“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惊叫起来,“我和韩力的婚约从那件事以后就取消了啊!难道后来他没跟你说吗?你你你,你不会是一直误会到现在吧?”      我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的脸,感觉所有的血都从脑子里流了下去。      “天哪,真见鬼!”乐儿在我眼前手足无措的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盯着我的脸。“告诉你,韩力没结婚,他没跟任何人结婚!”她的眼睛里竟然滚出几滴泪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哦,这真是太糟糕了!”乐儿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语气急切:“林木木,相信我,韩力一直都爱你,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现在必须马上跟我走,快点去见他,见了他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的乐儿眼神既热切又真诚,甚至还带着悲悯和自责。我愣愣的看着她,完全无法把她刚刚说过的那些话装进脑子里。她刚才在说什么?哦,对了,她说,韩力没有结婚,他一直在找我,还有,他受伤了!为了我!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一把抓住了桌上的手提包,乐儿只是拽着我的胳膊一带,我就跟在她后面从办公室里跑了出去。      “但愿还来得及。”乐儿一边猛力的按着喇叭,一边见缝插针的在车流里穿行。我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着嘴。他受伤了……我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在眼前一遍又一遍重复。他一定伤得很严重,他一定痛得要死……我呢?我却完全被蒙在鼓里!我的心好像被锥子扎出了一万个窟窿——该死的,怎么还没到!      就好像过了数万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医院的影子。驶进停车场,我和乐儿跳下车,急匆匆的赶到病房。      病房里空荡荡的。一张病床静静的立在那里,雪白的床单铺得整整齐齐。原本应该躺在上面的那个人却已经不见了。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进来,屋里早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属于他的气息。      “他还是走了!这个人还真够倔的!” ”乐儿跺了跺脚,拿起电话按了几下。“居然关机了!他到底想干嘛?”      我站在门边,呆呆的一言不发。一路上的忐忑和不安在这一刻突然崩塌,我竟然感觉异乎寻常的平静。也就是在这一刻,之前许许多多的疑问开始像雪球一样滚落,终于凝结成团,把我的脑子塞得严严实实。      “林木木,你没事儿吧?”乐儿担忧的看着我,小声问。      “没事儿。”我冲她淡淡一笑。“走吧,我想喝点东西。”      乐儿把车开到一个安静的小巷里,我们找了家咖啡馆坐下,两个人都要了特浓的Espresso。我对着杯子猛啜一口,把那浓浓的苦涩从喉咙里咽了下去。对面的乐儿看我半天,终于幽幽的道:“林木木,能听我说说当年的事吗?”      “嗯。”我点点头,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花纹。      “你还记得那个叫雷震的人吗?”她问。      我皱了皱眉头,依稀找到了一点印象。“是你的那个朋友?”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对。”她点点头,“当年我割腕住院以后,第二天,雷震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的病房。韩力和于秘书恰好都不在。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了。雷震气得很厉害,发誓说要替我报仇。我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根本就没在意。那天傍晚,爸爸和韩力的外公到了北京。韩力接他们到医院看我,几个人在医院里一直呆到了晚上。我听见韩力说还有事,要和于秘书先走一步。没想到他们刚走出住院部的大楼,就被雷震和他带的几个人袭击了。因为是夜里,又没有防备,韩力被雷震捅了好几刀。手臂,大腿和胸口都受了伤。尤其是胸口那一刀,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我手里的咖啡杯一抖,深褐色的液体溅在了木质桌面上。下意识的伸出另一只手捧住杯子,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颤得厉害。      “……还好当时有于秘书在,替他挡了几刀。雷震砍完人就跑了。幸亏他们出事的地方就在医院,抢救得很及时,两个人都保住了性命。爸爸猜到这件事和我有关,跑来问我知不知道。我害怕得厉害,就把事情的经过老老实实都交代了。爸爸气得要命,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韩力的外公也很恼火,他说你——”      乐儿突然停了下来,瑟缩的看我一眼。我苦笑一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是红颜祸水罪魁祸首?”      她尴尬的低下头。“差不多吧。”      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中。我不再说话,只是做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之后爸爸报了警。韩力在ICU病房里住了几天,雷震却一直没被抓到。爸爸和他外公商量了一下,觉得留在原来的医院实在太危险,就联系了一家私立外资医院把我们都转了过去。我的伤本来也没多重,当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韩力就不一样了,他手臂和腿上都有伤,胸口的伤又差点危及心脏,失血过多,每天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根本没法动。没过几天,爸爸看我没事了,就决定提前带我回法国。过了大约两个月,我听说韩力的外公也回到了巴黎。”      我心里一动。“那韩力呢?他没有和他外公一起回来吗?”      “没有啊……他一直都在北京。不过——”乐儿看了我一眼,“我听爸爸说,韩力在医院的时候,所有和外界的联系都被他外公垄断了,身边连手机和盲杖都没有。我想,他即使想联系你也没有机会。”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些尘封在心底的画面开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永远无法接通的手机,保安说的那些话,还有陈继和那幅素描……难道这些都是韩力外公的安排?想到一向骄傲的他竟然如同困兽一般饱经屈辱,我的心像被铁钳紧紧的夹住,疼得一下子掉下了眼泪。      “林木木……”乐儿盯着我的脸,缓缓的开口:“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之间根本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当时韩力身边可以联系到你的人也就只有我和于秘书了。可是于秘书和韩力的外公关系非同一般,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我本应该想办法通知你,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想报复你们两个……”      我吸了吸鼻子,摄定心神,对她微微的摇了摇头。站在她当时的角度想想,这些都很合理,我没有资格指责她什么。“后来呢?”      “我听说,韩力在医院治疗期间曾经和他外公吵了一次,吵得很厉害,结果伤口都裂了。医生只好给他重新缝合……”      “你说什么?”我手里的咖啡杯一下子重重的顿在桌面上。      “林木木你别激动……”乐儿被我吓了一跳。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我以为只有我自己遭受了这样的痛苦,却完全没有想到,他和我一样,甚至比我的境遇更糟——天哪,我都对他做了些什么?我不禁紧紧的掐住自己的手背,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事情都过去了,你别太担心。”乐儿抚住我的手安慰道。“后来有一次,韩力回国,我问过他受伤以后的情况。他说,倒是那次以后,他突然想通了,知道自己一定要先养好伤才能有力气去找你。从那以后起,他一直很努力的配合治疗。两个月以后他的伤就痊愈了。”      是吗?真的都好了吗?我微微的松口气,心却依然犹如巨石压顶。他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即使伤好了,又怎么能敌得过他外公的固执和坚持?      “唉……”乐儿轻轻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现在想想,很多事情真的都是天意。当时韩力的情况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可谁能想到,不过是两个月,突然又有转机呢?      “哦?什么转机?”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紧的盯着乐儿。      “韩力受伤以后,他在宏利的职位没人接替,他外公就向爸爸推荐了一个姓陈的经理。没想到,这个人没有什么经验,工作出了纰漏,让宏利亏损了不少钱。爸爸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请韩力再回公司去坐镇。其实我知道,爸爸是很欣赏韩力的,只不过不想让他当女婿罢了。”说到这里,乐儿轻声的笑了起来。“一边是韩力的坚持,一边是爸爸天天催他回公司,再加上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爸爸下定了决心要让我和韩力解除婚约,所以韩力的外公最后只好妥协了。”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过来——这么说,也就是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有了机会来找我!可是我却已经离开了……想来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如果当时我在北京多呆几个月,或许,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后来他告诉我,他去找过你,可你已经不在原来的公司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问他怎么办,他说,他和你有约定,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原地等你。只要他等着你,你就一定会回来的……对了,你后来回过北京吗?”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用手抚住眉间。约定?我在脑海里苦苦的搜寻,耳畔似乎听见那几个似曾相识的字眼发出不断的回响。很久以前那些尘封的记忆终于解禁,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下午,眼前浮现出那个宽阔的广场——      ——“我要是真的跑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如果我一直不回来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到死。”      我猛地睁大眼睛——这就是他说的约定吗?我的心不受控制的猛跳起来。      “哦?你真的再也没回去过?”乐儿看着我,满脸的遗憾。“其实,只要你回去找他一下,你就会发现他一直都在。”      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脸上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北京对我来说简直是最失意最伤心的地方,我怎么会再回去?”      “木木……韩力这次回来以后告诉我,说他很对不起你,连你的面也不敢见。我一直不明白。当年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其实也不是很长,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宫外孕。”我淡淡的回答。“切掉了一条输卵管。”      “哦,天哪!我明白了……”她捂住了嘴,一脸的同情。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不愿意再谈论这个话题,“你呢,你怎么样?”      “就是现在这样。”她微微一笑。“回巴黎以后,爸爸把我送到了一家教会开的戒毒中心。在那里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对我很好。”乐儿脸上浮现两朵红晕,浅淡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三年前我们结婚了,现在宝宝一岁多。”      大概是意识到在我面前说这些很不合适,她有些瑟缩的看我一眼。我冲她安抚的笑笑,只是那笑容连自己都感觉无比苦涩。      乐儿低下头,语气变得欷歔起来。“没想到,我和韩力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倒是成了好朋友。每次他回来,我们都会聚一聚,聊的话题都是你。我们还曾经试着在网上搜索过,可惜我们对你知道的资料太少,什么也没找到。这几年以来,他的日子过得像苦行僧一样,也就是靠着一点对你的思念活着。还好韩力的事业发展得不错,不然他还真是一点寄托也没有。对了,你知道吗?前几年B.T.G投资失利股价下跌,用很低的价钱抛售掉了所有海外的分公司,韩力找到资金把宏利买下了。现在宏利是他的,我猜这也算是老天爷对他的一点补偿吧。”      “哦?”我很惊讶。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他依旧担任宏利总裁的原因!      我脑子里原本模糊的画面渐渐明晰,结在心底的谜团终于被层层解开——他从来没有背弃过我,我们的分离不过是因为命运的捉弄……只是,因为我的固执,他才一直没有解释的机会,同样,也是因为我的怨恨,他才会一直自责,甚至连面也不敢露……四年前,我所经历的伤痛,他比我痛得更深更惨;四年中,我遭遇着心灵的折磨,他也同样一刻无法轻松——而四年过后,当我们终于再见,我却将他狠狠的推开,往他的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      懊悔,自责,无奈,伤感……我心底里翻滚着说不清的情绪,眼泪就好像泄了闸的洪水在我脸上肆意奔流。原来这就是真相——让我被怨恨和痛苦纠缠了四年的真相!——如果我不那么偏执,不那么自以为是,如果我对他能多一点信心,如果我给他,也给自己留一个机会,或许我们之间会是另一个样子……      “木木,我知道,你还爱他对不对?听我说,去找他吧!你们注定应该在一起,谁离开谁都不会幸福!”乐儿突然拽住我的胳膊用力往上提。“走,我带你找他去!”      站在韩力公寓的大门前,乐儿用力的按着门铃。我听见有脚步靠近的声音,身体不由得有些微微发抖。      终于,门开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林小姐?”对面的人满脸诧异。      “于秘书,我们要找韩力。”乐儿拉着我就往门里冲。      “可是他已经走了!”于秘书跟在我们后面,指了指略显凌乱的屋子。      “怎么这么快!他不是刚出院吗?”      “他回家收拾了点东西就走了。”      “就他一个人?”乐儿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没和他一起?”      “他不让我跟着,连司机都不肯带。”于秘书无奈的耸耸肩。      我的身子一下子哆嗦起来。他一个人能去哪儿?眼睛又看不见,还受着伤——老天,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你就让他这么一个人走了?”乐儿已经跳了起来。      “韩总说,他对要去的地方很熟,不会有问题的。我劝他也不听啊!”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不肯说。”于秘书叹了口气,突然把脸转向我。“林小姐,我听说你就要和别人结婚了。虽然韩总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知道他很绝望。这几年他的日子很不好过,也一直惦记着你,你就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我愣愣的看着于秘书的脸,一言不发。他拼了命的保护我,我却傻到去和别人结婚——林木木,你又伤了他一次!      我的沉默让于秘书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他对我深深的叹口气,突然将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件东西往我面前一递。随着他的手掌打开,我看见了一条精光四射的钻石项链。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但那项链依旧晶莹璀璨,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这是韩总让我交给你的。希望你新婚快乐。”于秘书抬起我的胳膊,把项链盖在我手心上。我紧紧的盯着那颗耀眼的钻石,只感觉眼睛刺痛得厉害。他把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也还给我了……我想着。这一次,如果我们再错失彼此,那将会是永恒……无法改变的永恒——      我猛地抬起头来。“于秘书,请你一定要继续想办法联系他,如果你问到他在哪儿,记得打电话通知我。”我打开手提包,翻出便利贴,提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一把塞到了于秘书的怀里。      “我们走!”我拽住呆站在那儿的乐儿,飞快的往楼下跑。      “你要去哪儿?”她踉踉跄跄的跟着我。      “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试试吧。”我的速度越跑越快。      一路飞车回到酒店,我把所有的随身行李都装进来时的箱子里。Jason从浴室走出来,愣愣的看我一会儿,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吸了口气,拎着箱子走到他身边。“对不起,Jason。我丢了些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必须去把它找回来。”      Jason盯着我的眼睛,脸色有些苍白。“那婚礼呢?”      我咬了咬牙,语气坚定。“没有婚礼了。我很抱歉。”      他后退了一步,一下子跌坐在床沿上。我强忍住眼泪,拉着箱子走出门,终于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   盛夏的法国南部,一到下午,天气就懊热得厉害。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空房间的旅馆,我放下行李,随便梳洗了一下,拿起小包就往外走。      刚刚踏出旅馆,就感觉到炽热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我手拿着地图走在迷宫似的小巷里,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请问,教皇宫在哪儿?”      “往前走,左转。”      “谢谢!”      是的,你没有猜错。这里是阿维尼翁,一个几百年前无数教徒心目中的圣地。而我今天来到这里,只为了找回丢失了的爱情。      沿着小街走了一会儿,我的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大广场终于到了。      正午的广场上游客不算太多。咖啡馆门口的凉棚底下,三三两两的坐着聊天喝东西的人们。就在曾经的老地方,一辆冰激凌车停在那里。许多知了在卖力的鸣叫,我眯起眼,手搭凉棚向着远远的空地放眼望去,依稀看见在广场那一头的一片树荫下,一个孤单的人影正一动不动的坐在长椅上。      我把手放了下来。流云静止了,蝉鸣消失了,阳光不再跳跃,树梢也不再摆动……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凝固在这个瞬间。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世间所有的爱侣们啊……你需要修得几世的缘分,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流水似的光阴,静静的停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等你。      在我胸膛里长久以来无法平静的一颗心,一下子跳得极其安稳。      归宿。我知道。我找到了。当你找到它的一瞬,你也一定会知道。      流云依旧在天上缓缓的飘着,蝉鸣也依旧热烈。风儿掠过树梢,翻飞的树叶反射出点点金光。      我举着两只冰激凌慢慢的向着他走了过去。然后,停在了他面前。      也许是因为知了的叫声太热烈,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脚步太轻,他对我的靠近毫无所觉,只是微蹙着眉头,戴着墨镜的脸木然的向着前方。他脸颊颧骨的位置稍微泛着青色的淤痕,一根折叠好的盲杖握在右手心里,手指突起的骨节上有些破损的痕迹。      “Hi。”我说。      他抖了一下,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吃冰激凌吗?我给你买了香草味儿带杏仁的。”      他愣愣的呆坐着,脸上渐渐浮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惊诧,喜悦,不敢置信,甚至还有长久以来被极力隐忍而无法释放的痛苦……      我默默的,仔细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刻他所有的表情都将生生世世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快点,再不吃就要化了。”我边说边挨着他坐下,拉过他的左手,把冰激凌塞进去。      他突然一把将冰激凌和盲杖全都甩开,两只手扳住我的肩膀,一下子把我揽到他腿上。他的鼻子用力的喘着粗气,两只胳膊紧紧的钳住我的腰,俯下头来用力的吻我。我扬起脸,用左手攀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      握在我右手里的冰激凌掉落下来,渐渐的化成了一滩水,一滴一滴,沿着石板地的缝隙,流成了几条小河。      不知道吻了多久,当两个人终于放开彼此,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幽幽的说:“木木,永远都不许离开我。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抬手柔柔的替他抚平眉头。      “永远?”      “永远。”      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嗯……写到这里,算不算是结文了呢?菩提自己也很困惑。我只能说,按照原定故事大纲,我写完了最初想写的故事。但这个故事或许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虽然按照电视剧的套路应该就这样了,不过网络小说和电视剧不是一回事,这个菩提也知道……不管了,觉得结文了的就把后面的当番外看,觉得没结的就当正文看,应该不影响吧? 接受各种拍砖和捉虫,只要您说的有理菩提虚心接受。接下来更新不能保证频率了,想到哪儿写哪儿吧。有好的素材欢迎提供,越详细越好。修文会继续,故事的主体永远是基础,这个不能丢,我会严格要求自己,尽量精益求精。不排除改变细节出现的顺序,还有增减一些故事情节的可能性。改完以后,也许会和最初的观感不太一致。请大家谅解。 感谢各位一路陪伴。菩提在此深鞠一躬表示感谢。没有您的宽容和鼓励,鞭策与刺激,菩提不可能完成这个难以完成的任务。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iqi.me